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不懂爱情》暗夜同路人

23、离别

　　接下来，武林枫对如今人类防线的守备情况做了进一步说明，并提供了这次偷袭堡垒的魍魉种群的情报。然而昨日的袭击善后工作堆积如山，又要应对媒体，说明情况，会开了一半他便被传令兵叫走，剩下刚刚走马上任的新队长洛英泽主持大局。

　　洛英泽走上讲台，转身的刹那眼前闪过一幕深藏于记忆深处的场景。那年他也是这样临危受命，被任命为突击小队的队长。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座下各位早已物是人非。

　　洛英泽清了清嗓子：“那么，先来做一下正式的自我介绍吧。我叫洛英泽，刚才武队长已经介绍了，从前隶属IUF远东支部对魍魉特别行动九队。三年前因伤退伍，昨日应召重新归队，担任这次任务的指挥者。”说罢，洛英泽望向左手边坐着的付峥。

　　中年人站起身，敬了个军礼：“付峥，隶属三号堡垒卫戍部队第三突击小队，早就听说过银龙的大名，没想到竟然能有幸见到本人。”

　　“银龙不属于我一个人，而是我从前队伍所有队员的共同名号。”洛英泽回答。

　　“那敢问您的队员们现在。。。”

　　洛英泽移开视线：“我现在的队员是你们。”

　　付峥一拍脑壳：“是了是了，以后还请多担待啊，队长。”

　　付峥坐下，换他身旁的道格跳起来：“我叫道格.拉塞尔。去年入伍，目标是成为三号堡垒的王牌战士！”

　　听到“王牌”二字，洛英泽禁不住轻笑一声。

　　“喂，你笑什么！”

　　“你认为‘王牌‘最重要的是什么？”洛英泽问道。

　　“当然是实力！你觉得呢？”道格毫不犹豫地回答。

　　洛英泽沉默两秒：“坐下吧。”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以后你会知道的。”洛英泽道。

　　道格的话再次勾起了洛英泽对于过去的回忆。这一次是关于他自己的。不知多少年前，曾经也有一个刚刚入伍的少年在被问道同样的问题时做了与道格相同的回答。而那名少年，正是从前的自己。

　　“你呢。”洛英泽将视线转到他没见过的女军官身上。

　　女人起身敬礼，动作利落，表情冷淡：“本人方玥，隶属远东支部华东防卫军，昨日接到命令从旧帝都前线要塞前来。”

　　“前线要塞情况如何？”洛英泽问道。

　　“。。。不是很好。”方玥回答，“魍魉母体潜伏在旧帝都高污染无人区内，不时派出小部队袭击，打不过就跑，过两天又来骚扰。敌在暗我在明，棘手得很。”

　　“把你知道的情况汇总一份报告，明天十点之前交给我。”洛英泽道。

　　“是！”方玥敬了个军礼坐下。

　　“到我了吗？”沈兰溪起身，“大家好，我叫沈兰溪。隶属IUF远东支部第三联合战队，虽然军龄很长，但由于是文官所以没真正上过战场。这次任务特殊，我将作为后勤人员协助大家的工作。”沈兰溪说到这里笑起来，“兴趣爱好是模型制作和动画鉴赏，最近的墙头是——”

　　“咳咳。今后还请多关照，沈参谋。”对沈兰溪的性格无比熟悉的洛英泽当机立断地打断了长发青年，随即将视线移向十九。

　　机器人带着一贯的无表情的神色站起身：“本产品代号MA.NO.19，从属于主人洛英泽，完毕。”

　　“喂，你这家伙。”道格跳起来，“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是在逗我们吗？”

　　“否定。十九并没有安装笑话模块。”

　　“你能不能说人话啊！”

　　“否定，并未检查出语法错误——”

　　“十九，还是我来解释吧。”洛英泽此时插进话来。他从讲台上下来，走到机器人身边。他的视线从道格、方玥和付峥身上依次扫过，“付峥，你刚才问我从前的队员去哪儿了。。。实际上，他们其中一员就站在你面前。”

　　“什么意思？”

　　“我从前的队伍，因为一些。。。意外，全员殉职。而十九，他是继承了旧银龙小队中的一员，我的副官项朝阳大脑的机械化改造人。”洛英泽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什么。。。”付峥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你的意思是这榆木疙瘩是项朝阳？？”

　　付峥是老兵，他既然知道从前的银龙小队，认识项朝阳也不奇怪。然而他的震惊还是让洛英泽感觉有些突兀：“怎么，原来你是朝阳的旧识？”

　　付峥干笑两声：“算不得旧识，只是当年他当新兵的时候我是他的班长而已。” 他皱着眉将十九上下打量了一番，满面迟疑地摇摇头，“只是这家伙和小向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原来如此。洛英泽心中忽然理解了武林枫派付峥来自己队伍里的原因。

　　付峥挠挠头：“可是项朝阳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全身机械化可不是做个小手术、换个器官这么简单的事儿。。。据我所知，过度机械化的人类会因为机械排异反应而行为异常，更何况，如果一个人失去了他的肉身，那他还能被定义为从前的那个人吗？”

　　“。。。十九的来历有很多是机密，我暂时不方便向各位透露。”洛英泽回答，“但是我会对他的行为全权负责。请各位相信我。”

　　除了沈兰溪之外的三人听到此话都露出迟疑的神色。

　　“你们说了这么多我一点儿都听不懂！”这一次，最先开口的仍然是道格，“但不管你是人是机器，老子才是能当上王牌的那个！”

　　付峥轻笑一声：“的确。先不说他继承的是谁的大脑，只要他和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就没理由拒绝他。”

