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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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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狂妄口气,除薛醍齐再没别人了。
韦舒征舔了舔拔干起皮的嘴唇,淡定从容地从刚刚杀死的士兵身上拔走剑,指向已被震慑住的敌方,朝他爹那方逗趣,“韦大夫,这会儿你怎么骂都行。”
局势在薛醍齐赶到的那一刻已经全面扭转,原本占据具大优势的舒王叛军被天降般的援军包围了起来。
禁卫统领叶孤烟护着小太子现身于对峙的两军阵前。
受了惊吓的小太子掩在斗篷下的身体不住觳觫,脸色比舒王也好不到哪去。
望着忽然出现在殿前的援军,以及禁卫簇拥而来的太子,舒王见了鬼似的瞪大大了眼睛,哆嗦着重复,“这不可能,不可能……”
“你胡说!你才是假传圣旨,想让我束手就擒。”
语无伦次的舒王双目沁红,手指抖颤得几乎不能握住刀柄。
“事到如今还要自欺欺人,可怜。”
薛醍嘲讽了一句,低垂眼皮,看着染满无辜之士鲜血的宫道,红艳艳一片,煞得实在惊心动魄。
但比这更为惊心的在边关干渴的大漠里,她杀人是为了故国在此刻在将来都不被外夷的铁骑践踏,哪怕她永远都只是小小的六品振威校尉。
而今呢,她的刀剑却指向了她曾用命保护过的国人。
薛醍齐缓步上前,在齐刷刷指着她的刀刃前面色不改。
舒王吞着口水,额上落下的汗迷了双眼,“你、你究竟如何调动的兵马?”
不知杀了多少人,刀刃已卷,未净的血延着刀槽蜿蜒,侵在薛醍齐的靴底。
她驻足收刀,从左右手中接过黑底金纹的绢帛,目色平静地开口,“薛某承上皇之恩领太尉衔,兼枢密使,掌天下兵马,享调动京畿禁军之权。大王您说,薛某可有权调动兵马?”
“呸,一介女流也配领太尉衔兼枢密使。”舒王不信。
薛醍齐实在没耐心和他纠缠,却还是想让他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七日前上皇已传位于太子。大王谋反弑君,这逆贼污名注定要背千秋万世,受后人唾弃。”
无视气到浑身抽搐的舒王,她侧身向着小太子的方向请示,“官家,舒王如何处置,请示下。”
在目睹了父亲的病瘫,又亲历了突围的惊险后,小太子子疆已不觉得还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害怕,反被一种仇恨的阴影越笼越深。
如果舒王没有起兵,他们此刻可能已经返回上京,而父皇的病也不会加重。
“杀了他。”他道。
“杀了他。”
重复这三个字的时候,小太子面色憔悴,热血却异常沸腾,潜在内心深处的邪魔仿佛被无限放大,战胜了仅剩的恐惧。
薛醍齐有一瞬的愣怔,却很快恢复到先前神色,从容下令,“将反贼姒邛拿下。”
武将禁卫一拥而上,刀剑齐齐架上舒王等人的颈子。
被按跪在地上的刹那,舒王脑子里还盘旋着一个疑问。
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
成王败寇,还好他死了继续追问的心,不然让他知道这一仗的关键是他曾经不惜代价毁坏名声的定陶王,怕是会羞愤而死。
地域狭小的定陶县不仅不是传言中那样穷酸,相反它人口繁多,矿产丰富,繁华程度几乎是直逼上京。
之所以会被误解,皆是因为定陶王在奏表上常年哭穷,时间长了,定陶县穷酸的标签已经深植君臣脑中。那时他们也不会想到,这位最不被看好的穷酸藩王,有朝一日会成为救驾的功臣。
遑论朝臣没想到,连姒郸尹自己也没想到,当年被陪臣逼着哭穷,如今又被陪臣逼着立功。
援军在前方拼命,他们在后面捡节度使的人头,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动手,王宪早将轻松砍下的人头捧到眼前。
“等大王平了冀州之乱,谁还敢小觑大王。”王宪如此说。
唉,只怪王宪太能干,让他的才能无处施展。
姒郸尹压了压头上蒙住大半张脸的帽子,无奈地把裹了节度使人头的褡子系在鞍鞯,拍着马往狼头山赶路。
经过血的洗礼,山下离宫残肢断腿,满目狼籍。
赶来的援军替下不眠不休抵御了数日的禁军,开始着手清理战场,幸存的黄门也召集在前殿,由崔奂指挥着修整各处。
薛醍齐身上全是血,在韦舒征那儿强借了身衣裳。
韦舒征凑跟前噼里啪啦牢骚了好一通。
薛醍齐听他抱怨完,赶来前殿,殿上乱糟糟地聚着朝臣,小太子子疆在内殿伺候,这会儿因为魏王病危不停地抹着泪。
魏王昏昏沉沉,似睡似醒的,偶尔张嘴也含混不清。
薛醍齐上前低了头听,才听他说的是,“太子。”
