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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窦氏篇(下) ...

  •   黄昏时分,运来的物资终于全部卸载完毕,而且都搬放到合适的地方去了。窦氏从树桩上站起来,伸手搂过走近她的李世民。李世民这时却用力一挣,挣脱了开去,道:“不,娘,我身上脏,还一身的臭汗……”

      “脏什么?”窦氏又一把搂紧了他,“我孩儿最香了!”说着把儿子的头颅也深深地按进怀里,在他额头处轻轻地吻着。

      李世民脸上泛起红晕,张臂绕住了窦氏的腰肢,低声道:“娘,这里有好多人呢,大家都看着呢。娘这么当我小孩子的亲,孩儿会害羞的啊。”

      窦氏笑道:“害什么羞?你就是长到七老八十了,还是娘的小孩子。”

      李世民吃吃的笑起来,道:“好,我长到七老八十了,还是娘的小孩子,还要像现在这样,抱着娘,看娘这样子笑……”

      四周的士卒,都微笑起来,收声敛气,踮着脚轻轻地走远,好像惟恐惊动了这对母子似的……。

      好一会儿,窦氏才放开李世民,道:“今天你也累了,先去洗个澡,吃过晚饭就快快休息吧。不用再去跟你爹道晚安了,我替你说就是。”

      李世民心中猛的一跳,连忙道:“不,我不累。这一点点小活,算得了什么?我陪你跟爹吃晚饭,我们一家子好久没一起聚过了,对不对?”

      窦氏微笑着道:“好吧。那你先去洗澡,我跟你爹说,让他叫人今晚多做些你平时爱吃的菜。”

      李世民连连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饿坏了,想现在就吃饭,吃完再洗澡吧。已经做了什么就吃什么,没有必要特意再加菜。”说着拉起母亲的手,直往李渊的中军帐走去。

      进得帐中,李渊正好已吩咐了亲兵摆下晚饭,见他母子进来,笑道:“来得这么巧?闻到饭香了吧?”

      李世民一个箭步蹿到父亲身边,俯在他耳边,轻声的道:“爹,孩儿求您一件事,行不行?”

      李渊往他一望,只见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乖巧讨好地瞅着自己,心中不觉一软,道:“什么事?爹都依你就是。”

      李世民道:“我初阵就违抗了军令,给爹罚了的事,不要跟娘说,好不好?孩儿都知错了,以后绝对不敢再犯了,爹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李渊含笑瞪了他一眼,道:“怎么?终于肯来向我低头服软了?这两天不都一直跟我赌气吗?连问安也不来,这么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还想我饶你?”

      “爹……”李世民伸手搂住父亲的腰肢,“爹也确实把孩儿罚得太惨了嘛。孩儿耍点小脾气,也是人之常情嘛。可现在娘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来一次,爹也想她只听到开心的事,对不对?”

      李渊往他额上打了个爆栗,笑道:“你这小子,嘴巴这么会说话,理由千条万条的,我还能不依你么?”

      李世民立时笑逐颜开,把父亲搂得更紧,道:“孩儿就知道,其实爹最疼我了……”

      那边窦氏已在饭桌边坐下,看他两父子一直在咬耳朵,便笑道:“你们爷儿俩干什么了?在谈什么秘密军情,不能让我听到的么?”

      李世民连忙站直身子,道:“对对对,我真的是有重要军情要跟爹说呢。”说着又凑近李渊耳边,把今天清早在营后的小溪里一直游下去,找到匪军的营地的事简略说了。

      李渊神色凝重,道:“此事你办得很好,我现在就去派探子沿着你说的路线前去,严密监视那营地的动静。幸好这事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办,等你娘安全地回去了,我们再寻个好的时机,向他们发动袭击。”说着就招来亲兵,传下派出探子的命令。

      又是一个深夜。

      李渊的寝帐之内,小别重逢的夫妻一番云-雨之后,此时肩并肩地躺着歇息。

      窦氏道:“世民最近惹过你生气了?”

      李渊一惊,道:“什么?没有啊。”

      窦氏笑道:“你还瞒我?今天刚到的时候,世民进来时,你不是对他说了一句‘要不是你娘亲来,你也不肯来见我吧?’”

