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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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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的!那朵!忧伤水灵的小花朵!
小花朵正神色莫测地望着自己,此刻不忧伤了,倒像有点不爽,余泽看见他似乎有点惊讶地挑了下眉,然后眉心处渐渐皱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操。”
还没开口,小花朵就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进了余泽的耳朵里。
余泽脑子空了一秒,对上他的眼睛后,才确定这不是一句单纯用来表示惊讶的语气助词——这人眉目间满是不加掩饰的烦躁。
余泽瞬间就没了和他好好打招呼的欲望,想说的话也一下子梗在了喉咙里。
他捻紧了手里的笔,低下头在纸上唰唰地写起了重复的物理公式,平常要有人莫名其妙就对自己这么不客气,他一定会立马冒犯回去。
可就这一瞬间,他忽然就只想安静下来了。
一股没来由的挫败感畅通无阻地攀上了余泽心头。
原来还是没能高兴起来啊。
仔细想想,这几天,他使劲和自己一遍遍开着玩笑,一遍遍自说自话式地自我调侃着,才生硬地压下了心里的不开心。
当发现实在找不到可以乐呵回来的理由时,便像以前每一次一样故作轻松地兀自无厘头着。
他不想承认,却深有体会:
用力地攥着一丝“至少我很洒脱”的心理认同感,攥久了,就也有快感。
只是不去面对,是最拙劣的技巧,刺激达到阈值后,总有突然失控的时刻。
正如现在,公式已经密密麻麻抄了一满页,钻进他脑中问句的仍然赶都赶不走。
又是一个觉得我膈应的人吗?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揉着眉头,缓缓闭上了眼。
“你要走赶紧吧,别人只会和我一样觉得你恶心。”
离家前老妈一字一顿的道别仿佛在耳畔响起;
“恶心还慎人,余泽挺会装的。”
陈渝那条不敢多看一秒的短信也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回忆交迭、画面迂回,老妈忽高忽低的声音在他脑袋里集体蹦起了迪,一会儿是指责,一会儿又变成了抽咽,余泽在眉心处揉出了一片红,无奈地睁开了眼。
五指并拢,手背朝上,骨节分明。
入目便是这样的一双手。
桌上的纸张被这手压住了一半。
余泽不耐烦地想抽出纸,他搞什么啊?
刚碰到纸张,宋书忽然抬起了手。
“变!”
一张白底红字的校园卡躺在了桌子上,卡上的少年和自己安静对视着,神情却不似此刻的自己一般迷茫,既熟悉又陌生。
是他掉了的校园卡。
“你......”余泽看向宋书,他正托着腮望着自己。
宋书烦闷地瞥了余泽一眼,继而十分惆怅地望向了在黑板上飞快写着例句的美女老师。
他叹了口气道:“我要没睡过头,就能拾卡不昧,赶在上课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上交给这位美丽的戴女士,让大家感知我的真善美。”
“......”
“可我睡过了,一觉醒来,同桌变失主。”
“??”
“你害我不好意思再上交了,害卡卡只能直接物归原主。”宋书说完,整个人再次往桌上一趴,这次连头发丝儿都不想再动了,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失望。
余泽盯着宋书一颗炸毛脑袋上的发旋儿,消化了十几秒。
天哪。
所以就因为这种事情......他就恶狠狠地瞪着如春风般和煦的自己么?还那么那么凶,眼神凌厉地跟只面瘫了的哈士奇似的。
天哪,余泽在心里持续喟叹:
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标志周正的男同学,为什么是个神经病?
男同学竟然还偏着头看了过来,气呼呼地问自己:“你怎么都不谢谢我呢?”
“抱歉。“宋书挠挠头,“要不我现在就搁这儿不小心再丢一回?”
哇,自己也跟着神经了。
宋书坐直了,哀怨地瞅着余泽,一字一顿道“不要。才不一样。”
下课了,英语老师有几道例题还没讲完,也不拖堂,布置完作业就走了。
教室里瞬间闹腾了起来,吴米下堂课的语文作业还没抄完,前面的桌子即将有再次摇摆的趋势,余泽想都没想就直接踹了一脚。
吴米撇着嘴回过头来,发现宋书正抱了一本装订成册的英语学报安安静静看着,耳朵里塞着倆耳机,余泽则叼着笔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事儿?”
吴米忍无可忍道:“余泽你怎么还这么暴力,你俩都坐了一节课了,你就不能跟宋书学学?学学人家的积极上进温柔端......”
宋书突然摘了耳机凑了过来,放下了手中的英语学报,报纸中露出了一本青春疼痛系列言情小说的封面。
“余泽,你带打火机了吧?借我去点根烟。”
“......”吴米不说话了,默默地转了回去。
余泽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个丢给他:“好久没用了,多点几下应该能点着。”
宋书接过打火机,没走。
“余泽,你眼睛怎么有点红啊?”
“啊?”余泽抬起头来,看见宋书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没......没有吧。”
“挺红的。”宋书的语气非常笃定,“你刚刚哭过了?”
“没啊。”
“那你刚刚差点就哭过了?”
“没有。”余泽已经咬着牙往外蹦字儿了。
“也没必要那么自责。”
“......啥?”
“让老师同学感知我真善美的渠道其实还有很多,还是先不哭了吧。”
“我没哭!宋书,你现在尿急!你快给我滚去厕所!”
宋书慢悠悠踱进了厕所,挑了间最里的隔间。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打火机开始点火,这打火机确实很久没用了,秃轮承接处生了锈,他搓了半分钟才点着。
啪,银灰色的金属小孔里跳出一缕嵌着明蓝的赤红火焰。
宋书认真地盯着颤颤巍巍的小火苗,想起自己没带烟。
推开门往外走,发现隔壁门大开着,门上正倚着一高个子男生,那人皮肤黝黑,头很小,像一根蘸了巧克力酱的曲奇棍。
他夹了根烟,正对着墙吞云吐雾。
宋书从他面前走过时,衬衫下摆被那人扯住了一角。
“你谁啊?”
