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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历史] ...

  •   - 零

      大二临近暑假的时候,我接到一封来自画展的邀约。

      自发生国中那件事后,我已多年不曾提笔画画,对别人做自我介绍时也像逃避一样按下曾学画画的事实不提。

      ——所以不该有人会把这样一封参观画展的邀请函递到我手上。

      我煞费苦心地考进离家万里的京都,不过是想逃开旧时绘画撒下的蛛网。我试图将自己与绘画隔开,画出干净的界限,而今天有人将这封邀请函塞进我租住的公寓的信箱里,混在一堆催费单里被我拆开。

      我仔细想了有可能会想着让我去看画展的人选,一同在画室学习的同伴,对我寄予厚望即使在我歇斯底里地说我不要画画后也不曾死心的家人,或者当时眼光淡薄的老师。

      我将邀请函翻到背面,看见画展的主办人的照片。

      对方长得风流倜傥,神情坦荡而高傲,眉宇间都是不可一世的自负。

      而他的名字就印在下面清清楚楚,像利刃一样轻而易举地划破我虚假的平静生活。

      幸村精市。

      - 壹

      临近暑假我拒绝了父母想让我回家的愿望,从图书馆里借了厚厚一摞书胡乱堆在床边的书桌上,每天过着睡醒从桌上抽一本书-饿了订外卖-吃完饭继续看书-深夜睡觉这样可以说成颓废堕落的生活。

      我至今还记得自己推了一小推车的书走到校图书馆管理员浅羽老师面前,和她说自己想要借走这一车时的表情。

      “嗯,林同学,我想你知道,”她做了很大的努力才不让自己脸上的错愕表现的太明显,“学校规定不允许一次借这么多书。”

      浅羽老师是个温柔好说话的人,我知道。于是我向她鞠躬:“拜托了。”

      暑假时间漫长,而我身处其中又分外无聊。因此当我终于在书桌上摸到把那封邀请函压在底下的那本书时暑假还未过半。

      暗金封面上压着夏目漱石的名字,夏目作品集收录的第一篇是广为人知的《我是猫》。我呼的一下把书狠狠合上,粗鲁地把作品集扔回桌上的书堆时眼光瞄到那封邀请函。

      好巧不巧,正好是收录了《我是猫》的夏目作品选压住你。

      我盯着重新被书堆掩藏的邀请函,静止了半天,从床上爬起来烦躁地扒拉书堆。

      现在邀请函又在我手里了。

      那天看见邀请函上的人名后我就把它扔到桌上,第二天去图书馆借了一堆书把它埋住。

      我不能把它拿起,而在此刻,我到底把它捏在自己手中。

      幸村精市在照片看起来比多年前成熟了许多,但眉宇间还是令人抑郁不快的自高自大。我屈起手指,充满恶意地以指甲刮擦过幸村精市的脸,心里突然被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和绝望感充斥。

      我已经多年不画画了。

      ……我讨厌画画。

      我讨厌……幸村精市。

      公寓里的空调前几天出了故障,在现在这样闷热潮湿的天气里只能把一台从跳蚤市场上淘来的二手电扇开到最大档。电扇吹风时咕当咕当的声音单调而乏味,让此刻的我更加暴躁,几乎想要把邀请函撕碎。

      “我讨厌幸村精市。”

      我在潦草的房间里咕哝了一句。这句话像被人赋予魔力一样,甫一出口我便冷静下来。

      我把邀请函翻到另一面,那面印着落款幸村精市的一副画的缩略图——我从前没见过这幅画,加上画里潜藏的笔锋变化,大概是他后来所作。也许是高中,也许是大学。

      图画的左下角印着时间地点,地点距离我租住的公寓不过相隔一条街,时间在明天。

      我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放在门旁的衣柜门。

      “好吧,让我看看我可以穿什么。”

      - 贰

      尽管前一天我在心里单方面对幸村精市下了战书,斗志昂扬地决定穿上自己最得体的服装气势汹汹地冲到他的画展上打败他,但当真正到了第二天闹钟在指定时间响起时,我从被子里伸出手咣叽一声按停闹钟,选择性睡死过去。

      我还是没有办法面对幸村精市。

      每当想起幸村精市,我的眼前就会出现吞噬一切的黑色漩涡。我看见自己的头发、自己的衣角被吸引着向前飞舞,而我除了尖叫着拼命后退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要我评价幸村精市,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称为我高中以前那段时期里的污点,他使我的过去全部变成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我就是如此的讨厌着幸村精市。

      我打定了主意在公寓里窝一整天,这个计划在中午订的外卖送到公寓时被管理员拦下而泡汤。公寓里的内线电话铃声大作,我手忙脚乱地绕过地上几堆衣服接起它,听见管理员的吼声:

      “林小姐!你的外卖被我扣下了!请自己出家门接触一下社会!”

