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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一

      1948年,正是解放战争吃紧的时候。而王宗耀,在这一年迎来他人生的重大转折。
      这年八月,王宗耀和往常一样去送货。
      虽然抗日战争已经结束,但是国内革命战火烧得正旺,谁也不能保证明天战火会不会就烧到了自己的身上,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
      王宗耀送货回来,走在萧条的大街上。年轻人心思跳脱,走路从来都是东张西望的,正好看见路边有卖核桃的,于是想着称两斤回去,正好自家大哥爱吃。打定了主意,便过去跟小摊贩搭话,讲好了价钱,便拿了油纸开始挑拣。
      谁知道拣到一半,突然一个人从他旁边走过,撞了一下他的胳膊,手里挑了一半的核桃咕噜滚了一地。
      那人步履匆匆,本是要直接从核桃摊旁边进胡同的,没想到不小心出了这样的变故,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走了两步才想到应该帮忙捡一下核桃,再道个歉。
      王宗耀十七八岁的大小伙,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看见有人撞了他还想走,当时就不乐意了。正打算扯住那人的袖子“理论理论”的时候,那人回来了,礼数周全地道了歉,然后有弯腰开始捡核桃。
      而王宗耀却在那人道歉抬起头后,就愣在了原地。倒不是因为那人长得多好看,王宗耀自己就生的不错,浓眉大眼,长得很精神,再加上青春自有三分俏。想给王宗耀说媒的不少,不见得没有这个原因。
      那青年只称得上一句清秀,只是谈吐有礼,举止端雅,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王宗耀没念过几天书,说不上来青年有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人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应该怎么夸。后来念了书,扒着书页,扣着字缝,才勉强找出来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却仍是不太贴切。
      青年把捡来的核桃放在纸上包好,递给王宗耀,再次道了歉:“这位兄弟,实在是对不住,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不知是哪儿的口音,格外软糯,简直要将人的心化成糖水。王宗耀站在原地,颇为遗憾地想:还没来得及问问他的名字。
      八月的天气,温度高得烫煮熟鸡蛋。王宗耀不好在外面耽搁太久,买了核桃,又挑了几样菜便回家了。国家怎么样,他一个平头百姓管不着,左右日本人已经被打回老家了,老百姓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没两天,王宗耀便把这茬儿抛之脑后了。

      二

      王宗耀家里人口不多,母亲不久前病逝,留下丈夫和两个儿子,王宗耀的大哥赶在热孝里娶了妻,家里里里外外就靠这个大嫂操持。一家四口都靠种地,大哥之前学过一点手艺,会做手套,编织器皿,卖给商家也能补贴家用。
      王宗耀能说会道,再加上长得不赖,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好感,是以东西销量还算不错。尽管如此,一家四口也只能攒下薄薄一点家底,这还是为了以后添丁做的打算。
      这天王宗耀把一个小酒楼厨房要的手套送过去后,回来遇到一个卖货郎,看见小车上有雪花膏,想起大嫂日渐粗糙的双手,便想着给大嫂带一盒。
      只是世道艰难,雪花膏于他们也算是奢侈物件了,于是站在那儿和卖货郎掰扯许久,才以一个勉强能担负的价格给买下了。卖货郎一边抱怨着生意不好做一边飞快地离开了。
      王宗耀掂了掂手里的小铁盒,心情颇好地回家,已经耽搁许久,再不回去,又得麻烦大嫂给他单独热一遍饭菜了。
      穿过一个小胡同,再过一条街就能到家了。小胡同正对着的是一个简陋的小茶摊,里面坐着的都是纳凉的老大爷,因此,一个斯文的年轻人在里面就格外显眼。王宗耀觉得眼熟,多看了两眼:这不是那天撞翻他核桃的外地人吗!
      王宗耀想着上次话都还没说上几句,回去的路上还颇为遗憾,没想到居然在这遇上了,于是便上去搭话了。
      青年明显还记得他,而且看起来印象还不错:“原来是你,上次真的对不住,多亏你不计较。”
      王宗耀摆摆手:“都是小事......对了,上次走的匆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王宗耀,光宗耀祖的那个,你叫什么?”
      青年沉默,显然还不是很习惯这个稍显粗犷的作风,片刻后文质彬彬地开口:“我姓金,名凯瑞。”
      “金凯瑞?”王宗耀咂摸了一下,不清楚这名字的含义,于是换话题:“听你的口音,南边来的吧?”
      金凯瑞:“对,我是福建人。”
      王宗耀显然对这个外地人很感兴趣,以“第一次来西虹吧”开始,拉着他介绍北方的风土人情,时不时还询问一下南北差异。两个性格相反的人,竟然也相谈甚欢。
      等王宗耀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误了饭点,匆匆告别之后便回了家。结果还是劳烦了嫂子,王宗耀过意不去,便在吃饭前把雪花膏给了她。
      天气渐凉,却又还没到非用雪花膏不可的时候,所以那卖货郎才会以便宜的价格卖给他。即使是这样,嫂子的眼角眉梢还是没藏住笑意,嘴上说着:“买这个做什么,浪费钱......”却妥帖地收了起来。
      王宗耀嘴里塞着饭菜,心里却在想金凯瑞真是个读书人,说话都不怎么直接,不知道下次要上哪儿去找这个人。