魏王强撑着支开眼皮,摸索到子疆的手,嘱道:“子疆,要听太尉的教导。”
这一句清晰无比,在场之人全都听见,有些意外地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出声。
“臣儿明白。”子疆哽咽着点头,伏在阿爹手边。
再后来,哭声渐至崩溃,响彻离宫,传递着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最沉痛的心情。
姒郸尹刚踏进宫门,寺院里丧钟呜咽,回荡在空旷的殿宇。
他下马来,站在广场中央。
惨淡的斜阳下,士卒麻木机械地搬运着尸体,流淌的血从他脚底一直漫向御沟阴渠,放肆地染红了山前的河流。
“大王请吧。”迎他的崔奂微躬着身,引他登上停灵的前殿。
殿中只有小太子守灵。
“小皇叔。”子疆眼睛哭得红肿,唤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舒王造反,皇帝驾崩,上京局势尚不明朗,为免夜长梦多再生枝节,护送新君回京迫在眉睫,群臣就此与薛醍齐商定启程日期。
这倒霉催的孩子,姒郸尹也不知如何安慰,道了声:“节哀。”
做完丧礼,陪着侄儿守到夜幕,黄门来传饭,才知太尉已命阖宫休整。
连续多日未眠,再不合眼,这一宫的人估计撑不到回京。
子疆虽然不满决定,但在见识过薛醍齐的厉害后,俨然不敢和她冲突,只把这笔账暗暗记在心里。
说来也怪,开战那日天气诡谲,大战一结束气温骤然回升。
战后死伤无数,疫情方面需得高度重视。
但魏王驾崩后,诸事繁杂,政事堂重臣又在上京,这离宫的群臣一时没有主心骨,手足无措,唯一能仰仗的只有眼前这位新晋的女太尉。
薛醍齐自然不好推脱,她是见惯生死杀伐的将军,处理起战事得心应手。
就是这一忙,没片刻功夫喘息,别的朝臣已用膳暂歇,她还在安排人手回京报信,而后又去请示新君,安抚上下,探望韦充等人伤势,拟定回銮事宜……
做完这些几乎到了深夜,才得空隙坐下喝口水。
黄门梁清奉了崔奂的命令,跟前跟后照顾茶饭,无奈薛醍齐忙得脚不沾地,被琐事缠身,使唤不上自己。
这会儿见她能喘口气了,忙吩咐宫人传膳进来。
薛醍齐才觉肚子饥饿,起了筷子夹菜。
大致许久未曾碰酒,口中发馋,倒叫她愈发思念起八仙居的美酒,莲娘烧的鱼。
好在快回京了。
以她如今的身份,长留上京无疑,日后怕是要日常叨扰莲娘了。
薛醍齐盼着那口鲜嫩的鱼肉,疲意顿消。
饭后稍坐了片刻,等殿头内侍来回禀,知道子疆已经歇下。
才合衣躺下,还不及熄灯,兴奋了一整日的韦舒征又来讨嫌。
薛醍齐了解他这个人,你越是不让他说,他越是赖着你,左右要把他不知道的刨根问底才肯罢休了事。
“有事就快说。”薛醍齐烦他这死缠烂打的性子,转身对着墙,闭目养神。
韦舒征搓着手,拖了条绣凳坐下,“当时情况紧急,倒没机会问你。你不是回家探亲么?怎么领了这趟差事?莫不是师娘又把你撵出来了?”
提起她娘,薛醍齐就一声呵呵,“你这脑子,怎么不投生到我阿娘肚子里做她亲儿子。”
薛醍齐她娘金氏跟她伯娘李氏较劲,为了生儿子,佛寺的门槛都快踏烂了,才生出一双儿子。
在她娘那里是女儿当儿郎养,儿子当姑娘养,她这二十来岁还没嫁人的姑娘,自然是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
今年难得能回家尽孝道,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她老娘便拿着鸡毛掸子给她撵出来,任她老爹磨破了嘴皮也不通融半分。
“所以你就去通关侯府上了?”
这套基本操作韦舒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还是不厚道地笑出声,“我说薛醍齐,每次师娘撵你出来,都是戴府收留,还好吃好喝供着你,你莫不是通关侯亲生的,抱错进了薛家。”
薛醍齐瞪他,“滚回自己窝去。”
作为薛家长女,已经相当辛酸了,他专程来挖苦又是几个意思。薛醍齐愣是没好气,伸出脚来踹他滚。
韦舒征看她又背对着自己,戳了两下,“哎。”
见没动静,讪讪地收回手,接着道:“方才我去看了那帮受伤的文臣,那韩时敏,平时谁都敢呛两声,这会儿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吧唧,我估摸着是硬气惯了,被你这么一救,自尊心大大受挫,一时想不开有些抑郁。”
“韩时敏是谁?”薛醍齐随口便问。
韦舒征道:“就处处跟你过不去的那个小老头。”
薛醍齐想了想,还是没想起长什么模样,索性作罢,拉高被子蒙住脑袋,“出去,我要睡觉。”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