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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34 ...

  •   薛醍齐与金家的事是有指望的,但这事告吹也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只这当面推拒,委实让金王氏难堪了一把。
      金王氏面上热辣,心存疙瘩,碍着薛家位重只字都不好言。她道:“昨日相谈甚欢,以为能成……到底是我们小子没福。如此,也不能强扭害人,只盼大娘子来日嫁得如意郎君。”
      晌午不到,饭也不肯留用,匆匆携儿郎回返。

      辞行前,金表兄特意来与薛醍齐拜别。
      他人嘴闷,好话歹话全搁心头,来的路上演绎了上百遍,还是觉得难说出口。
      又那样老实酸腐,怕损了女子闺誉,隔着一丛湘竹远远与人揖拜。

      金氏让薛醍齐气得捶胸顿足,金王氏前脚刚走,后脚就大哭一场。
      她从来争强好胜,丈夫子女都愿意忍让,容她宽心。她年轻过得将就,哪怕吃苦也没那么糟心,不是个动不动拿眼泪逼人就范的妇人。
      这些年却因薛醍齐的婚事整宿失眠,心思烦郁,今儿又因薛醍齐在婚事上的任性妄为急得犯了心绞痛。

      金氏的脑袋,怎么都想不透问题的关键所在。她躺在床榻上就如热锅里的蚂蚁,又气,又痛,又急。
      实在是躺不住,便差人搀扶她到薛醍齐这屋,拖着一副羸弱病体,指着长女痛骂,骂完又继续抹着老泪。
      “薛醍齐,你骗你娘,把你娘当傀儡皮影牵着耍。我宁肯你一辈子都不开这个口,也好过给了我冀望又反手杀我一刀。”

      她让薛醍齐跪在石级上,让人找来篾条,攥着狠劲往身上抽。
      夏日衣衫薄,皮肉和竹篾相接,干脆利落的几声响,让在场的婆子婢女倒抽凉气,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住往外翻。
      动了大怒的人,谁敢去劝。

      越是薄削的竹篾,抽起人来那疼痛几乎是挨皮钻骨,无法忍受的。薛醍齐硬是咬牙撑着,扛了几鞭,额头上的汗细碎一层,簌簌往下滚。
      她呼着气,声音跟着抽搐的皮肉一块发颤,“阿娘,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对不住。但我……有我的道理。”
      “你什么道理,你的道理就是太有主张。”金氏不容她抗辩,篾条刷刷地抽下来。

      薛醍齐一双膝跪得灼热滚烫,牙缝里挤出来的嘶痛声顶得肺冰冷起来。
      也才三十鞭,跟刀剑相比又算得上什么。
      “阿娘出气就好。”她道。
      金氏再不怕对面听了风声来嘲笑,一口气打完,自觉心中痛快了,推开婆子扶掖的手,在廊子下趴柱痛哭。
      薛道昶和儿女们闻声赶来,都被她这狠手吓住了,搀的搀,扶的扶,场面乱的不行。

      薛道昶是个铜筋铁骨的粗人,把女儿那截扯破的袖子掀开看,眼睛都红了。对金氏说不来重话,便带着怨气抱怨了两句,“不喜欢再寻就是了,为难孩子做什么?”
      “你就知道护着她。”金氏心口绞痛,被玉卮解忧两个女孩扶着,还是大喘着气要倒。
      薛道昶晓得她是装来骗人的,虽无奈,还是让孩子们赶紧搀去醍齐房里躺着。

      婢女喂了几口水,金氏瘪嘴作势要哭,扫到榻前坐着的丈夫,和屏气凝神跪成一排的儿女,又憋转回去。
      情绪稳定下来,见屋里没外人,她索性也敞开心扉说话。
      “你登高枝了,不把阿娘的话当话了。我含辛茹苦养大你,吃了多少苦,遭了长房多少白眼,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也并非全为私心。二十几年了,你一个女孩儿,担着男人的差办,日晒雨淋,刀眼剑戟里捡命挣功勋,何等的辛苦……旁人碍着官位不敢非议你,私底下却不知道怎么戳你脊梁骨。我不求你嫁的多好,布衣白丁都行。”

