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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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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急降,月亮光勾着稀疏的树影,在风里轻摇。
一天的课就这么结束了,余泽揉揉眼睛,从题海中抬起了头。
宋书已经收拾完书包了,他是班里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之一,此刻他正捏着书包带子,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估计是不好意思吧,毕竟自己也算替他解了围,收获了这么空荡荡一大黑板,不知道得弄到多晚呢?
余泽刚想开口逗逗他,让他赶紧走,宋书已经背着书包跑出了教室,快成了一阵风。
......
余泽在风中彻底凌乱了,就算事儿是他自找的,也不能一句谢谢都没有,六瓣核桃就把他给打发了吧?
竟然还逃命似的躲着他,把他余泽想成什么人了?
小崽子忒没良心。
吴米拍了拍余泽肩膀,表示自己字也就比陈青重好看,实在帮不上忙,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余泽气不打一处来,想一脚给他踹出去,又觉得还是应该省点力气写字画画。
人渐渐走光了,各个教室里的灯一盏一盏陆续熄灭,只剩下余泽矗立在一方明晃晃的小天地中。
他认真构思着该怎么画。
对他来说,写字更费工夫,所以应该尽量把文字区域缩小,用图画来弥补空白;时间还不够,所以得选用占地面积够大,但简约的图画。
他想了想,在黑板正中央勾勒出了一株大树的轮廓,树干从黑板底部向上延伸,逐渐分枝、散叶,一直到达黑板顶端,将其隔成了左右两个一般大小的区域。
简单修正线条后,他开始填补枝叶,起笔落笔,全神贯注,树叶大小各异,似仰似卧,或簇拥着枝条,或零落于枝顶,画面渐渐生动起来。
他放轻了呼吸,教室里静得只剩下了粉笔与黑板的碰撞音。
一阵风来,不打招呼地翻动了桌上的书页,搅得空气都沙沙作响,余泽节奏一乱,听见走廊中似有人脚步匆匆。
他屏着呼吸向后退了两步。
那脚步声渐急渐近,乱得人心紧,来人却在教室后门处稳稳刹住了。
那人扶门站定了,喘着气,面色微红,手里抱着的书包鼓成了一个球。
余泽一点一点扬起了嘴角。
他朝宋书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包,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轻声说了句:“急什么?”
宋书喝了一大口水,赶紧拿过了包,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往桌子上倒:“余泽你看。”
他说话还有点喘,额头上也有汗,眼睛却亮晶晶的:“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你要吃吗?还买了好多好喝的,你要喝吗?”
又一阵风,悉悉索索,满教室的书页唱起了歌。
他忽然感觉黑板上这株大树,也仿佛被这阵没来头的歪风给吹软了树根,吹出了绿叶上的层层脉络。
“现在先不吃,你回去晚了没关系吗?”余泽问。
“家里没人,不回都没关系。”宋书拆开一包坚果,咯嘣咯嘣嚼了起来。
“余泽,我来写字吧,要写什么?”宋书一边嚼一边问。
“不知道,你去课本上翻一翻励志名言?”
宋书没动:“你画得这颗树可真像树啊,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画画。”
“......”
“要不你在树干上画一只小蜗牛,让它一步一步往上爬?”
余泽回头看了眼宋书,他坐在桌子上晃着腿,手里的坚果已经换成了薯片,正特别认真地看着自己画画。
余泽笑了笑:“好啊。”
宋书放下手里的零食,跳下桌子,拿了根粉笔,在黑板左侧开始写歌词。
该不该搁下重重的壳
寻找哪里有蓝天
随着轻轻的风轻轻的飘
历经的伤都不感觉疼
个性极其强烈的瘦金体,颀长挺拔。
眼前的人眉头微蹙,神情专注,手中的粉笔停顿钩回。
少年似鹤字如竹。
余泽望着他,一时忘了自己未完的画。
宋书偏过头对他笑,嘴上还沾着一点零食沫:“你蜗牛画完了?”
