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红糖果子狸

17、第十六章 等待

　　夜深了，雷诺依旧无法合上双眼，他已经五天五夜没休息了。在找到菲尔德之前，怕自己合上眼再睁开就会看到她的尸体，而现在找到了，反而更没法闭上眼睛休息，他生怕自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人会消失不见。
　　叹了口气，雷诺坐直身子倒了杯水，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放下杯子，他摸上颈侧厚厚的绷带，使劲儿捏了一把，殷红的血便从纱布渗透出来。这一口，她咬的有多用力，就有多绝望，雷诺忘不了下午发生的事情：菲尔德醒了，却不知道他是谁。
　　雷诺脖子上的伤，是菲尔德咬的，她被那名护士弄醒之后，条件反射的进行了反抗。雷诺把所有人都赶走，自己独自进入病房面对她的时候，菲就像头受伤的野兽，发动着进攻，甚至在被他抱在怀里不能动弹的时候，狠狠的咬上他的脖颈。雷诺实在没办法，才用精神压控制住她，让她强制入眠。
　　脖子上的伤痛，时刻提醒着雷诺，床上的人有多脆弱。这种破医院，他一秒也不想多待，不能忍受那些局外人的无知，可自己又不应该把气撒在他们身上。下午的时候，就不应该出去，自己就应该老老实实守在她身边，菲尔德都这样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去处理别的事情。
　　不行，他待不下去了，掏出通讯器，雷诺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嘟-，喂。”
　　“…爸。”
　　胸中堆积的各种情绪，在听到父亲的声音之后，都哽在喉咙，他太失败了，根本没脸跟父亲说话，连自己的向导都保护不好，他就是父亲说的废物！
　　“…孩子，回来吧，把他们都带回来吧，”沉默良久，艾尔莎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我们在家等你们。”
　　说完又是沉默，等了许久，艾尔莎才在听筒里收到微不可闻的一声“嗯”，随后就挂断了。
　　寂静的病房，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雷诺把头深深埋进双手里。到头来还是靠家里帮忙，自己还是太弱小，还是和当年一样，保护不了近在咫尺的人。
　　呼吸有些哽咽，雷诺猛然抬起头，还好，床上的人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还活着。
　　“咚咚”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调整好情绪，雷诺呼出一口浊气，“进来。”
　　“丹佛少将来电，要求我们转移，车人都备好了，两个小时后出发…”吉米站在门外向雷诺汇报了情况，他没敢走进房间，一开门就感受到的低气压，让他心里发怵。
　　“我知道了，”说完就没了下文，吉米也不敢多待，轻轻关上门离开。
　　凝滞的空气，压得人呼吸不畅，压抑的阴霾笼罩在整层楼，直到第二天天明，所有人都撤走，才让人稍微缓过一口气。

　　柯林斯家位于丹尼尔堡和帝国首都交界的山林中，驾车约一个小时便可以到达最近的市区，坐上城际列车不出半个小时就能到丹尼尔堡。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在平时并不会觉得漫长，而今天对于艾尔莎来说，却显得遥遥无期。
　　昨天跟儿子的通话，让她非常担心，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说一声，那孩子跟他爸一个德性，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要不是哈里回来说了他们在巴尔尼萨的遭遇，恐怕雷诺会默默一个人把所有都解决，并且不会让家里知道一丝一毫。
　　想到这里，艾尔莎就生气，这还不都是丹佛的那一套什么斯巴达式教育，把儿子逼成这样，从来都不给人喘口气的，现在倒好，孩子是非常独立，可也变得孤僻。况且，有很多事不是硬抗得来的，小时候吃得苦就算了，现在长大了他还想着什么都自己一个人解决像什么话。
　　丹佛坐在艾尔莎对面，低着头，时不时拿眼神儿瞄一下对面坐的人，他知道老婆大人是担心儿子儿媳，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生气。自从昨晚那通电话之后，艾尔莎就一直没给自己好脸色，丹佛琢磨不透为什么，儿媳妇已经找回来了，据报告也没受什么外伤，儿子出事后的一系列决定包括行动，也都没什么可挑剔的，三天就把人找回来，已经很不错了。
　　想不通艾尔莎生气的原因，可他也不敢轻易试探，只能老婆说什么做什么，好在自己提前安排好了人手，疗养院那边也都联系好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车里的气压一直很低，这是艾尔莎要开始冷战的前兆，丹佛决定说点什么，冷战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让老婆大人把身子气坏了。但不善言辞的他，张张嘴，左思右想，没憋出一句来，只能跟自己的精灵大眼对小眼。丹佛的精灵霍兰德，一头金毛雄狮，此刻小心的卧在车厢里，甚是无奈的回望自己的主人。
