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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埋儿奉母 ...

  •   骄阳似火,烈日炎炎,嘴唇和干旱的田地一样被晒得起了皮,水同粮食一般精贵。路旁的树被剥了皮,树干裸露,树叶晒得翻卷,挡不住多少阴凉。

      两侧本该丰收的田里没有稻谷,甚至没有野草,只凌乱散落一踩便能发出声响的枯叶干枝。一片凄凉场景,城里的大户不知又要增多少低价买来的奴仆,难户家里又要割舍几个心肝。

      有人寻到看似鲜嫩的叶子也不管有毒没毒便放在嘴里乱嚼,只尝到苦涩之味寻不到水分再吐出来。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贫苦的农家成了要饭的乞丐。壮汉没了力气,靠在树干上骂骂咧咧;女人抱着孩子,早已无力再哭哭嚷嚷。

      大灾之年,多是如此,当太过司空见惯自然能够做到视而不见。前方路旁倒着一个人和一只狗,都在喘息不停,狗被捡走了,人慢慢闭上眼,幸或不幸,哪里分得清。

      逢灾易生乱,哪怕是这城郊也不得安生。一十五岁的少年抱紧捡来的黄狗跟着健壮小厮回家,心下忐忑:如今世道艰难,不知母亲肯不肯收养这只小狗。

      怀里掏出水囊,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敢喂小狗少许,看到它眼睛渐渐变得有神,少年放下心来。狗救了便救了,活不了也没什么,人却不行,且不说花费的粮食,人心最是难测,哪怕救下来,是善是恶是福是祸实不可知。

      小少年名唤郭世通,今日是他父亲的忌日,他留下母亲在家中照顾两个幼弟,独自带着仆人阿余到城外为父亲扫墓上香。说是上香,真的只是烧些纸钱和香火,一点吃食供奉都不敢摆,怕引来贼人到他父亲坟前作乱。

      他今年十五岁,已然长大成人,若叫他那十岁的二弟和八岁的小弟一同前来,那他是万万放心不下的。

      郭家原本是大户人家,奈何人丁不兴,几代独苗,故父亲对他们兄弟三人十分疼爱,吃饭穿衣,读书明理,无一不照顾的精致周到。郭世通的生母在生二弟郭世达时难产去了,自父亲病重去世后,兄弟三人同继母过活,凭着家产也不愁吃穿。这两年有天灾,家里看护得紧,数月也不会让他出来一次。

      这座小县城干旱两年,也不知是地方偏小无人愿理还是官员不作为,朝廷迟迟没有发粮赈灾,听闻昨日有一整个村子被抢杀掳掠,县令加派人手也没抓到作乱的匪人,指不定他们藏在哪儿。思及此处,郭世通抱着狗走得更快了些。

      城外虽偶有祸事,城内倒还算安定。每日都有捕快巡查,郭家左右皆是豪商,仆人不定查看附近,算得上难得的安稳之地。

      步履匆匆,不过半个时辰就看见了自家的房门。“咚咚咚!”阿余上前扣门,喊道:“阿爹,大公子回来了,快些开门。”

      木门打开,出一头发开始发白的半老男子迎道:“总算回来了,夫人正急着呢。”男子四十多岁了,脸上是操劳留下的皱纹,见到二人平安回来,自己也是松了一口气,眉眼都舒展开来,长相与阿余有七八分相似。

      自父亲离世后,府内逐渐落败,仆人只留下余叔余婶和阿余这一家三口。余叔看家护院,余婶洒扫做饭,阿余伺候他们兄弟三人。人手不多,也足用了。郭家处事和善地道,奴仆签的都是活契,遣散费也比别家多出两成,郭世通自幼受家教熏陶,早已认定了助人为乐,待人以诚。

      院子中等格局,走过堂屋便是后院,母亲连带小弟住在最中间的大院子,他与二弟分别住在左右。

      走到半道忽见一道身影袭来,怀里的小狗便挪了窝,郭世通半是无奈半是宠溺道:“二弟乖,将这小狗还我,晚上哥哥给你肉饼吃。”这些日子晚饭皆是一个肉饼一碗薄粥,郭世通总是将饼分给两个弟弟。家中虽小有资产,可不知这灾年要到何时才能结束,留一条退路便是留一条活路。

      郭世达眼珠转了两转,道:“那只准给我一个,不许分给那个家伙!”年岁相差不大的兄弟,许多都是打到大的。

      想到因是亲生,母亲总是时不时偷偷塞给小弟吃食,郭世通同意点头,郭世达咧嘴笑起来,兴冲冲又要去爬树。胖乎乎的身子总是爬不上去,只好作罢,转头折腾打水洗衣的余婶去了。