      三

      战场离西虹比较远,日子过得还算安稳。王宗耀往外面跑得勤了些,偶尔会遇见金凯瑞在茶摊喝茶,或者是买报纸什么的,两人遇上了都会说上好半天的话,多是王宗耀说,金凯瑞偶尔插上几句。但随着天气一天一天冷起来,王宗耀在外面遇见金凯瑞的次数少了许多。
      后来,金凯瑞买报纸的时候看见了王宗耀,王宗耀冻得不行。金凯瑞担心他感染风寒,便邀他上自己租的小院取取暖,王宗耀就跟着去了。
      金凯瑞给王宗耀泡了一杯茶,王宗耀不懂茶,闻着香,等茶稍微放凉一会儿就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了。金凯瑞也没指望他懂,看他牛嚼牡丹也没生气,大约是习惯了。
      王宗耀虽然心思糙,但多年与人打交道,察言观色的功夫是修炼到家的。
      从他遇见金凯瑞第一天起,金凯瑞疏淡的表情下隐隐藏着焦虑和担忧。尤其是入冬以来,北边打了几场大规模的仗后,那焦虑简直要凝为实质了。
      但王宗耀也明白,金凯瑞不想说的事,就算他说干了嘴,也别想金凯瑞透露一个字。于是喝了茶,讲了几句笑话,算是逗个乐,也就离开了。
      回去后,王宗耀翻来覆去的琢磨,究竟是什么事让金凯瑞这么担忧,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大约是日有所思,王宗耀做了个梦,梦见了金凯旋:金凯旋还是一副温文尔雅却带着疏离客气的模样,只是愈加拒人于千里之外,让王宗耀有些气又无可奈何。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宗耀就醒了。
      嫂子早上起来收拾好厨房走到院子里,惊讶地发现,平时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小叔子居然在洗被单。嫂子过去拎起一角看了看,不错,洗的还算干净。然后也没问什么,就拿了自己要的东西,回头准备一家老小的早饭了。
      吃过早饭,那个哪哪都不对劲的小叔子就来找嫂子说话了。他先四处看了看,确实没其他人了,这才期期艾艾地说道:“嫂子,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嫂子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是哪家的,长得怎么样,家里是做什么的?”顿了顿,又语重心长道:“你还小,不懂看人心,哪天带到家里,让嫂子帮忙把把关?”
      王宗耀臊得厉害:“他......模样生的好,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读书人娇贵,不太会干活。”说嫂子笑得温柔:“没事,家里有我呢,你喜欢就好。知道家住哪吗,好让爹去提亲。”
      王宗耀看着嫂子高兴的样子,愣是把那句“他是男的”给咽了回去。愁眉苦脸地回了屋:我什么时候喜欢上男人了?顺着往前想,更加绝望地发现:就一个,而且可能第一眼就看上了......
      “我去买什么核桃啊!”王宗耀懊恼。