　　霍兰德也很郁闷，每次艾尔莎心情不好，就会一直把米兰达抱在怀里，拒绝她跟自己亲近。霍兰德很是为自己的主人感到不争，他都能感受并满足米兰达的一切需求，怎么丹佛就那么迟钝，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老婆，还总是触到对方的逆鳞，然后霍兰德就只能和心爱的米兰达隔岸相望。
　　端坐在座位上，怀里抱着她的精灵米兰达，一只金棕色长毛的道奇兔，艾尔莎扭头看着窗外，表示她现在心情很不好，不要不长眼的往枪口上撞。不过很可惜的是，自己情商不太高的老公，偏要打破这种沉默。
　　“…那个，莎莎，”终于鼓起勇气，丹佛双手握拳，打定主意开了口，“你别太担心…孩子们不会有事的…”
　　这一开口不打紧，直接点燃了导/火/索，艾尔莎心中的怒火，像机枪一样扫射而出。
　　“你说不会有事就没事了！？菲可是失踪了三天啊！！她一个女孩子啊，谁知道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还有雷诺，你听到他昨晚说话的语气了吗？那像是没事儿！？没事那孩子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那么要强的一个孩子，五岁以后就从来没哭过的人，你听听他昨天的声音…”伸手制止对方想要打断的意图，艾尔莎继续宣泄道：“丹佛，我告诉你，儿子跟儿媳妇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我没…”
　　“你什么你！刚刚谁信誓旦旦说两人都没事的！？嗯！？”
　　“是我…你别生气，我已经联系了夏尔曼医生，他已经去了巴尔尼萨，菲没什么外伤，主要是受到惊吓，雷诺也只是担心还有自责所以才会…”说到这儿，丹佛闭上了嘴，一副说漏嘴的表情，因为艾尔莎是昨天上午跟贝尔蒙特家通过电话，才了解到事情的始末，他没告诉她其实自己一直都在关注事件的动向。
　　“你！？”听出端倪，艾尔莎差点儿没再次发作，压住怒火，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说吧，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丹佛抬头确认对方的怒气不似刚才那么盛，才微不可闻的舒了口气，停顿了一会儿，细细的说了这几天的状况。
　　“你消消气，喝点水，我慢慢跟你说。”丹佛拧开保温杯，倒了杯热红茶，递到老婆面前，等她接下才收回手，继续往下讲。
　　“菲尔德失踪的当天，雷诺就调用了特殊部队，那个小队长是他以前的部下，但是，你也知道，私自调用帝国部队是不合法的，他们等于是先斩后奏。那个小队出发没多久，我这边就收到了通知，因为特殊部队总部联系不上雷诺，就来问我有没有调令…”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
　　“嗯，对。我给他补了调令，然后时刻关注着事情的发展，以防不测，”丹佛说着摸了摸鼻子，“不过儿子的搜救行动进行的很顺利，迅速找到了人，还顺带解救出大批受害者，我就没有太大动作，只是在后面帮他打点好关系，让他需要人的时候，能及时跟上…我也担心他们，但是该做的都做了…”
　　“什么叫该做的都做了？”艾尔莎白了丹佛一眼，对自己知情不报算是该做的都做了？
　　“我这不是不想让你太担心嘛，孩子们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不…”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担心了！？”把她气成这样的是谁来着？艾尔莎抿了口茶，又继续道：“还有，他们能自己解决是一码事，我关心他们又是一码事，你不要把两者混为一谈！”
　　“好、好，不混为一谈，”唉，老婆说什么都对，只要不生气了就好，丹佛搓搓手，见艾尔莎的茶杯渐空，连忙又给她续上。
　　这次，艾尔莎没有说话，抬了抬下巴，示意丹佛继续把他知道的一五一十招出来。丹佛也不含糊，慢慢地跟老婆大人交代了整个事件，当然，省略了大量细节，和自己的一些暗中操作，有些东西还是不让她知道为好，徒增不必要的担心并不是他的初心。
　　事情还是从菲尔德失踪，雷诺为找到她擅自调走特殊部队说起。正如丹佛所说的那样，他在那天下午突然接到军部的电话，询问他儿子的情况，来电的是个年轻的少尉，没什么谈话经验，丹佛一听就知道这不只是例行的询问，三下两下就套出话来，这才知道雷诺那边出了事。
　　他先是补了调令，然后又联系上军部的熟人，几个电话敲下来，他大致就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考虑了一刻钟，丹佛才再次拿起话筒，拨通了军情处的电话。
　　根据当时了解到的信息，加上自己几十年的经验，丹佛很清楚这次事件绝对是有预谋的，很可能在雷诺一个人能处理的范围之外。再加上他也很担心儿媳妇的状况，于是决定暗中把握事情的走向，在必要的时候能控制住局面。
