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男癌患者治疗手册》素履微尘

19、求和

　　燕工大的期末考试终于来了，大学寒假放得早，考完试也才1月初，一群学子们一边熬夜秃头预习整学期的课程，一边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这么久的寒假还有春节要怎么安排。

　　外语系和自动化系考试安排差别很大，外语系课程不多，早在12月份就结束了所有考试，曲迟后半学期在学校没怎么惹事，该上课上课该回宿舍回宿舍，他一直忍耐着，如果是他从前的脾气他大概早就从宿舍里搬走，离钟怀谦远远的，像高中之后一样再次屏蔽这人的一切。

　　但总归是尝过靠近的滋味，所以无论怎么说服自己告诫自己，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安静地待在宿舍里，不肯像从前一样任性离开，只是为了偶尔能看那人一眼。

　　曲成顾给他的关心有限，但从辅导员那里得知他的表现也很惊喜，等他考完试特地打电话过来，让他保持住然后赶紧回家去老一辈那里给他挣个脸面。

　　曲家长辈严苛，因为他的不成器也一直看不上他，一见他准骂他个没完，要是以往曲迟肯定拗不过曲成顾也要吵吵几句，但最近可能是比较丧，他很平静地答应下来，正好曲家老宅离沈庄山很近，他喜欢那里的温泉。

　　寒假有了去处，等糊弄完自己的几门考试后他确实也没有理由再待在宿舍了，他收拾自己东西准备回家的那天，自动化系碰巧那天安排了一门考试，宿舍里只有他一人，空荡荡的，即使空调调到最高档也并不温暖。

　　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只是他宝贝的那几样不愿意让人碰，所以他要自己收拾，但收拾下来其实连一个书包都装不满。

　　他抱着书包坐在自己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心里忽然窜出一个念头，那念头愈演愈烈……他握紧拳头，像做贼似地慢吞吞挪到了钟怀谦的床上。

　　钟怀谦的床就在他隔壁，床单被褥都是性冷淡风，没有曲迟自己的那么温暖柔软，但因为主人的强迫症铺得整整齐齐，很干净整洁，连一丝压痕都没有。

　　曲迟一直有个奇怪的渴望，他很想在上面躺一躺，就躺一下什么都不做，虽然感觉听起来也有点变态，但他总觉得这样做会有更靠近那个人的感觉，在他看见钟怀谦的次数越来越少的时候，这个念头就越来越无法控制。

　　这是难得的一个机会，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曲迟蹑手蹑脚的，很紧张地抱着书包直挺挺仰躺下，四肢很乖地也没动弹，后脑勺枕在对方枕过的枕头上，像躺在了一个很神圣的地方一样，他屏住了呼吸，浑身都绷直着不敢乱动。

　　隔了差不多半分钟他才恢复正常呼吸，鼻尖能嗅到很淡很淡的属于钟怀谦的味道，钟怀谦不像秦铭一样会很闷骚地喷男士香水，他摆在卫生间的沐浴露也是几乎没有味道的酵素沐浴露，唯一让曲迟能辨别出来的是钟怀谦衣柜里放了个乌木香包，靠近对方能闻到对方衣服上很浅淡的乌木的香气，这是他心中属于钟怀谦的味道，雅致，矜贵。

　　这香味很淡，但仍能清楚感觉到属于木质的酸苦沉郁，曲迟捏着手机一阵恍惚，他要有好长一段时间看不见钟怀谦了，他手上其实有对方的手机号和微信号，都是当时两人关系不错时他见别人有于是自己也要跟着加。

　　说来可笑，曲迟一个纨绔富家子，但平时却像老年人一样不怎么用微信，找人都直接打电话，微信用于社交，他也不需要社交，都是些一夜情和酒肉朋友，谈女朋友他都嫌网上聊天腻歪，看不见摸不着多此一举，因此他的微信虽然很早注册但昵称也没改过，还是在加了钟怀谦之后，钟怀谦主动帮他取了一个，钟怀谦自己是取名废，自己的微信名叫［钟］，有样学样给他改了个［曲］，简单粗暴得令人发指，但曲迟很喜欢，觉得特别有范，可惜他的通讯录只有钟怀谦一个人，再加上他们当时经常在一起也不必再去网上聊天，微信号上聊天界面至今都还是空白。

　　他就是很没出息，明明想放弃了，可想到一点点相处时的情景都会忍不住想翘起唇角，他真的很想靠近钟怀谦，很想还和之前一样，哪怕心里无数次唾弃自己没出息，可就是控制不住。

　　他抓着手机，好像借着躺到对方床上得到了勇气，闭着眼深呼吸，打开了微信界面，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来回戳来回删，盯着发送键要盯出个窟窿，还是咬牙发了出去。

　　［曲：如果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去酒吧夜店，再也不去喝酒约炮，再也不去惹是生非，乖乖做三好学生，你可以重新和我一起玩吗？］