      四

      发现自己居然存着这样离经叛道想法的王宗耀,在屋里颓了两三天。
      他心里明白的很,别说周围邻居会戳着他的脊梁骨指指点点,就是金凯瑞知道了,大概都会打他一顿吧,听说读书人心气儿都高,受不得一点折辱......
      后来王宗耀逼着自己想通了,反正也可能有以后的,现在还能看见他,能跟他说说话,已经很好了。他不是本地人,说不定哪天就回南方了,到时候就可能一辈子再见不上一面了,留得一天是一天。
      想通了的王宗耀登时就又想去找金凯瑞,临出门又怕自己看到他的时候,欢喜拦不住,冲出来冒犯了他。
      踟蹰一会儿,终于揣着两个红薯出门了。一路小跑到了金凯瑞家,敲门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气,但是一想到一会儿可以见着金凯瑞,又忍不住雀跃起来。
      金凯瑞开门看见王宗耀,楞了一下。王宗耀把怀里的红薯给他看:“我自己家种的红薯。可甜了,带来烤给你尝尝。”
      金凯瑞这才回过神来,眼角爬上细碎的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柔软了不少。王宗耀不知是因为跑过来还没缓过来还是被风吹的,脸都是红的。
      金凯瑞把人引到屋内,关上门,风雪被拦在了一室暖意外。先前烧好的开水这会儿正好放凉到刚好能入口,金凯瑞给王宗耀沏了一杯水,王宗耀一口气喝了,双手才像针扎似的,缓过劲来。金凯瑞把用来取暖的炉子收拾了一下,又用篮子装了些碳放在旁边,看着王宗耀烤红薯。
      王宗耀用盆装着熄了火星的的碳煨着红薯,时不时扒拉一点新烧好的,防止温度降下去,又把放在炉子边的碳放进去烧着,怕金凯瑞觉得冷。两个人一边等着红薯熟,一边说着话,有了点围炉夜话的意味,只是虽然是冬天,却天色仍早。
      红薯没多久就熟了,拿在手里还有些烫手。王宗耀用手拍了拍灰,又剥好一半,这才递给金凯瑞。王宗耀一个糙老爷们看见金凯旋手指上的黑灰才想起来应该用东西包着再递给他,不过金凯旋看起来倒是毫不在意。红薯还有些烫,金色的瓤看起来很软糯,是真的很甜。
      两人吃完,金凯瑞又烧了点水给两人洗手。收拾好了以后,两人围着炉子又说了会儿话,王宗耀就回去了。
      只是从此以后,王宗耀就跑得更勤了。王宗耀发现金凯瑞除夕夜里还是一个人,还邀他上自己家过年,金凯瑞犹豫,却拗不过王宗耀,便跟着去了。王宗耀的家人听说金凯瑞是王宗耀在外认识的朋友,又是一个人过年,都很热情。
      只是,嫂子看着一直给金凯瑞各种殷勤的王宗耀,若有所思。