“啊,我马上画。”
余泽急忙继续动作,一笔曲线用力过了头,黑板上发出一道尖厉刺耳的摩擦音,粉笔头上的细灰立即簌簌掉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右眼睫毛上。
猝不及防,也轻柔至极,只让人察觉出了些微的痒。
余泽睫毛轻轻颤了颤。
去他妈的小蜗牛往上爬,他现在只想画小松鼠啃坚果。
黑夜厚重,衬得月光越发皎洁了,凌晨两点,余泽完成了藤蔓的最后一笔——他在树干上添加了藤蔓,藤蔓缠绕蔓延,沿着黑板四周围成了边框,框住了《蜗牛》的歌词和宋书东拼西凑的名人名言。
终于完成了,或许是已经熬过了犯困的时间,此刻两人都没了睡意。
宋书把没吃完的零食一样样往包里塞,塞满了递给余泽:“给你拿回宿舍吃吧。”
余泽没客气,接下了。
“都这个点了,你怎么回去?”他问。
“走回去,我就住学校边上,很近,不然也不会走读。”宋书说。
“很近是有多近?”余泽问。
宋书看着他眨了眨眼。
余泽有点促狭地摸了摸鼻头:“小朋友未成年呢,当心别遇见坏人。”,他感觉自己问得有点多。
“放心吧,就贴着学校,三分钟路程,我到家和你说一声。”
“嗯。”
“那加个微信?”宋书已经点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余泽迅速拿出手机扫了。
没一会儿宋书就拐出了学校大门。
余泽在晦暗的路灯下继续走。
从教学楼走到宿舍楼,他仿佛一脚踏入了温暖柔软的天鹅绒里,每一步都走得轻飘飘的,舒服得直令他恍惚。
直到躺在床上,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天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头,一边很开心,一边又抑制不住地慌张着,仿佛有什么要从心底溢出来了。
这种认知只令他更加不安。
手机一声轻震,飘飞的思绪被打断,宋书发来微信了:
“余泽,我到家了,明天见,晚安。”
“好,明天见。”余泽回完消息,退出了聊天界面,却又迅速重新点了进去,盯着屏幕上的两行字发呆。
“晚安。”他敲完这两个字,犹豫片刻后按下了发送键。
发完他立即把手机用力扔在了一边,像是甩开了某个会随时爆炸的小型炸弹。
余泽扯过被子蒙住了眼睛,在心里想象着若是逃开文字交流的桎梏,宋书亲口和他说出晚安又该是怎样的语气和神情?
晚安!晚安。晚安?
几声假想的晚安甫一钻入脑海,困意竟就如同洪水般朝他奔涌而来了。
他翻了个身,将思绪沉进一声声模糊渺远的呼唤之中,终于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余泽成功睡过头了,到达教室时早自习已经上了一半了。
老周没工夫训他,家长们陆续到来,几乎站满了整个走廊,他正忙着和他们打交道。
10分钟过去了,余泽眼前的课本才翻动了一页,教室里的人都在东张西望,四周的低语绞着他的神经,让他心烦。
开会的消息他最终也没发给老妈,高二上学期连续两次家长会他的家长都没来,老周当时还怀疑是他故意没通知,在办公室直接当着他的面打给了他妈妈。
电话接通后,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只看见老周的神情逐渐复杂,待到他挂完电话再看向自己时,便只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让自己走了。
后来的家长会便一直是余雨来参加,老周再没过问过。
课代表开始分发小考的试卷,教室里一片哀嚎。
余泽看向左边的空位,马上要下早自习了,宋书还没来。
吴米捏着自己140的数学试卷回头,贱兮兮地说道:“考得好差啊,只比陈青重高了26分,余泽,你多少呀?”
陈青重咆哮:“你英语比我低了36!”
吴米回怼:“48和84有区别吗?没有!你个崇洋媚外的新时代小汉奸!”
......
汉奸都出来了。
余泽揉着眉头,决定先让前面这俩闭人嘴,他抽出自己抽屉里的数学试卷,自言自语:“数学好差啊,只比吴米多了10分。”
又抽出自己的英语试卷:“英语也差,只比吴米和陈青重加起来多两分。”
“......”
“......”
吴米和陈青重对视了一眼,眼里有少见的惺惺相惜。
“宋小书怎么没来啊?我突然好想他。”吴米说。
“我也是。”陈青重附议。
下一秒就是一记闷扣上了头。
“人需要你想吗?转回去。”
吴米捂着脑袋小声嘟囔:“没天理,我关心同学都不行了吗?”
陈青重“啊”地大叫了一声。
“......”
余泽要疯了:“陈青重,我刚才好像只敲了吴米。”
陈青重拿起了课代表刚放在宋书桌上的试卷:“我第一次见到每道题都写满了分数还这么低的!”
吴米也凑过头来:“妈呀,怎么就......42,不过这个字真的好漂亮!”
“啊!”
吴米忍无可忍:“陈青重,你别一惊一乍!”
“余泽,你昨天和宋书一块出的黑板报啊?”陈青重惊讶地问。
余泽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还真是,这字和黑板上的一模一样。你今天早上没来,大家刚进教室时都看呆了。”
下早自习的铃声响了,家长纷纷涌入教室,在孩子的指引下各自入座了。
余泽扯过陈青重手里的试卷,将其折好后放入了宋书的课桌。
他拿着篮球出了教室,闷闷不乐。
明明说好明天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