　　“昨日的战斗显示十九的能力足够应对敌人，我找不到什么拒绝他加入队伍的理由。”最后。方玥回答。

　　。。。

　　会议结束后，付峥、道格和方玥先行离开，洛英泽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主人，十九刚才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机器人凑到洛英泽身边，一双小狗眼眨呀眨，完全没了刚才和道格对峙时的戾气。

　　“没什么。”洛英泽笑道。

　　“辛苦你了。”沈兰溪走过来拍拍洛英泽的肩，“这几个人都是数据库中战斗成绩最漂亮的兵，明天开始好好磨合一下，再加上十九，想必一定能完成任务。”

　　“。。。但愿吧。只是不知道这个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能发挥出多少实力。。。”洛英泽收拾着手边的资料，神色有些暗淡。

　　见洛英泽这样的神情，沈兰溪心里也有些难过。他知道，在洛英泽心中从前的银龙小队是无可替代的。

　　“英泽，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吃个饭吧？”沈兰溪提起精神打气道，“叫上老武，庆祝一下你归队。”

　　“庆祝什么的就算了。”洛英泽抬起头，“只是我下午想回趟家，然后去跟朝阳他们道个别。”

　　。。。

　　洛英泽回到家的时候又赶上了晚饭的时间，只是打开门口却不见元宝的身影。洛英泽这才想起自己前两日走的时候把猫托付给了自己常去的那家熟食店的老板照料。洛英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离开时是下了死志的。他禁不住苦笑起来。天天要求别人珍惜性命，等到了自己这里反而却做不到了。

　　此时十九走进来：“主人，需要十九搬什么吗？”

　　“不用了。你等一下，我拿点东西马上就走。”洛英泽径直向内室走去。他走到厨房对面的房间处，停下脚步，犹豫些许，抬手推开那扇许久无人问津的房间的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灰尘混合着干燥剂的味道从昏暗的房间中飘出来。

　　洛英泽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房间。

　　不大的房间中摆着几个盖着布的箱子，洛英泽开了灯，将一个比较小的纸箱抱出来打开。箱子里装着许多杂物。相框、笔记用具、小型飞机模型、各种零碎。。。洛英泽翻找了一番，从中拿出一个方形小盒子。洛英泽打开盒子，一枚设计简洁的截至安静地躺在黑色天鹅绒衬布中。

　　这屋子里放着的，都是和项朝阳有关的物件。当年两人在一个队伍里训练时的成绩单、作训服，他们去各地出任务时收集的纪念品，项朝阳送给他的各种礼物，记载着和项朝阳在一起的每一天的生活的日记。。。还有这枚戒指。

　　这枚戒指是在项朝阳的遗物中找到的。戒指里侧刻着他和项朝阳的名字，盒子底下则压着项朝阳改了又改的求婚稿子。洛英泽将戒指摊在手心，心脏像是被人攥紧般隐隐作痛。

　　他拿走戒指站起身，并将其他物品重新封好，放回原处。

　　“主人？”此时十九出现在门口，好奇地往屋子里看。

　　“走吧。我们去公墓。”

　　来到公墓时，太阳已几近落山。洛英泽把花束放在几名队员的墓地上。走到项朝阳的墓碑边，蹲下来，伸出手，一字一字地描摹着刻在石碑上的项朝阳的名字。

　　项朝阳走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相信那个与他朝夕相处的男人已经离去，每每夜深梦回仍觉得对方似乎就睡在他身边。为此多年来他将与朝阳有关的一切都关在这间房子里，通过回避麻痹自己，不断追寻着真相，仿佛真相能够填补他心中因为朝阳的死而破开的那个大洞，可如今项朝阳的死已经真相大白，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快感，心中只有满满的空虚。最令他欲哭无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他亲眼见识过数不清的死亡，自负了解死亡的本质，可直到当年他昏迷中醒来，发现空荡荡的病房中只有他自己孤身一人时，当他听到项朝阳的死讯时，他才终于意识到死亡的真正意义。死亡带走的并不只是他的挚爱，并不只是那个名叫项朝阳的青年，也是他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是他自己的生命中，关于项朝阳，关于青春，关于梦想，关于爱情的最美好，最热烈的那一部分。从此以后他再也无法完整地活着，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

　　可他自己却倔强地不愿继续前行，执着于把自己封印在过去的状态里。所以项朝阳的时间停在多年前的那个黎明，项朝阳所爱的洛英泽也在那一刻消失了。那之后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纠结于过去，不甘心消散的鬼魂，是他自己把他自己变成了一个鬼魂。

　　他不后悔他这几年来做出的一切，可也许是他解开真相的时候，也许是他知道十九继承了项朝阳的大脑时，或者也许就是刚才，当他再次读起项朝阳这封他仅看了一次便不忍再看的情书时，他意识到，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主人，夜里天气冷。请加件衣服吧。”身后，名为十九的机器人走上前，将大衣搭在洛英泽肩上。

　　“朝阳。。。”洛英泽低声呢喃。

　　“主人？”

　　洛英泽起身，回头望向十九。他抬起手来，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机器人的面庞。机器人疏阔的眉目间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欢，似乎这山，这夕阳，这坟墓中沉睡的亡魂和风中隐约的哀歌都与他无关。他眼中映着洛英泽，只有洛英泽，神色虔诚，宛如赤子。

　　洛英泽突然明白了自己当初刚见到十九时为什么总是惧怕这双机器眸子。因为它们总是带着与项朝阳如出一辙的深情映出自己的身影。

　　“十九，以后要过集体生活，就不要叫我主人了。叫我。。。阿泽好了。”

　　“肯定。称谓更新完毕。”

　　“我们走吧。”洛英泽紧了紧大衣，朝十九笑道。

　　“是，阿泽。”

　　陵园山风呼啸，将百合吹散。纯白的花瓣飘落，盖住躺在墓碑之上的银色戒指。

　　再见了，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