      五

      年后,战事稍歇,两方谈判。
      不过这些王宗耀都不关心,他拿了几根春笋去找金凯瑞了。去的时候发现金凯瑞似乎是在烧什么东西,味道还没散去。
      他提着几根笋,兴冲冲地道:“我今天上山挖的笋,特地给你送来几根。你会做笋吗?”
      金凯瑞看着那几根嫩笋,似乎是想笑一下,却是十分勉强,反倒显出几分苦涩来。
      王宗耀发现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是不喜欢吃笋吗?”
      金凯瑞放弃,回答道:“怎么会。”接过笋就拿到厨房了,回来的时候眼眶有些红,王宗耀登时就有些手足无措。
      金凯瑞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开口说话了:“我的父亲本是个学者,来北方有任务,我就跟过来了。现在他接到命令要去台湾......我马上要走了。”
      王宗耀听清了,却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啊?”
      金凯瑞却没再说。王宗耀知道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他一瞬间语塞,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不走可以吗;比如要照顾好自己;比如你还回来吗,最后他只是问:“台湾很远吗?”
      金凯瑞说:“很远。”
      很远啊,王宗耀想,那我以后想找你是不是就很难啊。他垂头丧气地转身,低声说道:“可是我喜欢你,舍不得你走。”
      金凯瑞应该是没听到,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王宗耀抹了一把脸,大声说道:“你搬家要帮忙的话,就来找我吧。”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金凯瑞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然后去了书房。
      王宗耀回到家后,就回了屋,午饭也没出来吃。嫂子担心他,给他留了些菜,热了一遍后端进屋,发现王宗耀躺在床上发呆。
      王宗耀闻见饭菜香,发现是嫂子。
      长嫂如母,王宗耀心里有些事也会忍不住和嫂子说一说。他坐起身,接过嫂子递来的饭菜,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
      嫂子看出他心里有事,问道:“有事要跟嫂子说一说吗?”
      王宗耀抬头看了嫂子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喜欢的那个人,要走了。”
      嫂子又问:“金先生要走了?”
      王宗耀惊讶:“你怎么知道?”
      嫂子笑了一下:“看出来的。”
      王宗耀说开了也不怕了:“嫂子,我该怎么办?”
      嫂子看着王宗耀黑亮的头发,也有些发愁:“嫂子也不知道。能有一个放在心上的人不容易。金先生是个好人,这要是个姑娘,嫂子就让你追着去了,可是......唉,街坊邻居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王宗耀也知道,愈加发愁了,把碗搁在桌子上,又躺了回去:“嫂子你拿走吧,我吃不下。”

      六

      几天后,金凯瑞找了过来。王宗耀的大哥听说了他的来意,很热情地把他引到屋里,又去叫了王宗耀。
      王宗耀脸色青白,显得眼底的那一抹青色更加刺眼。金凯瑞笑了一下:“我来找你帮忙了。”
      王宗耀跟着金凯旋回了他家,发现东西都很齐全。
      金凯瑞说:“我半个月后出发,暂时要先处理一下别的,行李不忙收拾。”然后拿过一个盒子:“这里面有两张船票,你若愿意出去长长见识,可以和我一起。”
      王宗耀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张纸,跟他以前见过的船票不一样,上面的字他也认不全,只依稀认得民国,特许什么的。他合上盒子,只听得金凯瑞继续说:“这两张船票,一张去一张回,想好了,半个月后就来找我吧。”
      王宗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脑子一片混乱,只是心底一个声音在蛊惑他:“你看他心里也有你,跟他表明心意,跟他成亲,你就能永远和他一起了。”
      随后他便跟魔怔了似的,想着想着便连自己都信了,连侄子管金凯瑞叫什么都想好了。
      嫂子看着他有些担心,压着他回了屋,回头看见丈夫担忧的样子,安抚道:“放心吧,就这一阵的事。”
      没想到第二天起来,王宗耀的情况半点没好,还上赶着去把老头子气吐血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宗耀梗着脖子:“我要娶金凯瑞。”
      老头子气得差点厥过去:“你!你简直不要脸!我老王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子孙!脸都让你丢尽了!去,去你妈面前跪着!”
      嫂子连忙上前给自己的公公顺气,责怪地看了王宗耀一眼。王宗耀的哥哥低声劝王宗耀:“先去跪着,等爹气消了再好好说话。”
      王宗耀有些焦虑,生怕等他跪完,金凯瑞就走了,但是没办法,老头子现在正在气头上,只能去跪着了。
      老头子一直到晚上都没消气,也不给王宗耀饭吃,嫂子心软,悄悄给王宗耀留了点,趁他睡着了给王宗耀送了过去。
      嫂子看着王宗耀狼吞虎咽,有些无奈:“你慢点。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把爹气出毛病了,这是你不孝。再说,人家金先生怎么想的你知道吗,你这不是冒犯别人么。”
      王宗耀抹了把嘴,嘿嘿笑了一下:“他肯定答应,他心里也有我,我知道。”
      嫂子无奈:“那也不行,你也得为金先生考虑考虑啊。”
      王宗耀光棍:“我过我自己的日子,管别人那么多。”
      ......
      老头子一连气了一个星期,愣是没松口。哥哥心疼弟弟,悄悄给弟弟出馊主意:“你要不先去外面避一避,等爹气消了再回来。”
      王宗耀一听,觉得主意挺好,当天晚上趁老头子睡了就收拾一点东西就出去了。其实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就径直找金凯瑞去了。
      金凯瑞大半夜听见有人敲门,起来看见是他,楞了一下,只听王宗耀说:“我和家里人闹了脾气,没地儿可去,你能收留一下我吗?”
      当然是可以的。只是听说老头子第二天起来发现小儿子跑了,又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他老王家再没这个不孝子孙。
      老头子脾气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眼看金凯瑞要走了,老头子还没松口,上门又被打了出来。于是决定先跟金凯瑞去台湾,等过段时间老头子气消了,再和金凯旋一起回来。
      街坊邻居都知道王家小子和王家闹翻了,看了好几天热闹,具体是为了什么,每一个人说得清楚。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七

