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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事 ...

  •   大年夜那日,阿蛮是在白嬢嬢家里过的,一道的还有谢之恒、洪老先生、白嬢嬢的儿子李践。
      白嬢嬢在灶间忙活,阿蛮要去帮忙,她只不许:“这几个菜我一人尽够了,你和阿践去玩便是了。”
      今儿天好,谢之恒就带了李践在前院里玩蹴鞠。冬日的阳光暖而不燥,顺着云逢中照射下来,稳稳的、静静的,好像要把天地间的一切虚无都给填满一般。白嬢嬢探头看去,见只着一件沉香色丝锦袍的谢之恒正将蹴鞠高高踢起,李践咯咯的笑着,两手伸得高高要去接球……
      “你呀,平日里就是活得太拘谨了,”阿蛮虽然处事老成,其实年岁不过十六,在白嬢嬢看来阿蛮和李践一样都是孩子,她朝外头努努嘴笑道:“也去和他们一道松快松快。”
      阿蛮脸色静静的看着外面,目光却有些缥缈,曾几何时这触手可及的幸福自己也是拥有的……
      “砰”的一声打断了阿蛮的思绪,原是李践将球踢到灶间的窗台上,小家伙一边捡球一边笑嘻嘻的问:“阿蛮姐姐,今儿你包饺子吗?”
      阿蛮做的饺子很好吃,李践才吃了一次就上瘾了,他这人懂事平日里也不会找人去要吃的,也就是借着这大年下的问一句。
      白嬢嬢笑道:“洪老先生也好这口呢。”
      一下整个厨房都热闹了起来,白嬢嬢负责做灶上的菜,李践帮着烧火,阿蛮在剁馅,就是谢之恒也自告奋勇的来和面。及至一桌丰盛的年夜饭整治好时,洪先生才摇摇而来,手里还拎着几包点心,是翠轩斋的。
      “一个远道归来的学生送的,聊了好半响才走,”洪老先生笑眯眯解释着自己晚来的原因,又将点心递给李践道:“阿践最爱吃翠轩斋的点心,我单挑出来给你拿来的。”
      翠轩斋是宣平城新开的糕点坊,因品种多、味道好平日里都是供不应求的,就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更别提这年节里了。洪老先生远道归来的学生竟还能巴巴送来,想是在宣平城有几分面子。
      众人也没深究打听,只是替洪老先生高兴,他孑然一身,多个人孝敬、挂念是好事。只是没想到世道漫漫,没过几日这学生就因家宅不宁的事找到了阿蛮,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厢阿蛮几人其乐融融,酒酣正热之际,洪老先生抚着自己一把花白的美髯须问道:“阿践他爹就快回来了吧?”
      李践的父亲是做跑海生意的,半年前和人拉了一船货下西洋去了。
      “前些日子得了信,元宵前必是能回来的。”白嬢嬢本就生得秀美,这会儿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想着丈夫快回来了,脸颊上浮着两朵红云,更添妩媚,她带笑道:“届时他会先回乡,明儿我和阿践去本家拜年,元宵那日和他一道回宣平。
      白嬢嬢的丈夫李连勇早年父母双亡,曾得过叔伯家的几顿饭,这些年他在外头发了财,那些叔伯时常找上门打秋风。便是这半年间李连勇不在家,那些个人也没少上门。李家本家说不上多好,不过舍了几顿饭给李连勇,就连年的挂在口边。李连勇想做生意找他们借钱各个都是避而不见的,还是白嬢嬢娘家凑了五十两银子送过来。偏李连勇极看重本家,逢年过节必是要回去的。
      白嬢嬢叹了口气道:“依着我的意思,我们在宣平过好自家日子就可以了,逢年过节回去给公公婆婆上个坟便是,和这些人亲近个什么劲。”
      白嬢嬢这个人从不说人是非,既能得她这一句,想是极让人憎厌的了。
      因着第二日有一半人要起早,众人也就不守岁了,待散席之时洪老先生和白嬢嬢,还给三个小的一人准备了一个红封。
      谢之恒哈哈笑道:“这却是巧了,我也给阿蛮和阿践准备了。”
      阿蛮郑重收好红封,才从荷包里也拿出一个红封递给李践,摸了摸他的头顶道:“我也替阿践备了一个,愿阿践一世安稳。”
      李践原是窝在白嬢嬢怀里睡眼朦胧的,一下得了这许多红封再也睡不着了,直拉着谢之恒他们不让走,还嚷嚷着要守岁,好说歹说,才肯将人放行。
      谢之恒和阿蛮先将洪老先生送回家,两人才一道往巷尾去。
      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此时永平巷街上虽无人影,但那股子喜庆却是遮掩不住的。各家各户灯火如织,欢哗声就是厚厚的围墙也挡不住,颇有一路香风吹笑声的气势。

