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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

  •   “我有没有乱说话?”顾歆舒把手里的菜单递回给服务生,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清凌凌地瞪着他,面色沉静,与之前的顾歆舒判若两人。她恢复得太快,快得让闫涛蔚心里觉得隐隐的害怕。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回光返照。

      “没有。”他淡淡回答,乌亮深邃的眼睛却不露痕迹地照看着她一切情绪。

      顾歆舒仿佛不信,看了他一会儿,又说:“我知道我说了很多话。你只当没听见。”

      是的,她知道自己讲了许多话,许多不应该、放到平常她也绝不会说出来的话。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好像是那么一串子的人名,一串让她爱恨绞缠、受尽委屈的名字。她只是禁不住在心里责备自己,甚至带一点嘲笑的意味。这真不是顾歆舒会做的事。顾歆舒应该是洒脱的,淡漠的,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即便她为了阿曼莎妈妈的死而失态,也不该说出这么一长串有的没的话来。她一直告诫自己,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否则为难的只有自己。你自己都为难自己,谁还会拿你当回事?如同纪晓阳,如同何政鸣,她始终没有真真正正地去恨他们,其实也是在放过自己。然而今天她又忽然明白,有些事情,种进心里去很难,但是一旦种进去了,要拔出来就更是难上加难。

      这个时候服务生来上餐。闫涛蔚静默了片刻,等服务生离开,悠然地拿起刀叉来细细切割牛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当然没听见。你的那些故事对我没有丝毫意义。”

      这个时候,他又重新想起来,顾歆舒的那番话里压根儿就没有一个字、一个音、一丝倾向提到他。他愤然,以至于吞下叉子上的那一小块牛肉之后,又狠狠咬了一会儿叉子冰凉的齿子。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孩子气的举动呵,立刻不动声色地取出叉子,又戳了一块切好的牛肉,悠闲地放到嘴边。

      顾歆舒啜一口红酒,只见他一口一口吃得极其优雅而香甜,便也切了一小块来吃。刚入口,她只觉得胃部一阵轻微的痉挛。她怕自己吐出来,连忙把刀叉又放下了。

      放下刀叉之后她才发现,痉挛的不是胃,而是她的眼睛。她把视线往回收到极致,看到自己长而密的睫毛像狂风下的枝杈,急切地战栗着。她发现自己好像终于要哭了。

      方才在阿曼莎妈妈面前,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不是不悲伤,而是来不及了。她进去的时候,阿曼莎妈妈已经去了,双手把一束康乃馨紧紧按在胸前,面色安详。院长把阿曼莎修女的遗言告知她。那句话她很熟悉,现在听来依旧雾里看花一般迷茫。

      用爱做正确的事。

      于她,阿曼莎妈妈生前这样说,是一种点拨、一种提醒、一种忠告。但现在她去了,仍然留下这么一句,听上去就像是一种批评、一种失望、一种……她不能说得清楚的复杂的无奈。

      她再一次问自己,这么些年她做的一切,难道都是错的吗?

      她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花很长时间很大精力才能想得清楚明白的问题。所以她暂时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悲伤流泪。她觉得她欠阿曼莎妈妈一个回答,一个女儿该有的回应。

      闫涛蔚觉察到对面异样的安静,立刻抬起眼来,瞧见她浑身绷直了,颤颤巍巍、颤颤巍巍地僵坐着,单薄的脸像一张置在风口的白纸,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频率抽搐着。她眼圈红了,眼角的肌肉颤抖得厉害。然而就是没有眼泪。

      他伸出手去覆上她的,试图用低沉宁静的声音抚慰她:“不要想了,顾歆舒,不能再回头了,也不必再回头。我们都一样,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不后悔。”

      她迷离游移的视线摇晃着落到他脸上,落进他沉稳的、深不见底的,此刻却温柔宽厚的眸子里。她渐渐平静下来,嘴角仿佛有一丝笑意,讷讷地垂下头去吃饭。

      不回头。不后悔。

      是的,顾歆舒的世界,只有一直往前走,因为每一步都不堪回首。

      分手的时候,顾歆舒问闫涛蔚:“到底要我做什么?”