      要去台湾这事,王宗耀只跟嫂子说过,爹听不进去,哥哥太木讷,不通俗物。只有嫂子,生了一颗玲珑心,不仅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邻里关系也处理得很好。
      王宗耀以前没出过远门,这次出来看什么都新鲜,还买了不少小东西,想着以后带回去给家里人瞧瞧。但旅途终究是劳累的,几天之后,王宗耀就跟蔫了的茄子似的,没什么精神了。
      台湾真的很远。
      到了关口才知道,金凯瑞给他的,与其说是船票,不如说是通行证:要么以金凯瑞的家属进入台湾,要么被拒之关外。
      王宗耀站在关口,看着严格的筛检过程,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站在那犹豫着。金凯瑞已经通过了,站在关内,也不催促,就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温柔。王宗耀对上他的眼睛,忽然觉得,都到这里了,应该再相信他一次。
      ……
      到台湾后,王宗耀总算是见到了金凯瑞的父亲:黑框眼镜,是典型的读书人的样子,单单是站着,就能看出从骨子里透出的严谨和优雅。
      老先生知道他是自己儿子带到台湾的,打量了他一会儿,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金凯瑞偏头,看见他紧张,轻笑了一下,跟父亲打过招呼后就把人带走了。
      金家书香门第,算不上富裕,却也没务农家庭那样拮据,给王宗耀腾个房间是没问题的。
      王宗耀就这样在金家住下了。
      金凯瑞也算是外地人,又不太爱出门,每天都是陪着王宗耀才肯出门走走,也算是履了当初说要带王宗耀长长见识的诺言。王宗耀虽然每天看起来玩的很开心,实际上却每天掐着时间,几天后就向金凯旋提出了告别。
      他想看看老头子的气消了没,要是消了就好好说一说,然后再回来找金凯瑞。他想得很好,要是金凯瑞实在不愿意离开台湾,他就两边跑。
      金凯瑞同意了,并提出送送王宗耀。
      没想到两人在关口被拦了,原来战争形势不好,种种原因之下,台湾只能进,不能出。
      王宗耀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当场就疯了,差点生闯关口,葬身于枪口之下,金凯瑞拼命才拉住。
      王宗耀稍微冷静下来后,恨不能抱着金凯旋痛哭一场: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家人,还会客死异乡。
      但是当他抬头,却发现金凯瑞温柔地看着他,却一点惊讶的表现都没有,他也不笨,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你早就知道了?”
      “猜到了。”
      王宗耀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第一次见他似的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金凯瑞叹了口气:“从一开始,那两张船票就不是给你一去一回的。好不容易能遇上......我不可能放过。”
      虽然相识时间不算长,但是他显然很了解王宗耀。王宗耀是个孝顺的人,要是他们以后生活在西虹市,王宗耀不可能不顾及他的父亲,长此以往,感情被生活琐碎消磨,被放弃的只可能是金凯瑞。
      所以他要赌一把,赌王宗耀不关心政事,赌他在王宗耀心里的分量。现在看来,不管赌没赌赢,他都赚了。