宋书还没说话,那人倒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
宋书轻轻抽出了衬衫,掸了掸 : “没谁,就一不怎么喜欢吸二手烟的人。”
“操。”那人突然抓过宋书的手朝自己脸边一送,彻底看清了他手里的打火机,说道,“我说呢,别以为跟着余泽就能搁我这儿摆谱了,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劝你们老老实实缩在你们重点班的龟壳里,别他妈成天想着出来装大爷。”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宋书无所谓地笑笑:“他算什么呢?我想想啊。”
“我想起来了!他算加速度呢!今早算了一满页纸,生活过得可太充实了。”
一边说着,宋书食指和拇指忽然发力,反手捏住了曲奇棍的虎口处,再使了个巧劲把他手腕一翻转,小臂顺势往下一压,那人的手一下就被反扣住了,曲奇棍另一只手立马慌乱上前,想两手用力一起挣出来,宋书已经先一步松开了。
“不好意思啊,我们重点班的同学要赶回去遨游题海了。”
宋书说完就迈开步子走出了厕所,刚走两步,上课铃十分给面子地响出了声。
曲奇棍神色阴沉地站在原地,朝着墙跟胡乱踹了两脚,骂了句脏话后回教室了。
宋书回到教室,把打火机朝余泽桌子上一扔:“余泽,原来这个班还是重点班啊?”
余泽看着物理书没抬头:“是啊,你转这儿来连这个也不知道?”
宋书没说话,看上去难过极了。
这节课是班主任老周的语文课,他踩着最后一声铃响走进了教室。
“同学们,先说两件事,第一件,本学期的第一次家长会将于三日之后的下午两点举行,请同学们务必告知各位家长,按时参加。”
班级里一片怨声载道。
“别吵,吵什么吵,开家长会是为了让家长们掌握你们的学习情况,配合学校更好地实施教学计划。”老周扶了扶眼睛,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同学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高三(5)班迎来一了位新成员,他以后将和大家一起学习,共同进步。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掌声。
班主任伸长了脖子满教室找宋书,发现他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最后一排,双目无神地望着自己。
“宋书同学,上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宋书蔫蔫地走上了讲台。
“大家好,我叫宋书,我以后会和大家一起学习,共同进步,大家欢迎。”
然后又蔫蔫地走下了讲台。
余泽觉得挺好笑,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上个厕所的功夫怎么就蔫成了这副样子了。
“你大姨夫啊?”上课时余泽没忍住,凑过头去低声问他。
宋书欲哭无泪地看向他:“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这是重点班啊。”
“啊?这你也没问啊。”
宋书嘴角渐渐向下,嘴唇都撇成了一道小山坡:“就都欺负我吧。”
他看回黑板,单手托起了下巴,却像肌无力托不住似的,脑袋越滑越低,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他哼唧唧道:“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再被重点培养了。”
接下来一整天的课,宋书都忧伤又静谧,不是目光呆滞地望着黑板,就是恹恹地翻看着自己手里的言情小说。
晚上还是得回宿舍睡觉,余泽早早洗完澡就躺床上了。
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他想了想,给余雨发了条短信,问她有没有时间来参加自己的家长会,余雨很快就回复了他:“这几天出差了。”
他复制了短信之后点开了给妈妈的发送界面,迟迟点不下发送,只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快熄灯时,隔壁床的石斌突然拿着手机弹了起来:“余泽余泽,你新同桌怎么样啊?”
“嗯?什么怎么样?”
“就是,他好相处吗?”
“不知道,我俩还没处多久呢。”
余泽说完,总感觉自己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又问石斌:“你问这么多干嘛?”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石斌低头看了眼手机,“刚刚和我一中的朋友聊天,我朋友提到他了,说他是被劝退的,还说......”
“还说啥了?”宿舍里另一成员刘从新来了兴趣。
“还说他是因为打架才被劝退的,他和人打架,狠着呢,差点没把人耳朵给咬掉。
余泽蹙了蹙眉。
石斌还在继续说:“不止这个,人还说他高二都是留了一级的,明明高二都读了两次才能跟上,上高三时竟然还被他家里人塞钱塞进了一中的重点班。”
宿舍里的人纷纷侧目。
“我去,看不出来啊。”刘从新一脸不相信地看着石斌。
“应该不会吧。”陈渝也小声嘟囔了句。
“怎么不会,我那朋友就他隔壁班的,他们那一整个年级都知道这事儿。”
“说不定进我们班都是塞钱进塞的呢。”石斌越说越兴奋。
余泽突然就想起了今天上午宋书趴在桌上,撇着嘴一脸失落的神情。
“就都欺负我吧。”宋书那句软绵绵的抱怨突然钻进了他耳朵,在他脑袋里胡乱荡悠,荡得他浑身上下都不大舒服了。
石斌还在继续说,他莫名听得有点烦躁。
“明天考试,等成绩一出来,你们就知道他不过是顶着一中的名号装学霸了,对了,都不用等成绩出来,余泽,你不是坐他旁边么?你明天......”
“能睡了么?”余泽直接打断了他,声音冷冰冰的。
“你怎么了?不就聊聊天吗?”石斌有点奇怪,余泽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
刺啦一声,宿舍楼的灯正好熄了,入目皆是黑暗。
空气里突然充满了诡异的秩序感,很安静,安静地似乎能听见墙上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动着。
“你就这么害怕?”
半晌,余泽终于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语调轻飘飘的,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声音里透着清冷的笑意:
“还是说,原来身为五中的学生,已经让你自卑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