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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最后一面 ...

  •   “不见!”潘坚手一挥,转身就走,“你回去,等人死了再来报丧!”

      万大嫂子双手合什:“老夫人是吃斋念佛的,就当可怜可怜玉姨娘吧!佛祖在上,会看得到老夫人的好,保佑老夫人长命百岁,福寿连绵!”

      潘母抱着紫鹃到了门口,嘴边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我是肯的,可是小鹃鹃不想去,有什么办法?也不知玉姨娘前世做了什么孽,亲生的丫头想认她,佛祖也帮不上啊!”

      万大嫂子犹豫了一下,跪了下来:“紫鹃小姐还小,她不懂事,求老夫人说句话吧!玉姨娘真是怪可怜的,那双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非得要我答应把紫鹃小姐带去,要是做不到……要是做不到,我怕……只怕她做鬼也不会肯饶了我!”

      潘坚恼了:“王嬷嬷还愣在一边干什么?快把她拖走!”

      “走,走走!”王嬷嬷个子小气势却大,把她朝外推搡着,“说了不会准,硬是要往里闯,连累了老婆子也挨骂。你当吃斋念佛的人就好拿捏么?没眼力的东西!”

      潘母皱了皱眉:“这万大嫂子克死了两个相公,看她走投无路,本想着能安生点,没料到是个拎不清的。”

      “啪”一声轻响,居然是紫鹃铆足了力气朝潘母脸上打了一巴掌。

      雷声已经歇了,这记耳光的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走到廊下的王嬷嬷和万大嫂子都愣住了。

      紫鹃愤怒地与潘母对视着,小脸憋得通红,吐出了清晰的三个字:“我要去!”

      她该打!

      即使有天大的仇怨,也不该害得她们母女见不着最后一面。

      如果因为她,见不着娘亲了,紫鹃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潘坚忙把紫鹃抱开:“这丫头今天是中了邪么?先是站在门口不吭声,这会儿又动手打人,真是白疼她了……”

      潘母有些慌乱,抚额道:“她想去就让她去,不碍事的。”

      “可是……”潘坚向来对他老子娘佩服得五体投地,虽不解其意,在外人面前还是把紫鹃放到了地上。

      紫鹃的双足一落地就朝万大嫂子奔去:“快,快点!”

      她们刚走,潘坚便问:“娘,为何要如此便宜了那贱人?她死不瞑目与我们有何相干,我正巴不得她不得好死呢!”

      “你刚才没瞅见,紫鹃她,她那双眼太可怕!”潘母心有余忌地说,“她压根不象是个五岁的孩子,象是……象是索命鬼附了身。”

      潘坚不屑地撇了撇嘴:“她本来就是个怪里怪气的丫头,和韩玉容一个样!”

      潘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女人总算是死了!进了府,你顺便跟夫人禀报一声。她病了不止一两天,要降罪早就下来了,看来这回顺了主子们的心意。不过,你也别太得意了,说的时候看着眼色。”

      “娘也忒多心了!”潘坚雀跃地搓了搓手,“依我看,主子还会赏我呢!”

      “快走吧!别耽搁得太久,我也累了。”潘母挥了挥手,“把事情办得漂亮点。”

      厚厚的窗帘垂下,屋子里黑黢黢的,只有一盏小油灯放出淡淡的黄光。

      空气里有浓重的中药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和的怪味,让人闻之欲呕。

      “钱婆子哪里去了?”万大嫂子麻利地收拾着地上的呕吐物,一边抱怨着,“要她守着玉姨娘,才这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人影。平日里倒罢了,连今儿个也偷懒,太不象话了。”

      过了几息后潘紫鹃才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和味道,在些近情情怯,缓缓地朝里面走去。

      万大嫂子招了招手说:“紫鹃小姐还愣着干嘛?快过去让玉姨娘好好瞅瞅!厨房里还在熬着药,我先去看看。”

      船上的帷帐里传出两声虚弱的轻咳,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期盼地说:“紫鹃……我的儿,是你吗?”

      “是我!”潘紫鹃心中一恸,扑了上去,颤抖的手掀开了帷帐。

      上辈子娘亲死得早,紫鹃只能眼瞅着嫡姐美凤在大娘身边撒娇,心里羡慕得很,而她自己连娘亲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船上的就是娘亲,终于能看到她了,紫鹃有些紧张。

      万大嫂子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大热天里船上那人仍盖着冬天的厚被子,只露出一颗头来,颤微微想要伸出手来却无力地又垂下了。

      她一头秀发变得稀疏枯黄,双眼深深凹陷下去,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那张曾经艳名无幡的脸上浮现出了灰黑色的死气,因着见到紫鹃,两腮泛起些红潮。

      “娇儿,我总算是见到你了。”韩玉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有千言万语要说,“你才这么一丁点大,我快要死了……你可怎么办?你听我说,你祖母和你爹……他们对你不是真心的。凡事都听他们的,迟早吃大亏,你一定要记着……记着娘亲的这句话。哦,我的儿,你才只有五岁,你能听懂吗?你会记得吗?全怪我的身体不中用……你不要怨娘。”

      世上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眼前的这个垂死之人对自己是真的,紫鹃顿时心如刀绞。

      到底自己是上天的宠儿,还是弃儿?难道给了重生的机会,就是为了再折磨一次吗?

      “你是不是怕我?我很丑,是不是?”韩玉容很难过,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快要喘不上气来,脸色变得赤红。

      紫鹃方寸大乱:“没有,我不怕,娘亲很好看,我喜欢……娘亲一定要好起来。”

      “好,好……咳咳,我终于听见你叫一声娘亲了。”好半晌韩玉容才平复过来,眼里有心愿得偿的欣慰,马上又紧张起来,“你今天很不一样,你……你怎么了?他们有没有打你?有没有欺负你?”