      “啊,真过分,那是我攒了好久的钱才定的起的外卖。”我这样随心所欲地撒着谎,试图让管理员改变心意。

      但管理员不为所动:“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定的是汉堡。这份外卖我就收下了,晚上的时候会给你钱的。——对了,林小姐,请不要选择不吃午饭在房间里窝一天,半小时后我会带戈多上去检查的。”

      戈多是管理员养在公寓门口的一只黑色大犬。我向来怕狗,每次从公寓里进出的时候总要提前和管理员打过电话拜托他把狗牵进房间里;因此听见管理员搬出戈多来威胁我,我当即竖起了寒毛,举手投降。

      “我会出去的……!拜托,先让它待在你的房间里吧,我这就收拾东西出去。”

      挎包被我扔在枕头边,里面的零碎东西乱七八糟地掉出来。我看也没看,一股脑把它们塞回包里,又随手从桌上扫了几本书进去,打算出去后去哪找个地方坐下来看书消遣时光。

      我冲到公寓门口的时候,管理员正牵着戈多准备从房间里出来。他看见是我,面带笑容着冲我扬了扬手中的狗绳。

      “……再见。”

      我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此时正午时分,京都的街道被阳光烤得暖融融的,流溢着让人不快的热度。我踢踏着拖鞋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突然看见前方某个建筑物前聚集了大量人群。

      我正发愁不知道去哪干什么——毕竟这时候的阳光光线过于强烈,不适合读书;因此我看见有热闹可凑立马挤过去充当围观群众。在我左右都是高中生年龄的小女生,抓着朋友的手兴奋地嘟囔着什么,什么雪花什么一的,完全不知所云。

      于是我踮起脚尖,从层层叠叠的肩膀里见缝插针地看过去,看见那个我避之不及的身影。

      我在瞬间明白过来,那几个小女生嘟囔的无非是他的名字,幸村精市。

      我感到胸闷,难受得差点要哭出来。

      身后的人还在把我往前挤,我努力向外走,但除了把自己的拖鞋弄丢以外别无收获。

      我最终只能站在幸村精市面前,穿着睡衣,头发打绺,脚上穿着的拖鞋还少一只;而幸村精市身穿西服,从容不迫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还有些许幻想。毕竟是国中后再也不见的人,幸村精市事情繁多,想来不会再特意记住我这样无足轻重的人。

      然而幸村精市看着我,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笑容:“你来了。”他如是说,然后看着我脚上的拖鞋,说起我久违的幸村式冷笑话,“你是着急着来,把拖鞋都跑掉了吗?呵呵,我开玩笑的。”他伸出手虚环住我的肩膀,将我往人群中心的空地带了带,随后温声疏散开拥挤的人群,蹲下身捡起我不知所踪的那只拖鞋。

      他拿着拖鞋蹲在我身前,示意我抬起脚。国中那年曾体验过的窘迫火辣辣地卷土重来,我的脚趾动了动,脚后跟紧紧扎根在地上。

      幸村精市于是抬起头,望着我。

      “……不劳你费心,我自己就可以。”半天我才哼哼唧唧地挤出这句话。

      幸村精市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再做坚持,将拖鞋轻轻放在地上就站起身来。随后他向人群道歉,“难得遇见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一边如是介绍我,一边带着我穿过如浪潮起伏涌动的人群,逃一般回到会馆里坐下。

      会馆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墙壁上热热闹闹地贴出来幸村精市的画作。我只是在初进来时不小心扫了一眼,立马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露跖拖鞋。

      “还有一个小时才到开馆时间,真央可以轻松一点。”

      “林。”

      “……什么?”

      “叫我林,就可以。”

      其实当初在绘画班里的时候,大家就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了,称呼男孩子的时候用姓,称呼女孩子的时候用名。别说我整天被真央长真央短地叫来叫去,甚至幸村精市也偶尔会被不怀好意的师兄叫“精市”;幸村精市当时不动声色,相反颇有绅士风度地应了下来,转日师兄们在画画的时候频繁手抖,硬是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才回来。

      这样说起来,我和幸村精市也是五六岁的年纪就认识的,也算得上青梅竹马的关系啊。

      在少不更事的年纪里我也被幸村精市“小真央”这样叫过,我也笑着回对方一句“幸村君”。因此在今天的场合里我要他称呼我“林”才是真的莫名其妙。但我仅是把手揣进兜里,无意识的按来按去手机电源的开关,它在我的口袋震动个不停。

      “这种时候,还是叫林比较好。”

      幸村精市一下子沉默下去。

      助理模样的人这时小跑过来,低声和他交谈了几句。幸村精市一边回话,一边抬起手腕瞧了眼手表。对方因为曾缠绵病榻而略显苍白的手腕从漆黑的西服里滑出来,轻而易举让我想起那副画。

      黑白交织的,又张扬又矛盾的。

      当年我曾经站在这幅画的下面,仰头观赏了它很久,带着信徒参拜的虔诚心情。我一边觉得窒息,一边觉得向往。

      “这幅画和幸村君一样呢,既能重生也能毁灭。”

      我这样喃喃自语的时候幸村精市恰巧从身后经过,闻言他笑着停下脚步:“怎么这里都能说上我?”

      我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害羞,急急忙忙地否认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但最后还是在幸村精市唇角温柔和善的笑容中低声承认了:“你看吧,这幅画很棒吧,让人觉得没法企及呢……但又会想,我也想画出这样的画。”

      幸村精市的目光似乎动了动,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会儿那副画,最后目光落到我的脸上:“这样说,真央也是觉得我很厉害咯?”

      “哈,不要这么坦然地夸自己啦。”

      “喔,那就,真央也是这样厉害的人哟。”

      我自知幸村精市只是在客气地说着社交辞令,心脏却还是忍不住雀跃起来。我一边哎呀着说哪里哪里,幸村君你太抬举我啦;一边在心里悄悄畅想起有朝一日自己也被世人知名的场景。

      而幸村精市只是柔和地微笑着望着我,直到我最终有些害羞地低下头,他才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

      “是真的。真央可以坦然接受别人对你的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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