      二弟性子最是活泼好动,往日父亲在时尚能约束,常常笑谈这是稚子性情,可自父亲走后,这稚子性情便变本加厉成了娇纵蛮横。如今长兄如父,郭世通甚是无奈。

      进到院中见后母正端坐在房中等他,郭世通走进俯身请安:“儿子来迟,母亲见谅。”

      奚桐反应过来,回道:“无妨,坐下吧。这一路可还顺遂?”她细细观察这糊涂得来的便宜儿子,长得甚是端正,浓眉大眼,国字脸,只是神情木讷些,少几分俊秀多几分呆板。

      郭世通暗奇,母亲今日怎的这般客气,连忙回话:“还好,替父亲除了草。等到日子好过些了,我再带着弟弟们去给父亲磕头添供品。不过一路上城外的难民又添了许多,不知朝廷何时才会派人来赈灾。”

      “救急不救穷,照眼下这情景,快快下雨才是老百姓唯一的活路。你父亲去的早,咱家这小门小户,能独善其身已是不易。不早了,我再念几遍经好求雨,你去好好温书。瞧这小狗长得怪机灵的,去喂它碗米汤吧。”奚桐暗叹:这狗真正是就剩个皮包骨了,这世道狗能活下来可比人难多了。

      “是,那儿子去了。”郭世通庆幸,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愿意养一条小狗相伴也是好的。

      郭世通走后,奚桐的小儿子郭世邂蹦蹦跳跳跑了过来。

      “獬獬啊,我看这娃儿怎么有点傻?”奚桐摇摇头,小孩子就这么呆板是不行的。根据她这一天的观察,他那二弟上房揭瓦的事情也没少干嘛,一个爹一个妈生的,差别忒大。

      带着从前的观点,奚桐看着郭世通总觉着他有些可怜,大灾年间人活不下去,易子而食,深山扔母的事常有,不过他却为供养母亲将儿子埋了,然后被骂了上千年。他的做法奚桐虽不赞同,也知人性是最难琢磨的东西,只盼这一回能给他留下一个好的结局。

      “估摸着是担心那只小狗吧?”已然将自己当做郭世邂的獬獬答道。

      “以往他连只狗都不能养?这孩子有点惨。”奚桐上一世虽然资助过四个孩子,却还是真正意义上站在一位母亲的位置上去看待问题。

      “不是,养了。”獬獬盯着奚桐,愤恨而又悲悯道:“被你吃了。”

      奚桐:“……”她不是,她没有,那不是她!

      晚饭时,郭世通依约将肉饼给了二弟,想着若小弟闹腾便许诺把后日的给他,谁知郭世达故意在郭世邂面前将肉饼嚼的吧嗒吧嗒响,小弟过了半天才抬头,道:“这里还剩半个饼,大哥吃了吧。”

      郭世通又是受宠若惊又是满怀欣慰,摸着小弟的头道:“大哥不饿,你慢慢吃。”盼了这么多年,弟弟终于开始懂事了,虽然只有一个。

      瞧着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却只是郭世通让出来的,在上一世,郭世通那两个弟弟在不仅全要走了家产,还在他落难之时袖手旁观,可恨之极。

      晚饭后,奚桐专门将郭世通留下,郭世达闹腾着藏在墙拐角不肯走,獬獬大喊一声:“混账小儿,无知孬种,有本事来追我啊!”

      晚饭时本就因为没有气到他不快,郭世达立刻狂奔出去撵他,其速度,一点也不像是他那圆润的身材能跑出来的。

      屋里气氛有些尴尬,母子二人原本便不怎么交心,奚桐清清嗓子,开口道:“儿啊,你已十五了,该谋个生计了。”

      郭父是个读书人,多年不中干脆做了状师,对三个儿子的学业十分看重。书自然是供得起的,奚桐只觉郭世通着实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与其如上世那般耗尽家财耽误年华,不如早早换条路子走。

      郭世通沉默半晌,缓缓低下头道:“……是。”母亲不让他读书了。

      一鼓作气,奚桐又道:“我观那李家小姐虽好,性子却与你不甚相配,不是一段良缘,不如明日我去回绝了李夫人吧?”

      郭父生前曾有友人说过不如让儿女间定亲的玩笑话,郭父并未在意,只道孩子太小,一笑置之。后郭家虽没落了,那友人仍派夫人来询问当年的建议。倒不是说那家的姑娘不好,只是性子太软,没有半分主见,照奚桐看来,上世郭世通要是找一个强势护短的夫人,或许就没有后面的那些破事了。趁着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将这苗头掐了,省的以后传出风言风语祸害人家姑娘的名声。

      郭世通又是沉默半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敢低头怕掉下去,委屈道:“……是。”母亲不让他娶媳妇了。不对,人家本来就不是他媳妇,女孩子名誉很重要,不能瞎想。

      奚桐看着眼前想哭又不敢哭的青涩少年,莫名有点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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