《冷月，冷语》徐玄

6、第五章

　　除夕夜，万家灯火，阖家欢乐，许令仪却不合时宜的，有些醉了。
　　风吹在脸上，像万根刺入皮般，生疼。
　　许令仪早早从餐桌撤退，一个人在街上摇摇晃晃，身体感知的冰冷多多少少能分担些心中的苦闷。她对这座城不熟悉，对城里的人也不熟悉，她痛，却找不到一个能够让她自处的安静之地。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向与许家相反的方向走着。
　　高府？是高清玄的家吗？
　　朱红色的大门顶悬着黑色金丝楠木牌匾，工整又不失潇洒的题着“高府”两个字，这字的风格，倒是像他亲手写的。墙头藤萝相映，不知道是什么草，在寒冬里也长的这般生机勃勃。
　　许令仪站定在门前，久久的凝望着门牌。她走累了，定定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意料之外的，那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缓缓的开了，伴随着吱吖的声响，那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中，素净的黑衣，半束起的墨黑色长发以及温暖深沉的眼眸。
　　高清玄显然是呆住了，眼前满脸泪痕，满目通红的少女，粉白色的衣裙似有些水渍，额角和脸颊黏着几缕碎发，她没有了往日灵动与热情，像是刚从干涸的井底打捞出来的大小姐，这还是脑子里那个她吗。
　　不过高清玄只怔愣了片刻，脸色便恢复自然。
　　许令仪也着实想不到，竟然能这么幸运的遇到他。不过往日看到他便总能感到温暖，期望今日也如此，许令仪原本是开心遇到他的，可当她只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讶与电光火石间一闪而过的尴尬，她不甘心，可任凭她再怎样探究，都没办法从他那双如古井般复杂深沉而又波澜不惊的眼中找出哪怕一丝的担心。
　　是啊，她现在看起来肯定吓死人了，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尴尬吧，她这么安慰着自己，却还是救不回那颗逐渐冰冷的心。
　　许令仪疲惫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的转过头，没有一丝犹豫，以至于真的错过了对面那人狭长的眼眸中那抹匆匆一现的心疼。
　　许令仪刚迈出去几步就觉得手腕处传来一股柔软的温热，不过不用转身就知道一定是他追上来了。他还是在意的吗？不过这也许只是一种礼仪吧。
　　“怎么这么冰。”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高清玄的语气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惊异。
　　他就静静地站在她身侧，靠的很近，不过也只有靠近她才发现，原来不止眼睛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嘴巴也是。可嗅到她周身浓郁的酒气时，高清玄的眼眸忽而间变得晦暗不明。
　　“去进屋烤一下火。”男人的声音已恢复正常。
　　许令仪并没有搭话而是径直拍开他了的手，继续的想要往前走。她已经很冰了，冷的打颤，连声音都在发抖。
　　“谢谢你，不用了。”
　　身后的人果然没有动作了，许令仪敏锐的听到了那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大抵是回去了。刹那间，又一簇不知名为什么情绪的热泪滑至嘴角，很苦，很咸。

　　许令仪抽噎着裹紧了单薄的外衣，她逃离的太匆忙，连御寒的披衣都没带出去。家宴前的一幕幕快要把她压的分崩离析。父亲怎么能，就那样叫错了母亲的名字，他倒是和现在的夫人和如琴瑟，他日复一日里可还会有哪怕一盏茶的时间来祭奠母亲？大夫人对大哥照顾非常，又视如己出。
　　所以，只有她是局外人。其实，没有了母亲，没有了祖母，她无疑就是一个孤儿了。为何早不知。
　　她心中太过于酸涩，疼痛难挨。甚至于想要在那个男人那里索取一点温暖，可惜啊，想要不顾一切放纵的夜晚里，还是忘记思忖自己的身份。
　　在这灯火通明，笑语声布满街道的日子里，许令仪第一次，通透的感受到孤独，深入骨髓。
　　身后有马蹄声将近，她疲惫的向旁边让了让，可马蹄依旧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蹄铁与地面撞击发出阵阵有规则的声响。
　　许令仪懒得回头，却又有丝疑惑。还未等她回头，马蹄便一跃映入了她的视线之中，马儿跳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路。许令仪最终是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头，不过这大概是今天最让她开心的事情了。
　　高清玄披着雪白的狐裘大衣，在通亮的街道里，雪白剔透的绒毛根根倒映着周围的光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红光。他坐在那匹叮铃叮铃的马上，目光温柔的看着她。
　　“我带你散散心。”不是询问，而是一句不容置否的话，不容置疑。高清玄伸出手，那双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白皙中透着暖红色，一定十分温暖。
　　许令仪傻傻的看了他半晌，呆呆的点点头，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滴。滑稽又惹人怜爱的样子反而把高清玄逗笑了。
　　许令仪缓缓的把手放进他的手里，他的手真的很暖，也很宽大，刚好完全覆住她的。许令仪借着他的力上了马，还没坐稳，便被狐裘大衣严丝缝合的包裹了起来。她刚想开口，马儿便飞速的奔跑起来，张开的口吸足了凉气，不自主的咳了好几声。身后的人没有做声，只是把她裹得更紧了些，下巴顺势抵在了她的耳边。
　　这个动作似乎有些亲密吧。
　　许令仪顿时慌张了，只觉得耳朵，脸颊，甚至脖子和心里都痒的不得了。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双手也不自觉地交叉紧握着。
　　高清玄清晰地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变化，却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丝毫没有要挪开下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