      李渊呵呵笑道:“你耳朵就是尖。我才说了这一句,当时你还一直在看世民,我还以为你不会听出什么来。”

      窦氏道:“本来我确实是没听出什么来。可世民那小子是欲盖弥彰,一听你说了这句话,就赶紧拉着我往他帐里去,又一直到吃完晚饭之前都不让我有机会跟你单独相处说话。我要是不起疑,那就怪了。”

      李渊哈哈大笑起来,道:“世民这鬼灵精,也就只会败在你这生他出来的母亲手下。”

      窦氏微笑道:“这小子在别人面前还行,在我面前,还嫩着哩。到底怎么回事了?他怎么跟你闹别扭了?”

      李渊叹了口气,道“可是他求过我不要跟你说,我也答应他了,这可怎么办呢?”

      “你还对他那么言而有信啊。那好吧,我不问了。”窦氏说着,转过身去。

      李渊搂着她肩头道:“怎么了?生气了吗?好啦好啦,我说就是。只是你不要再说回给他听,否则他又该要跟我赌气了。”

      窦氏转过头来,笑道:“你还怕他跟你赌气啊?”

      李渊耸耸肩,道:“怎么不怕?这小子脾气犟着哩。我这两天就正愁着不知道怎么跟他和解才好,幸好你就来了,他惟恐我跟你说他的糗事,立马就向我服软了。”

      窦氏道:“原来我还立了这么一个大功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呢。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世民这孩子虽然调皮,但他平日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怎么会跟你闹那么大的脾气?”

      李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道:“我平日确实也不曾这样凶狠的骂他、罚他,还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你知道你这儿子有多要强好胜的,他多半是恼我伤了他的脸面,而不是害他挨饥抵饿又睡不成觉的跪了一个通宵。”

      窦氏道:“你没做错嘛,就该这样狠狠的骂、狠狠的罚,否则他怎么会有切肤之痛,怎么晓得自己错得厉害?”

      李渊吁了口气道:“原来你还赞同我的做法啊?我还以为,你那么宠他的,听说我这样罚他,所谓‘伤在儿身上,疼在娘心上’,不知道你该有多心疼他了。”

      窦氏摇头道:“宠他、疼他是一回事,这军中大事,牵涉的都是人命关天,哪能容得了半点徇私枉法?我要真的疼他,就该让他吸取这教训,否则以后他打了大败仗,拖累了家门还是其次,只怕会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了。那时才知道当初不是疼他,是害他,却是为时已晚,要哭都来不及啦。”

      李渊道:“你们母子俩今天可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我本来还以为世民见了你来,肯定要向你撒娇,抱怨我在这事上怎么待他苛刻,没想到他反而害怕被你知道这件事,倒过来求着我不要说。”

      窦氏哼了一声,道:“他若是真的向我哭诉这事,把你说成亏待了他,我可就要加罚他再跪上一个通宵了。现在他既然没敢跟我提这事,可见他心里已经明白错的是他,还求过你不要跟我说,那我就当作不知情吧。”顿了一顿,又沉吟着道:“明天起早,我给他煲些骨头汤,让他补一下吧。”

      李渊笑了一下,道:“原来你还是疼他嘛,担心我这惩罚伤着他的膝腿了?”

      窦氏微微笑道:“这孩子就是招人爱嘛,谁能不疼他?”

      李渊道:“那也是幸好世民做对了,没向你撒这个娇,否则今晚可是轮到你来罚他再跪上一个通宵了,还会想着煲什么骨头汤吗?不过,你就不怕他连你也恼了,也跟你赌起气来?”