      金氏泪光闪烁,坐起身,伸手递到醍齐眼前,薛醍齐轻轻握住,敛首垂目,静听慈训。
      “你是为了我们薛家才受的这份苦,你看你这双手……哪像女人。”说着又捶着胸口哭。
      四个儿女闻言也眼含泪光。
      薛道昶在一旁擦了眼睛,转头来说:“你这人好话偏要狠着劲说,怪吓人的。现在说开不就好了。你自个说,是不是折磨自己。”
      金氏唾他,“现在来装什么红脸。”
      孩子们又忍不住笑出声。

      无咎挠着脑瓜子,“阿娘别和大姐姐置气啦,等孩儿长大了,就替大姐姐打仗去。”
      他话才落下,玉卮伸手一揿,揿得他脑袋磕到大腿上。
      “掌嘴的样儿。”阿娘最不喜子女舞弄刀剑。
      无咎才反应过来,搐着鼻子不敢张声了。

      金氏难得的没数落,扫了大家一眼,蹙眉道:“都起来吧,跪什么跪。吓成这样,我是母老虎不成。”
      婢女们极有眼色,端来瓷凳在床沿摆好,仆妇也准备好了敷伤的擦药进来。
      玉卮扶着薛醍齐坐下,金氏摁着她的手,看那些红印子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还很疼吗?”
      薛醍齐把袖子掩好,笑了笑,“皮肉上都是小伤,不疼。”
      解忧给她的手吹气,“大姐姐,我来给你上药吧。”
      身上的伤口不好看,要看得剥衣裳,薛道昶就带了两个男孩出去,在廊子等着。

      伤口已经沁红,出血的地方虽浅,蹭着衣料那就很疼了。然而更骇人的却不是鞭笞的皮外伤,而是战场上留下的那些纵横交错的旧伤疤,浅的淡去,深的发黑,错落地分布在背脊和腰腹。
      官宦家的女人,珍馐美味吃着,十指难沾阳春水,一生只做抚琴、插花、焚香这等雅事,谁的肌肤不是羊脂玉般柔腻,偏她……
      一个女人的身体,就这样毁了。

      金氏双目刺痛,抱着薛醍齐嗡声哭道:“我可怜的齐娘啊……”
      “阿娘别哭,只是些不深的箭伤。”薛醍齐眼睛发酸,迟迟落不下眼泪。
      哭是情感宣泄,她却忘了怎么哭。她极不擅长哭,也不擅长安慰哭泣的母亲。比起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的官宦儿郎,她承受了太多风沙磨砺,心性比男子更坚毅。
      唯有那声“阿娘”尚带着女儿的柔情,“阿娘,就当是女儿嫁给了朝廷吧。”

      她道:“我这身骨肉不会死,于太后陛下,于薛家,还有大用处。”
      金氏嘶声,“死什么死。”
      “朝廷又怎样,朝廷也不能作践我孩子的命。薛醍齐,你哪儿也别去,伤不好你哪儿也不准去。”
      “二娘三娘都出去,叫媪子来把门窗都闩上。”
      见两个女儿伫立不动,金氏立时翻下床榻,一手抓着一个跄着步子出去,吼叫着仆妇快些锁门。
      薛醍齐神情无奈,眼看着屋里陷入黑暗,把外面的明媚和阴晦都隔绝了起来。

      金氏后怕得很,浑身止不住地颤,嘴上却不停地重复,“朝廷也不行……”
      先帝一道旨,就能把一个女孩子拖进男人们喋血的世界,那吃人的朝廷还有什么深渊等着她跳。
      作为母亲,哪里敢想。
      “唉。”薛道昶仰天眨动着苍老的眼皮。
      天上云翳深厚,盖不住滚红的烈日,他一闭眼,眼泪就肆无忌惮地溢出来,滚进耳廓。