      八

      自那日关口分别后,金凯瑞已经有三四日没看见他了,金老先生问过一句,被金凯瑞搪塞过去,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诫道:“我虽不像别的人家要求你一定娶妻生子,但今后的生活是你们自己的,就算被人说三道四,也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金凯瑞当然知道。
      第二天,金凯瑞在附近的公园找到了王宗耀,王宗耀已经十分狼狈了。
      金凯瑞有些心疼,却又不敢硬来,毕竟武力值孰高孰低还不清楚,只能低声劝道:“事已至此,你就跟我回去吧,咱们好好过日子,说不定以后换了当权人,就能回去了。”最后一句当然是胡扯的。
      王宗耀似乎已经折腾累了,又或者说接受了既定事实,顺从地跟着回去了。
      金老先生在台湾的一所高校任教,王宗耀跟着金凯瑞学着认字念书。他本就聪明,用心去学了,进步飞快,没几年就考入了大学,还没毕业就张罗着创业,倒也还折腾出了一点名堂。
      不过创业总是十分艰难地,再加上他又是外地人,吃了不少苦,连累着金凯瑞一起没睡好觉。后来事业渐渐走上正轨,轻松了一点,钱也赚得多了些,金凯瑞也能睡个好觉,他们换了房子,给爷俩留了个大房间做书房。两人聚少离多,在一起偶尔会拌拌嘴,但大多时候都是温馨而默契的。
      爱人相伴,韶光易逝。
      1987年的时候,终于开放了两岸探亲。
      王宗耀都不敢相信会有这一天,恨不得抛下一切回西虹市,还是金凯瑞提醒他先交代好公司事务。两人踏上旅途,王宗耀一时百感交集,快六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金凯瑞看着也有些难受。
      可是真正回到西虹市才明白,什么叫物不是,人亦非。两人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当初的家人,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嫂子也年华不再。
      他远远看着,嫂子领着一个小孩子玩耍,却不敢上前去相认。金凯瑞拍拍王宗耀的肩膀,却听见相伴半生的老伴说道:“我们走吧。”
      两人便又回了台湾。

      这次回台湾后,王宗耀变了:他找了一个CEO替他管公司,自己则过上了太上皇的生活。
      “前半辈子光忙事业了,我想多陪陪你。”这是王宗耀对金凯瑞的解释。
      此后两人相伴的时间确实多了,两人养了一条狗,吃完晚饭会出去遛遛,偶尔处理公司的事,关心关心时事,打探一下他还在西虹市家人的消息,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偶尔他会指着王多鱼的荒唐行事骂没用,也发愁自己的遗产怎么办,金凯瑞大多时候都只是看着书或者喝着茶,不予评论。
      直到王宗耀检查出来生了病。
      一向胸有成竹的金凯瑞像是瞬间失了依仗,反倒要王宗耀来安慰他。
      王宗耀又头疼王多鱼的没出息和死后遗产的去处,金凯瑞第一次发表了意见:“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都交给我吧。”
      于是王宗耀就放心全交给他了,甚至百分百配合录了几个视频。只是最后终究是放心不下:“你还是给你自己留点,我怕你委屈。”
      金凯旋眨了眨眼,想把满眼的血丝眨下去:“我不委屈。”
      王宗耀笑:“那你哭什么。”
      金凯旋也笑:“对,我应该高兴。”我赌赢了。
      只是王宗耀闭上眼睛的时候,金凯旋还是落泪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两个人一辈子没对对方说一句“我爱你一辈子”这样的肉麻话,却把这句誓言交给了时间。

      九

      金凯瑞看着两人相拥离去,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可惜拐杖冰冷,不如爱人的手温暖。
      身边有人在问:“金先生,晚饭吃什么。”
      金凯旋这才回过神来:“吃红薯吧。”
      “啊?”
      金凯旋笑了:“你没吃过吧,西虹的红薯可甜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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