      窦氏道:“他敢?他若是这样子,你赶明儿就把他撵出军队才是正经。这样的人,还怎么能行军打仗?就是回到家里来,我也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李渊呵呵的揽过妻子,道:“你啊,真是比我还狠。自己生的儿子,不如意了,说不要就不要?当初你一生下三胡(李元吉的小名),看他长得丑,一气就把他扔了,多亏陈善意那丫头替你把他喂养到断奶。你也就统共才给我生了四个男孩,玄霸体弱,只怕挨不到成年,你还要把三胡也扔掉,你可真舍得。”

      窦氏冷然道:“你也不看看,我生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出类拔萃的?毗沙门(李建成的小名)佛面慈心,知书守礼,稳重可靠,以后接你的唐国公的爵位,当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阿瑛平日里舞刀弄枪的,总是被你数落她像个男孩子,可是姑娘家的活计,有哪一样她是落下的?谁娶得她为妻,都是那小子天大的福气。世民武艺、计谋皆上上之选,若非这小子太调皮,坐不下来安心读书,要修得文武双全又有何难?若以后继位的是个贤明有德的皇帝,他也该能成就一番霍卫的功业吧。你刚才说玄霸体弱,那是天生如此,无可奈何。但他也是聪慧之极的人,因体弱长居室内而精研围弈之道,小小年纪就已是罕逢敌手。如果他不是身体太过孱弱,以他才智,虽不学得世民可纵横战场,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想来也能帮上你的大忙。偏偏就这个三胡,长得又丑,脾气又臭,除了一股子死蛮力,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我也不知道是前世作了什么孽,怎么就生下这么个孬种来了?真真是气死我了,见着他我就按纳不住的火冒三丈……”

      李渊伸手捂住她的嘴,道:“好啦好啦,你一提起三胡就火大。我们以前不是说好的吗?在你面前,谁都不要提三胡,我也不例外。别说了别说了。”

      窦氏嗔道:“又不是我要说的,还不都是你提起的头?”

      李渊摇头叹息道:“有一番话,我一直放在心底,没跟你说。但今晚既然起了头,我还是都说出来吧。三胡说到底也是我们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能只因为他不如前面那四个哥哥姐姐争气,就如此厚此薄彼呢?你刚才也会说,玄霸体弱,是天生如此,无可奈何。那三胡一生下来就长得丑,那也是天生如此,也是无可奈何的啊。可你那时就已经讨厌他了,把他扔掉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若不是你这样鄙薄于他,我只好随便把他塞给陈善意这心肠虽好、但识字都不满一箩筐的笨丫头养着,以我们家的教养,他何至于生成现在这种暴躁如雷的性子?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说到底,都是我不好。唉,其实我也想好好疼爱他,熏陶得他至少像个贵家公子。可是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奔波宦游,不要说三胡,就是毗沙门、阿瑛、玄霸他们也难得有多些时间跟他们亲近;就只你疼爱世民,非要带着他跟在我们身边,才可天天见着。好不容易回河东老家歇假一趟,只要有你在,我们连谈起三胡都不行,更不要说让他到眼前来抱一抱、亲一亲了。我一直都觉得对他抱愧于心,想着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好好地补报于他呢?”

      窦氏冷冷的道:“等我死了,你不就可以想怎么对他好,就怎么对他好了吗?”

      “你又胡说什么了?”李渊又赶紧捂住妻子的嘴巴,“好了好了,真的不说了。我想说的,都说过了,你既然还是不能体谅,也就只能继续这样下去吧。要不……我们再造一个人儿出来,让你都消掉上次生三胡时积下的怨气?”李渊嘴里说着玩笑,手上又搂紧了窦氏,拉她入怀……。

      李世民的营帐里,他忽然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把一旁已经迷迷糊糊、将要沉入睡梦之中的段志玄一下子吓醒了。

      段志玄往李世民的床铺上望去,见他揉着鼻翼,不由得关切的问:“二郎,怎么了?不是今天干活太累了,惹病了?”

      李世民摇头,道:“没这样的事,忽然鼻子痒痒而已。”

      段志玄笑道:“是不是有人想念你了?”

      李世民白了他一眼,道:“会想念我的人都在这里了,还会害我打喷嚏吗?有人在说我坏话倒有些可能。”

      段志玄笑嘻嘻的道:“会说你坏话的人也都在这里了吧?”

      李世民爬起来纵身一跃,跳到段志玄的床铺上,叫道:“不错,那就是你!”

      一个明晃晃的大月亮——好像就是段志玄昨天晚上梦见的那个——从帐外往内窥探着,银白的清晖洒落在这又扭打在一起、也笑成了一团的两个少年身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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