      闫涛蔚只是神秘兮兮地笑,点一下她的鼻尖,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顾歆舒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份勇气直接去找何政鸣。但是经过那天的发泄之后,她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种变化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仿佛变得比以往更加果敢、更加淡漠——也许是近乎冷酷、更加沉默。说沉默,是因为顾歆舒突然间就学会了思考。这并不是说她之前就不会思考,而是说,今天的顾歆舒,不再是一个只会奉命行事的壁花小姐,她开始想到一个问题:即使是为了歆怡,她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她不能保证她清楚何政鸣对她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但是她明白,除了每年的八月十号,何政鸣对她还是很不错的。她要是真的恳求他什么事情,何政鸣应该也是不会拒绝的。当然这个事情不能是关于何家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她在他面前提起何家讯,老爷子就会立刻铁青了脸。聪明的人看一眼,也就知道不能再往下说什么了。
      在她开口之前,何政鸣向她宣布了一件事情,一项新的任命。

      裕雄和玉锦山庄响应省、市领导号召,联合举办“锦色佳年”大型综合经济开发项目。究其目的,第一是为了推动珉茳本市经济的进一步腾飞;第二是为了吸引外商投资、发展旅游事业;第三则是宣传发扬中华传统民间织锦技艺,为迎接两个月后的米兰国际服装委员会委派的交流团到访工作做好准备。

      云锦业务自然是玉锦山庄的重头戏,裕雄则是房地产开发和服装设计这两个圈子里的顶尖企业。帝莱莎便是裕雄旗下的服装设计兼模特经纪公司,也是全国最知名的时尚界风向标。在这次的活动中,帝莱莎将同玉锦山庄一号分庄合作,将云锦的特色品质融入到现代服装设计中,借云锦的优雅华贵将中国风与现代时尚紧扣,设计裁制并推出一系列有中国特色、珉茳特色的,能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的服装来。届时,帝莱莎的设计师们将同玉锦山庄的织锦师傅、图案设计师前往城西新建好工作室进行几乎全封闭式的设计工作。而玉锦山庄旗下亦有两个规模中等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将于裕雄合作开发建设城东郊外荒原,建设珉茳市第一座空中花园。

      顾歆舒的新身份,是作为帝莱莎设计一部的空降兵,参与云锦服饰的设计制作。而纪晓阳被莫名其妙的指派为帝莱莎的临时总裁,全权监管设计工作的进程。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在空中花园的工程建设中发挥什么巨大的作用呢!起码,以他在经济学领域的成就,使裕雄在这项大工程里以最小的消耗获取最大程度的名利双收,简直是小菜一碟。结果,他竟然进了帝莱莎,一个与金融几乎毫无关系的服装设计公司!

      顾歆舒本来是作好了一肚子的准备,进了门之后也不管何政鸣示意了几次,坚持不肯坐下,站得笔直,仿佛这样做能够给她再增添几分信心。

      来这里之前,她先给黄鹂到了一通电话。黄鹂接到她的电话,很是惊喜,但对她提出的加入帝莱莎一事始终闪烁其词,不答应,也不拒绝,模棱两可的伧得慌。她当时有过一丝失落,想是黄鹂终于失去了耐心。是啊,再杰出的人才,再突出的天赋,也经不起你几次冷屁股对热脸啊。但是她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而失落。帝莱莎本来就是裕雄旗下的企业,何政鸣一点头,别说是设计一部,就算是要去当总裁,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她失落的是,如果她真的只能凭着何政鸣的关系进入帝莱莎,那么她那个为了自己生活的念头、计划就失败了一半。还是依赖着何政鸣不是么?他今天来找何政鸣,不是请求他安排她进帝莱莎,而是放,放她去做适合她做的事情,放她去尝试着为自己活。

      现在她才明白,黄鹂的支支吾吾、模模糊糊,是因为她知道上面有把她顾歆舒插进帝莱莎的意思,但是顾歆舒打电话那会儿,她还不能确定。答应了吧,怕上面的动静只是个错觉。不答应吧,等顾歆舒正正经经带着调任文件过来的时候,她也不好说话。

