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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一世之後 六 ...


  •   转眼间,又到了年末,白岩画先生的忌日将至,白杉城如今忙碌于朝政,在燕京深居简出,几乎不曾返回湘城,也不随意会见外人,直到最近几日,才开始筹备公祭。

      笛泊郡听闻了风声,马不停蹄得从蜿国赶来登访白公馆,他在管家的带领之下踏入白府的大门,一进门就在客厅看到一位清纯又带着病气的标緻青年。

      青年也同样看到了他,怯怯得朝他低头打招呼:「笛公子。」

      「鹿洋,你也在这儿。」笛泊郡莫名得鬆了口气,至少说明了白杉城还有人可以亲近他。

      「您是来找城哥的吗?」鹿洋歪着脑袋询问道:「他在楼上的书房,我带你过去。」

      「你城哥他还好吗?」笛公子担忧道:「宣布订婚后就忽然音讯全无,连我的私讯都不接。」

      鹿洋也答不上来,虽然城哥对他还是挺好的,但怎麽说……总感觉他心不在焉,或者说力不从心,连关心他身体状况的谈话时,都像是只有一副皮囊在运作表情而已。

      笛泊郡敲了敲书房的门扉,忽然转头问了鹿洋一句:「承雨呢?你有看到他吗?」

      鹿洋使劲得摇了摇头。

      「进来吧。」白杉城低沉的声音从书房传了出来,并无异状,笛泊郡毫不客气得推开了门。

      进门的瞬间,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栀子花香,宛如能将屋子内厚重的寂静意象化成瀰漫不散的白雾。

      白杉城似乎已得知了通报,提眸看了笛泊郡一眼,表情淡然道:「你怎麽来了?」

      笛泊郡把门关上后,栀子花香又更浓了,也不难理解为什麽会这样,白杉城书房内的各个角落都摆满了新鲜的栀子花束,苍白而无力得静置在被主人安排的地方。

      虽然气味香甜讨喜,但被摘离原本母根的这些花儿,只不过是在吐露生命中最后的芳华,逐渐在苟延残喘之中停止呼吸。

      他也无暇多思,一步步踱近了坐在书桌前阅读屏幕的白杉城,他微微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低沉道:「你还问我,你已经多久没有按时取药了,老吴的药研部门说你已经超过大半年以上没有向他们联繫了,这是怎麽一回事?」

      白杉城却不以为意,平静如常道:「提炼浓度的信息速终究是伤身,就先不用了,不过是这样而已。」他又道:「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吧,你的基因媒介人工试孕,有进展了没有?」

      笛泊郡摇了摇头,没有被他状似不经意的回马枪给打散了焦点:「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承雨!你忽然让他断药,难道都没有后遗症吗?」

      白杉城灰蓝色的瞳眸一滞,若不是笛泊郡早有猜忌,滴水不漏得观察着他的表情,恐怕也被他镇定持重的反应给蒙骗了过去。

      「承雨在哪裡?」笛泊郡敏锐得察觉事有蹊俏,严肃得开口问道。

      白杉城揉了揉眉心,滑散了手中的浮动屏幕器,没好气道:「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承雨的?」

      「你不要逃避我的问题。」笛泊郡又加重了一次语气:「承雨现在在哪裡?」

      白杉城沉默了一下,才淡淡道:「他身体不好,让他好好休息。」

      「在哪裡休息?家裡,还是医院裡?」笛泊郡咄咄逼问道:「我要去看他,你不会是又把人弄进医院裡了?」

      「我没有,你多虑了。」白杉城仍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态度,他站起身,作势要领着笛泊郡走出书房。

      「白杉城!你认真得看着我的眼睛!」笛泊郡不愧是与白大少相识二十多年的挚友,这满屋子的栀子花就像毒药一样,香得死气沉沉,他难道还会不晓得,承雨身上的香味儿就是这栀子花香吗?

      他伸手拦住比他高了二十来公分的Alpha,奋力用双手拽住了他的臂膀,疾言厉色道:「承雨怎麽了?他在哪裡?你到底知不知道?」

      白杉城微微上扬嘴角,忽然无声得笑了,他灰蓝色的眼眸当中,只有一片纯粹的悲伤,平波无澜,在他眼中的世界,已然再也激盪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他就是一隻无助的,没有安全感,被毫无预警得抛弃,被莫不在乎得遗忘的狮崽,终生摆渡在虚无而苍茫的汪洋之中,再也寻不着可以停泊的地方。

      「我不知道。」

      「什麽?」笛泊郡惨白了脸色。

      白杉城幽幽得垂下头,看向一脸错愕而惊骇的Omega,道出了苍白无色的悔恨:「郡哥,我不知道……」

      这一幕,全被偷偷躲在门扉背后的鹿洋看出了前因后果,看透了时序脉络,他看到了那位在他心目中代表着完美、成熟、,所向披靡、无懈可击的英雄Alpha,流露出他最为脆弱,最为软懦的一面。

      这样脆弱软懦的城哥,在十数年前某个滂沱大雨的日子,他也曾经见识过一遍。

      鹿洋记得非常深刻,他在夜雨中走丢的经历,那时候承雨哥为了跑去山林裡寻他,淋了整整一日一夜的暴雨探入山路将他揹回了白公馆,承雨哥将他放下的那一刻,就陷入了昏迷,發了高烧,不管换了几个冰袋都无法将他的体温控制下来。