　　［曲：如果……你答应的话，放假的时候可不可以来沈庄山和我一起泡温泉啊？］

　　他打字的时候疯狂手抖，发完消息更是心跳得咚咚咚，耳朵烧得厉害，他以为他再也不会低头了，可他发出这些消息的时候心情居然这么的忐忑又期待，他知道这时候钟怀谦在考试肯定暂时看不见的，至于看见了会不会回复他，会怎么回复他，他现在完全不能深入去想，他甚至可能也没法面对钟怀谦。

　　他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就是很奇怪，非常奇怪。也没有发什么很羞耻的东西，但他就是一下子不能面对。

　　对，他得赶紧走，万一对方提前交卷突然回宿舍……曲迟把手机迅速关机，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起来，完了回头一看，一个四体不勤从未自己整理过床铺的懒货，却慌里慌张地要去掩盖床褥被躺过的痕迹，还好他几乎没动弹，其实那些褶皱不多可以用手捋平，但他因为整理的时候太过紧张用劲过大，导致整个床单虽然不再有压痕了，整体却被他拉斜了起码三十度，又是黑白格纹，能明显看出和原来并不一样。

　　曲迟这傻瓜还看着平整的床褥松了一口气，觉得钟怀谦肯定发现不了，拿着书包赶紧走人。

　　家里的司机已经在等他了，走过宿舍通往校门那道桥时，曲迟还特意去看了眼那只独眼猫，往日瘦得皮包骨的小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长大了些，身上也有肉了，黑灰色的毛发不再因为翻垃圾桶染上的脏污而难看地贴着，变得蓬松干燥起来，正慵懒地窝在纸箱子里，见他来了软绵绵地叫了两声。

　　这只猫比他幸运，他的早餐取消了，这只猫却还享受着钟怀谦的定时投喂，再加上因为男神的青睐，这只难看的独眼猫更是受到了全校女生的关注，虽然猫仍然躲着人走不肯主动亲近，但它的生活质量明显好了很多，简直快成了其他流浪猫的公敌。

　　曲迟一开始还保持着从前的频率来投喂它，后来投喂的人太多曲迟就很少来了，这只傻猫却还记得他，收回了对其他人的利爪，对他撒娇似的叫唤。

　　“你怎么变这么娘了！蠢猫，他们把你喂肥了，等他们都放假回家了你就得饿死。”曲迟蹲下来拿手戳了戳独眼猫的脑门，“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猫听不懂人话，懒洋洋的，动也不动，只以为他在跟它玩，晃了晃脑袋试图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指。

　　“算了随你吧，我家里也不好，你这么丑肯定会被骂死的。”曲迟任由猫轻轻舔舐他的手指，“不过我家也不远，看我心情吧，想起来我会回来给你带吃的，拜拜。”

　　跟猫认真地告别完，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宿舍的方向，单肩挎着书包往校门方向走去。

　　*****

　　燕工大正式放假了。

　　高骐家在外地，考完试就买了机票高高兴兴回去了，郭学瀚也是外省人，但他提前跟了导师做课题，暂时回不去，索性宿舍也还能继续住就留下了。钟怀谦是本地人家境也不错，他自己很早就有进项，在市里有自己一套房子，主要是办公用，考完试马不停蹄就赶过去了。

　　钟怀谦这段时间确实是很忙，与曲迟的疏远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他自己有意想要远离让自己失控的根源，恰好公司那边也出了麻烦，上回戚妍的话并不是开玩笑，毕竟只是一些人打个招呼的事情，于是他的公司刚起步，在市内的资金链就断掉了。但如果钟怀谦真的这么容易就垮了，他也不配是风光了这么多年的钟神，戚家在燕京市敢只手遮天，但到外省他们就算是想干预也鞭长莫及，钟怀谦从不怀疑他亲手组建的团队招揽的人才所做出的东西，人工智能本就是大热门，他们公司主研发的数字家庭更是大热方向，本市拉不到投资就去外省，事在人为总有解决的办法。不过自然因此也增加了许多工作量，作为公司法人，他也不得不一个人拆成n个人用，到处跑连轴转，把自己当永动机使。

　　不过他很忙也并不代表他很多事就不知道，比方说宿舍里自己床铺被人动过这件事，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仅看出来被人动过，被谁动过他也知道。

　　他自己不喜欢用味道很浓的沐浴露，但曲迟喜欢，之前听曲迟说过是他从小用到大的沐浴露，用习惯了，是澳大利亚的进口牌子，据说是很高级的香气，但他闻着就像豆奶味，还是很甜的那种。

　　把他的枕头都染上豆奶味了，搞得他夜里做梦连喝了好几瓶豆奶。

　　如果是其他人敢动他的床，钟怀谦肯定会直接恶心得换床单，但是那个连毁尸灭迹都做不好的笨蛋，他就觉得气不起来，甚至觉得在心口上洒了焦糖。

　　尤其是在打开微信收到对方消息的时候。

　　甜过劲了又开始生气心疼，他都能想象这个被他冷处理了这么久的傻子是怎么小心翼翼地下定决心，纠结措辞，才敢这样和他保证，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个幼稚鬼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却只是要想和他一起玩。

　　输入框里已经输入了“好”，始终没有发出去。

　　他被很多人叫“钟神”，但他归根究底也就是凡人，他也会抗拒面对一些东西。

　　这个“好”字所包含的东西，他不愿意去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