　　军情处有不少他的旧识，还有很多都曾经是他的学生。丹佛先是给老朋友打了通电话，问候一番才找他借了几名信得过的手下，进行暗中调查，同时监视雷诺那边救援的动向，以免出现意外。
　　不得不说军情处的人获取信息的能力还是相当了得，丹佛从那边借来的两对哨向，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把十二年前的多起儿童失踪案调查了个底朝天，包括当时的涉案人员信息，以及那个地下实验组织的相关信息。调查的同时，还完全避开了雷诺他们的的行动，在确保第一时间获取信息的前提下，丝毫不影响到那边的搜救行动。
　　丹佛在阅读完全部资料之后，没有马上动作，而是联系了诺德上校。情报人员获取的资料，让他觉得这个案件的复杂程度，远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左右的，有很多想法需要有一个人帮助他验证。
　　因为所处部门不同，他跟诺德的关系不算近，但在很多事情上两人的政见都微妙的一致，更何况现在卷入事件中心的，不是别人，正是诺德的徒弟，所以找他商量最好不过。
　　就在他联系上刚下一线的诺德没多久，雷诺那边就找到了绑架菲尔德的地下实验室的所在。
　　要说找到确切的地点，没少花功夫，吉米的一整个小队，全员都连着三天没合眼，马不停蹄的在巴尔尼萨及其周边的小镇搜索。雷诺和吉米两人则留在巴尔尼萨的警局，分析十二年前的失踪案，在满是灰尘的档案室分析了整整三天，别说休息，两人连饭都没怎么好好吃。
　　大脑连续三天高强度的运转，两人硬是测算出了那个地下实验室的具体位置。这是吉米首先提出来的想法，他认为，既然是和十年前的案件有关，而且出事地点就在巴尔尼萨附近，那么很有可能作案者还在巴尔尼萨。雷诺听完他的分析，也觉得可能性很大，不然，没理由在里约尔下手。那是个偏僻的小镇，出了什么事目击者会比较少，而且距离巴尔尼萨也很近，再远的村镇交通就不是很方便了。
　　两人确定大致思路后，便对档案室里十二年前的失踪案进行整理，并在墙面上的城市地图标出案发地点，利用最小二乘法，对这些点做回归性分析，一点点缩小范围，最后锁定具体地点。
　　回归分析并没有花太长时间，主要是大量的案件整理，耗费了相当多的精力。确定地点之后，吉米马上联系撒在外面搜寻的队员，那边也得出差不多跟他们类似的结论。队里的向导妮可告诉队长，她循着车上留下的痕迹，以及菲尔德的信息素，大概框定了她的所在范围，和吉米他们说的地点基本一致。
　　这一点更加说明他们的思路是对的，吉米让妮可带着班德尔和海恩斯，继续对那个组织的具体所在，进行详细探索，让科迪带着剩下的人去联系各个医院，自己也通知了警局，进行突击演习。
　　表面上是特殊部队的城市军演，暗地里则是救援行动，雷诺很清楚绝不能打草惊蛇。军事演习是最好的幌子，而且他也不认为菲尔德的案子是个例，保不齐那个组织现在仍旧运转着，极有可能存在大量潜在受害者。
　　在部署好各方力量后，吉米带着小队潜入了实验室，向导妮可黑进实验室的监控，负责给队里的哨兵们引路还有预警。
　　鉴于前期做足了准备工作，所以整个营救行动十分顺利，特殊部队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任务，解救出包括菲尔德在内的23名受害者，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不超过十岁。救护人员把他们从实验台上解救下来时，他们要么还处于昏迷状态，要么就是一幅神志不清的样子。
　　看到那一个个瘦小虚弱的人儿，一动不动躺在担架，任人摆布的样子，说不出的心痛。吉米觉得很难想象能对这些孩子下手，就因为是流浪儿，就因为没有强大的家庭庇佑，就可以肆意利用，甚至抓去做试验？
　　悲愤的情绪久久不能平息，他也终于能和雷诺感同身受，深刻体会到对方的怒火，和几近崩溃的情绪。他也很清楚，这种愤怒，最终将会在始作俑者身上加倍返还。
　　送走最后一辆救护车，吉米见到了丹佛少将派来的军情处情报员。那是一对哨向，身穿便服，简单交流后他们向吉米出示了证件，并让吉米亲自和少将取得联系，说明情况。
　　到这里，丹佛才全权接手此次事件，并向当地警局派去待命的特遣部队，专门负责看管被捕的罪犯，以及后续的押运转移工作。同时，他还让那四名情报员，搜集实验室里的所有资料，包括纸质和电子文件数据等，一件不漏的交到他手里。
　　交代完一切已经是深夜，丹佛回到卧室发现灯还亮着，就见艾尔莎坐在床边，听见动静才抬头看向门口。
　　艾尔莎：怎么样…
　　丹佛：嗯，人已经找到了。
　　紧挨着妻子坐下，丹佛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两人相看无言，仅用精神力作简单的交流。丹佛轻轻的抚慰妻子的不安，他知道自己的爱人有多坚强，她是那种宁可打骂出气，也不会轻易掉眼泪的女人。
　　果然，在接到雷诺的电话之后，艾尔莎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丹佛也知道这种情况只能给她顺毛，就一言不发的让妻子宣泄心中担心、不安还有不满。直到最后艾尔莎提出明天一早要去疗养院见儿子儿媳，他才连忙答应下来，并趁机让她早点休息，因为第二天还要赶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