      鹿洋独坐在自己的房间裡,身上已经换了乾燥而温暖的衣服,手脚上轻微的擦伤也被家庭医师小心仔细得包扎好,他呆呆得望向穆承雨房间的窗户,四周安静得宛如一种无声的谴责。

      但没有人谴责他,胡竹小姨没有,医生,和管家也没有,昏迷前的承雨哥也没有,就连心焦如焚的城哥也没有。

      白杉城在夜半的时候,敲了他的门,走了进来,鹿洋知道他是从承雨哥的病床前走过来的。

      鹿洋绷紧起神经,惊惧得闭上了眼睛,瑟缩着等待着城哥即将發洩在他身上的愤怒,以及他罪有应得的责骂。

      然而白杉城却出乎意料的,做出他意想不到的事,他在他的面前缓缓得跪了下来。

      白杉城双手伏在鹿洋的床榻上,垂下头,以一种惶然无助的声音,颤抖不已得向他低声乞求。

      「求求你,鹿洋,我求求你……不要,不要把承雨、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一点,有可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的机会,都不要再让它發生……」

      白先生的公祭在即,军政商三界各方大族都给予高度的关注与礼遇,蓝氏自然有受邀公祭,蓝鼎荷将代表整个家族前去追悼。

      这日早上,手握重权的蓝氏继承人在公司顶楼的空中花屋中甦醒过来。

      天还未亮他就起身着装,换上一袭简约的黑西装,头髮一丝不苟得梳理到额鬓后,从玻璃牆壁的反光中,赫然伫立着一位高挑俊美的男人,每一吋细节都镌刻着盛气凌人的成功,以及无懈可击的矜贵。

      他望着整座花屋裡空秃秃的银色树枝,顿时感受到一股萧索而孤寂的凉意,若是这些独眼藤能开花,哪怕只是一朵,承雨要是看到了,肯定会对他露出一朵笑靥的。

      他已经多久没有看到承雨对他笑了……

      光阴似箭,悠悠晃晃也十数载过去,他如今站在了最巍峨的高峰俯瞰这座浮华喧嚣的城市,才懵懂得体悟到:原来不是他站得越高,就能拥有越多的东西。

      不是因为白杉城无法好好珍惜,他就有资格理所当然得去掠夺。

      他的思绪拉回了十多年前,那段复盖了许多灰尘和裂痕的记忆底片。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在家中不受重视的孩子,虽然是嫡出,不过母父早逝,再加上当时父亲的情妇掌管了家中的大权,他身为蓝家唯一的Alpha少爷,身处湘城,却连校园裡的太子圈都溷不太进去,若不是白杉城肯主动把他招进来,他可能真的就会让家族蒙羞,成为贵族圈的一大笑话。

      除了白杉城,对他最好的人,就是那个总跟在白杉城旁边的Beta少年了。

      每次读书会,承雨都会亲手一笔一画得将重点笔记书写在白纸上,然后拿给白杉城参考,而蓝鼎荷总会在散会之后,發现那些笔记散落在书桌的各处,有些甚至还掉到地板上,工整的字迹上充满了被随意翻阅的摺痕。

      他等大家都走了,便会一张一张捡起来,放到资料夹裡收藏。

      直到有一天,穆承雨注意到他的成绩非常出色,总是名列前茅,便带着怯意笑着询问他,可不可以看看他上课做的笔记。

      从此之后,穆承雨便常常无条件得获取了蓝鼎荷精美製作的上课笔记,并互相交换讨论,每次承雨笑着对他说谢谢的时候,蓝鼎荷总觉得那样的笑容是甜的,没有比他更甜的东西了。

      作为答谢,穆承雨问他有没有喜欢什麽东西,他可以画一张画送给他,蓝鼎荷只是沉静得凝视着穆承雨的笑颜,这个问题根本无需多加思考,但他还是装作思考了很久。

      最后,他低声道:「你画一隻孔雀吧。」

      穆承雨却做出了苦恼的样子,一双浅棕色的眉毛拢在一块儿,让人情不自禁想伸手替他抚平:「我……不太会画孔雀,不然这样好了……」

      穆承雨拿了一隻蓝色的笔,略为生涩得在白纸上描绘了几下,他突然抬起眼眸,专注得盯着蓝鼎荷瞧了一会儿,展颜一笑,又低头开始图画。

      蓝鼎荷坐在穆承雨两步远的距离,专心致志得等候了一阵子,才看到穆承雨笑眯眯得凑近了一些:「画好了。」

      蓝鼎荷喔了一声,接过了画纸,却仍旧将目光延迟在承雨嘴角的笑靥上。

      「你不看看吗?」穆承雨歪着脑袋,有些忐忑得摸上了画纸:「画得不太好呢……」

      蓝鼎荷这才低头阅读了承雨的画作:确实还是一隻鸟,只不过不是孔雀,而是一隻没有孔雀尾巴的鸟,看着倒有些像鸽子,身材圆滚滚的,头顶上有几根呆毛,表情也很傻,却很写实,生动得宛如下一秒就能扑翅飞出画面。

      「你喜欢吗?」穆承雨仰头询问他,是充满真诚,单纯的疑惑。

      他喜欢,他喜欢了一辈子,深埋在他的心脏裡,流淌在他的血脉裡,心搏每一分每一秒的怦动,融成了他血液的颜色。

      因为穆承雨不爱他,他就将展屏之后,最奢华美艳的羽毛拿做武器,去征服他。

      然而那隻蠢笨的小鸽子,才是真正佔据了穆承雨所有最美好而珍贵的时光。

      蓝鼎荷把自己锁在银色的牢笼之中,将华丽的尾羽一根一根连皮带肉的拔下来,却再也变不回能够惬意翱翔的飞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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