      薛家是薛醍齐一个人盘活的。
      这话是韦舒征酒醉时说的。
      薛道昶原是不信的。

      韦舒征过来蹭饭的时候,薛道昶因这话多看了他几眼,越看越觉生气,“你小子的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招人恨。”
      韦舒征只是来蹭了碗饭,就莫名其妙捱了他师父一顿臭骂外加一顿胖揍。
      薛道昶硬拽着他比划,把院子里一颗长势颇好的青棕拉了几道大口子,韦舒征哪敢跟他动手啊,只敢守不敢进攻,累得他趴在石凳上大喘气。

      薛道昶跟他絮叨,他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忽然间听到阵争吵声,抬眼看,金氏和玉卮正往这个方向来。
      大致是在谈论玉卮的婚事,玉卮不大乐意,和她母亲起了争执。
      韦舒征一听这事就来精神了,隔老远就调侃起来,“再不嫁就老姑娘一个了,就你这炮仗脾气,本就不好说人家……哎哟……”
      他后脑勺捱了一巴掌,却是薛道昶打的。
      “好好说话。”薛道昶威胁道。

      金氏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三郎,你来评评理,师娘到底哪错了。”
      韦舒征揉着脑袋,不住点头,“师母说的没错。”
      “还是三郎懂事。”金氏一声感慨,“要不是你爹不肯,我就把二娘许给你。”
      韦舒征后脑勺一凉,“别,别,选她还不如选老大。”
      玉卮气咻咻地挽起袖子,“韦三,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说、说不清楚。”韦舒征放胆说了这句,撩起袍子撒腿就跑。

      玉卮追着他在园子里撵了好久,到底跑不过习武之人,便钻进附近凉亭,靠在美人靠上休息。
      韦舒征不和她闹了,枕着美人靠趴在她身后,“二娘,我问你件事。”
      “我大姐姐吧?”他肚子装的什么她还不知道。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韦舒征骨头都颠散了,这顿揍他捱的实在太冤了,“今儿席上怎么没见着她人啊,我瞧师父脸色不好,没敢问。你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没你的事。”玉卮目色渐黯,撑起半边脸,看向风里荡漾的绿柳。
      问了句:“韦三郎,如果可以娶我阿姊,你会娶她吗?”
      声音轻的比风都缥缈,这叫韦舒征心头一悸,有点摸不透她什么意思。
      恰在这时,府上僮仆一脸急色地跑来,跟玉卮道:“二娘子,通关侯来了。”
      玉卮和韦舒征相视一眼,纷纷动身回正堂。
      …

      戴家父子身上穿着行衣,容色仓促,他们从角门上进来,因有要事商议,让薛道昶屏退闲杂人等。
      薛道昶知道兹事体大,差了婢女去请薛醍齐,一壁迎了他们进书房。
      掩实门窗,掌上银缸,只稍坐片刻,薛醍齐便到了。
      她已换过裙裳,质地朴素简洁,却是难见的女郎扮相。戴云见惯了她戎装骏马,见她此刻身着裙钗,目中一抹微亮闪过。

      事虽急,情却缓,戴云唇角一弯,叉手揖上一礼。
      薛醍齐不曾见到他面上的异色,对他微微颔首,门掩上后,循礼向二人盈盈而拜,“姨父,表兄。”
      一程而来,戴斫的眉结始终未打开,他看了眼薛醍齐,摁在案上的手力道一刻没松,沉着气问道:“能换官家近十年安稳的密诏,你觉得会是什么?”
      所有的人都关心的问题,包括她自己。薛醍齐可能猜到了,只是不敢去想。

      银烛才燃不久,已塌下烛心,滚出银白的蜡泪。
      摇曳波动的火光下,薛醍齐缓缓抬眼。
      申时快到了。
      龙津桥之约,莫非要失信了。
      她紧着手里的小金刀,刀鞘错开时,清晰的疼痛从指腹蔓延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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