      紫鹃黯然,他们确实是欺负了自己,欺负了一辈子。那种欺负闻所未闻,匪夷所思,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把仇敌当亲人,到死都是个糊涂鬼。

      “我还没死,他们就欺负你了吗?他们不要对你好来气我了吗?你……别任性了,早就想劝你别任性了,娘亲对不起你,照顾不了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变得迷离。

      顾不得惊世骇俗,紫鹃抓住那只骨瘦伶仃的手,急切地在她耳边问:“娘亲,我爹是谁?娘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爹?”

      听到问话,韩玉容睁大了眼,似喜似悲似惊又似很无奈,嘴唇动了动。

      紫鹃忙侧耳细听,却一个字也没听到。

      飞快地朝后面看了看,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人,紫鹃当机立断一股脑飞快地说了出来:“娘,你也许不会相信,我已经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死过一次,又活过来了。上辈子我稀里糊涂,连自己的亲爹都不知道是谁,我再也不想那样过了!我不姓潘,我不想在这个家里了,我要去找我的亲爹。”

      韩玉容默默无语,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紫鹃深深地自责,怪自己太自私,不该勾起娘亲的伤心事,忙不迭地说:“娘亲别急,这事以后再说,以后我们一起去找爹。你的身体会好起来的……没关系,现在他们还能听我的,我叫他们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来救你。霍大夫,霍大夫的医术极好,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韩玉容的眼里放着希冀的光,竟然有力气挣脱了潘紫鹃的手,仰起半个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空中大叫了一声:“段郎!”

      就在紫鹃充满希望,以为病情并没有万大嫂子说的那么严重,却只是刹那的光华,紧接着如烟花萎地,她又倒在了船上,双眼空洞洞地对着头顶褪色的帷帐,已经香消玉殒了。

      紫鹃心里空落落被剜去了一块,滴着血。

      娘亲走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

      外面的风雨声更急了,紫鹃有些冷,这个时候多么希望能有个肩膀让自己依靠一下啊!

      这是从未曾有过的软弱,是她最讨厌的感觉,却挥之不去,象是沉入了黑黑的泥潭,不断向下沦陷,再也没有力气爬出来了。

      “咦?紫鹃小姐,你怎么在这里?万大嫂子还真有本事,居然真把人带来了!”一个老媪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进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肩头落下一只手时紫鹃才回过神来,仰头望见了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紫鹃小姐先到旁边坐一坐好吗?老奴要干活了。”不等回答,她就自作主张地把紫鹃抱到了后面的椅子上。

      钱婆子!潘紫鹃蓦地记了起来,这张脸比记忆中年轻几岁,还没有那么多的风霜苦难,但确实是她没错。

      有一次在街上偶遇,她说自己曾是潘府的老下人,是她给娘亲送了终,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个故事太感人,于是紫鹃招待她吃了餐饭,还给了她一些财物。

      “死了?”钱婆子俯下了身子,朝船上看了一眼,漠然说,“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

      这话听起来很刺耳,但紫鹃正在悲恸当中,没有精神领会。

      好一阵子过去了,钱婆子还背着身子,弯着腰在床前忙活着,口中絮絮叨叨,也不知在干嘛。

      紫鹃从椅子上滑下,走了过去。

      只见钱婆子正奋力从她娘亲手上撸金镯子,自言自语说:“二娘子就撒手了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了阴曹地府就用不着了,大不了老身给多烧些纸钱,你在那里头的日子也好混些。紫鹃小姐用不着这些,你放心,她有老夫人护着呢!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欠下了赌债,正被追着屁股讨要,再不还人家就要砍了他一根手指头,借我应应急……你就给我吧!”

      好大胆的奴才!紫鹃用力拉扯她打她,想把她赶开,可是力气太小,拿她没有办法。

      钱婆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口中犹假情假意地说:“是不是饿了?紫鹃小姐不要急,一会儿就好,你自己一个人先玩会儿。你已经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要懂事啊。”

      紫鹃气得大叫:“你走开!”

      没有大人在场,钱婆子哪里会把一个小娃娃看在眼里,嫌她碍事,大手一挥就把她推到一边。

      紫鹃倒退了四五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里冒出熊熊怒火,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远远地瞪着钱婆子的背影。

      这个卑鄙的小人会尽心竭力照顾娘亲?鬼才相信!

      回想一下,那天的“偶遇”太可疑,更象是知道了自己的行踪后刻意安排的。

      难怪她死活不肯到家里来,拿了钱后就再也没见着了人影,她不是高风亮节,是怕被人戳穿!

      做下了丧尽天良的坏事还能拿钱,被当成了恩人供着,她一定很得意吧?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又重新活过了,她还有本事再骗一次吗?潘紫鹃眼里有恨意,嘴角却微微勾起,迟早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经历了爱人的背叛,亲人的愚弄,娘亲的离世,下人的欺凌,喜怒忧思悲恐惊全都体味个遍,一颗心千疮百孔之后,那个骄傲的灵魂终于回来了。

      这一遭,她不指望祖母与爹的宠爱,也不去依附承恩侯府,才只有五岁的年纪,但她毫无惧意。

      连姜世英都不怕,连承恩侯府都不看在眼里,会怕了一个婆子?

      钱婆子一门心思取镯子,哪里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如果她能转过身来看一眼,定是会吓得魂不附体,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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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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