      阿蛮今日也在廊下留了一盏灯,只是此时还没来得及掩门,就觉得院子里有几分异常。
      烛光花影夜葱茏,庑廊边的花丛边分明蹲着个人影,不,准确的说是个鬼影。
      那鬼影在闪动的烛火中颤巍巍的站了起身,他隐在暗处阿蛮看不太真切,只见他梳着光洁的发髻,着了一身靛蓝布衣,伸手将路引递给阿蛮道:“阿蛮姑娘,我是宣平城清平弄的高广海,横死异乡后尸体被人暗葬深山封了魂魄。后来被山民误挖出来接了封印才逃离出来,黑白无常怜我死后无依,特许我轮回前回乡圆一心愿。”
      横死他乡的人,若无至亲招魂是回不了乡的。若无阴天子特许,怕是生生世世再不得和亲人见面。
      说起黑白无常,饶是阿蛮这样七情不动、六根大定的都想骂人了,这两鬼将她安排到宣平城后,只嘱咐了几句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高广海的五官仿佛朦胧在黑夜中一般,总是模糊不清,可是那双眼却如火如炬一般,殷切切的看着阿蛮。阿蛮只好按捺住想要顺嘴打听一下黑白无常的心,接了路引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我原是和夫人做豆腐起家的,后来有了些家底,便开了个杂货铺子。日子也安稳富余,只是那时总有几分想壮大家业的心,元和三年恰逢友人相约一道去长安开铺子便也去了,谁知那人包藏祸心,竟在铺子生意红火之时将我暗杀生吞了铺子,”说及过往,高广海暗自垂泪,悔不当初:“前些日子我因缘巧合得知,我夫人和女儿自我死后一直被那人诓骗,以为我在长安被繁华迷乱了眼早已抛弃妻子、另娶她人。我不奢望骨肉团圆,只求解了她们心结。再来,我离家前曾替女儿与小河坊的胡家定亲,相约至元和八年成婚,也想看看闺女婚事是否顺利……”
      过完年就是元和八年了,高广海这是怕自己家道中落,胡家毁了婚约叫女儿吃亏。
      清平弄是宣平城的一条老弄堂,依宣平河而建,如今已是住了快百户人家。
      阿蛮问了高家具体住处,高广海一一答了:“弄堂入口处便是我家,有一颗大槐树,晨起日落时,清平弄的人总喜欢聚在那里的,或是摆些小摊,或是闲聊,十分的热闹。”
      这点滴过往当时还道是寻常,如今再提起已是吹梦无踪再也回不去了。
      阿蛮没有这些感悟,她想知道的是黑白无常这两老儿如今在忙活什么,怎么一下子就消失的了无音讯?!
      还没开口,就听对面门吱呀一声打开,原是谢之恒关了门后半响没听到阿蛮的关门声,
      还以为是有事:“阿蛮,怎么大半天不关门?”
      阿蛮随口应了一句,再回头哪还有高广海的人影,只剩手中握着他的那份路引……

      第二日正月初一,因着要去城隍庙开门,阿蛮寅时就起了,她如今还有个身份是城隍庙庙祝。
      城隍爷是守护城池之神,宣平城信仰的城隍爷是百年前的秦知县,听说那秦知县爱民如子,后造人构陷全家惨死。宣平城百姓为供奉香火,就给他塑了金身建了庙。如今因着秦知县任满要进轮回之道,所以黑白无常才叫阿蛮来了宣平城暂管阴司之事,只等下一任城隍爷继任……
      正月初一,是一年伊始,宣平百姓定是要来抢上头香的。原本阿蛮请来守庙的老婆婆回乡过年了,约定好正月初五才回宣平城。所以这各处点灯、清扫的事儿都由她一个人来做,待廊下的灯笼、各处的香烛都一一点好时,已是卯时了。
      阿蛮喜欢静默的时刻,她团坐在蒲团上,仰头看着城隍爷,那是个十分和善的相貌,微微下垂的眉、带笑的嘴角,倒不像个神仙而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城隍爷,眼神却像是个深渊,仿佛能收纳每一个迷失的灵魂……
      门外的脚步声忽的传来,然后就听到“当”的一下敲钟声,那钟声悠远绵长唤醒了一城的宣平人,也打断了阿蛮的思绪,她起了身往外而去,难得有了好奇心想看一看来上头香的人是谁?
      钟声已于青瓦之上飞腾而去,此时万籁俱静,香坛前那人如青松而立,在晨曦中显得冷冽而又清润。也不知道那人同城隍爷祈的什么愿,捏着香竟立足许久不动,只是阿蛮的眼慢慢的有些瞪圆了……
      果然那人转身,不是谢之恒是谁,他微笑着,一贯的舒扬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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