      何政鸣这么一宣布,顾歆舒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支撑住她整个身子的勇气忽然没有用处了,她软了软身体,有些激动,又有些疑惑地望着何政鸣,不知道他这样安排的意图什么。何政鸣是何等的老奸巨滑?如果一项举措的实施对他没有好处,他是绝不会许可的,更加不会亲自授命。
      然而何政鸣只是微微看了她一眼,仿佛只是掀了掀眼皮,缓慢开腔:“怎么?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顾歆舒怔了怔,没有说话。这些日子她根本没有同何政鸣接触,那日饱受打击之后,她在家休养生息,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爷子怎么会这么快就洞穿了她的心事?这么说,她以后为自己的那一番打算他也已经摸得清清楚楚了?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何政鸣看似平缓的语气实则是带着某种不悦和严厉的。

      不过这一次,顾歆舒是想多了,也想错了。

      何政鸣端起面前的青花瓷杯来,送到嘴边。那杯子里装着的是顶好的明前绿茶。

      放下杯子后,他看了顾歆舒一眼,这一次是端端正正、神情郑重而慈祥地看的她。他说:“小舒啊,我知道最近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一个心里带着伤口的人,尤其是那伤口还流着血、嘀嘀嗒嗒没个止尽的人,我是不会用的。让你去帝莱莎,虽说是参与设计工作,实则是给你放一个长假。你就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疗伤吧。”

      顾歆舒暗自蹙眉。放假?疗伤?整个裕雄大厦里恐怕没有不知道的,帝莱莎的业务向来是裕雄旗下几家企业之中最繁忙的,尤其是设计一部,工作的繁重程度超过你能想象的好几倍。现在的社会,浮躁而物欲横流。没有人在意你做出了什么升华灵魂的、有益于人民社会的事,倒是一股脑儿的追逐明星、奢侈品以及披着种种光环的五彩斑斓的浮华红尘。提到奢侈品,当然少不了精品时装。这一点,帝莱莎运作得非常好,同巴黎时装圈紧密结合,共同发展,几乎每时每刻创造着新的流行。就为着这一份永远赶在时间之前的创新精神,帝莱莎设计部,尤其是设计一部的设计师们,总是昏天黑地地忙着,永不懈怠。

      放她一个长假?这话听着可笑而虚伪。但是何政鸣此刻沉静温暖如壮阔辽远的海平面似的眼眸向她传递的,却的的确确是一份善解人意的包容和爱护。顾歆舒点点头,道谢:“谢谢何董。”
      何政鸣没再看她,微微点个头,视线重新落入面前已对报表文件中。良久,他忽然问:“那个闫涛蔚——”

      顾歆舒愣了愣,回答道:“圈子里的一个朋友。”看来,何政鸣虽然没有参加婚礼,心里还是很关切的。

      何政鸣没有抬头,所以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她觉得他是在思考着什么,或许还有问题要问她。但是过了一会儿,何政鸣挥挥手让她出去。

      顾歆舒从何政鸣办公室出来没多久,就接到闫涛蔚的电话。他的声音充满魅惑人心的磁性。他说得不急不徐、轻描淡写,她却隐隐觉得心惊。

      “从玉锦山庄的设计师手里搞到山庄的顶级设计师档案以及织锦技术相关机密文件。两个月,自己安排时间分配。”

      她忽然记起她曾经问起过闫涛蔚,他这般大隐于市,却又不断暗中恶意收购各类大小企业,到底是为了对付谁?现在这个答案,似乎就摆在眼前了。她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那个夜晚,高速公路上那一场生死角逐。玉仲启和闫涛蔚,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并简单,否则闫涛蔚怎么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同国际文明的、与全世界各个商业圈子盘结庞大复杂关系网络的玉锦山庄宣战?不,还不能说是宣战,只能说是暗地里的较量。

      挂了电话,她忽然又是一惊。闫涛蔚这么快就知晓了裕雄新的人事安排,这意味着,他在裕雄的确有眼线,而这个眼线真的不是她顾歆舒。这个闫涛蔚,果然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全。之前,他曾经对她说过,他不会让她盗取裕雄的任何商业机密,因为他不想让她夹在他同何家讯之间,左右为难。现在看来,他是不能百分之百信任她。她的心里,何家讯始终占得太重,他必须防着有一天或许会成为瓮中那只鳖的可能。

      她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而感到失落。对一只狡猾而懂得释放温柔炮弹的狐狸,她做到泰然自若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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