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闭》溪渡河川

1、双城闭

　　人生人生，生而为人，颇些沉重。
　　他迈着颓然而缓慢的步伐，走进了赎罪城昏暗的酒吧。

　　“你的名字？”一个黑衣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符生。”停顿片刻后，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叫符生。”
　　四下里顿时议论纷纷。
　　“杀人了？”
　　“是他吗？”
　　“就是他杀了冯先生！”
　　“这个人居然好意思来这里？”
　　“……”

　　“肃静！”A先生用力地敲了敲酒台，面色沉静。

　　“符生，为什么你要残忍杀害收养了你十八年的冯双城先生？”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
　　听见这个问题，男人痛苦地闭上眼，“是，是我杀了他，我错手杀死了他，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可我从没想过要动手害他！”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这是一个清冽的声音，带着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缓缓睁开眼。

　　A先生正平静的望着他，漆黑的双眸里无波无澜，在暗谧诡谲的灯光下有种蛊惑人心的迷离美感。
　　“A先生，我得了一种病，病名叫爱。”他语气沉痛道。
　　A先生停下笔，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可是有一天，他彻底不想要我了，他彻底打算抛弃我了。我从没想过会这样，我那么爱他，可他恨我，他要逃离这一切，他说不爱我……”
　　“所以你们是恋人的关系？”A先生推了推眼镜，打断了男人对于“爱”还是“不爱”的喋喋不休。
　　“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发现自己的感情？”
　　“记不清了，八岁的时候他带我离开孤儿院，十八年了，等我发现爱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尽管知道结局无望，我知道他并没有这样的感情，可我控制不住地沉沦在他的温柔和关爱里啊！因为爱到骨子里的卑微，所以不惜一切地想要阻止他的离开……”他低声喃喃，不禁陷入了甜蜜而忧伤的回忆之中，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有些惘然。
　　“冯先生要离开，为什么？”A问道。
　　男人失落地笑了，没人知道，多少次他一个人在孤独的黑夜里捧着酒瓶，不停地将自己灌醉，而这些不过是因为——
　　“世俗不允许。”
　　“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找一个远离世俗的地方呢？”有人举手，提出了心中疑问。
　　“没用的，很多东西割舍不开。”他苦笑，“越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越是无法和他在一起，这是我受到的诅咒。”
　　“既然早知不可，为何不及时止损，尽早终止无妄的纠缠？”
　　他没吭声了，但不停闪烁的眼神让一个所有人都能猜到的答案呼之欲出。
　　——贪婪。
　　因为贪心，所以不愿割舍这种温柔甜蜜，所以不舍得离开，不舍得拒绝。

　　“看来不止如此，你们应该还建立了□□上的关系。”A先生淡漠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是，六年前他第一次说要离开，我拦在门口不让他走，然后……”他舔了舔有些发涩的唇角，“为了离开，他说愿意和我做.爱。”
　　“你的内心很痛苦。”
　　“是啊，我很痛苦啊，因为他骂我不择手段骂我无耻，更骂自己瞎了眼不该带回我……八岁之前，黑暗、争夺、孤独，这些无时无刻不围绕着我，我每日挨饿受冻，为了填饱肚子甚至不得不去和比我高壮的其他孩子打架。有一次两天我都没抢到食物，正绝望地倒在角落里，然后他来了，他救赎了我，带我离开那个鬼地方，他陪我长大，我的生命里全是他……可突然有一天，他说我变了，他突然就要抛下我、离开我，甚至厌弃我！”
　　突如其来的愤怒使男人的脸逐渐扭曲，他低吼：“你看啊！是他，是他！救赎了我，又把我扔回了地狱！不纠缠到死我怎么甘心，我如何甘心？！”
　　一瞬间他的眼神突然凶狠起来，因为愤怒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爆起，像是有种切肤的痛，过度的用力让他不住地喘起了粗气。

　　A先生没有说话，黑暗中其他的影子们也没有。
　　半晌。
　　A先生淡淡道：“这里是赎罪城，你来不去赎罪却来我的这间酒吧，你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因为有人告诉我您是时间的使者，您能给我一个机会，让一切再重来一次么？”他祈求地看着黑暗中的人影。
　　“想我帮你，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一切，包括我的财富、我的健康我的爱情甚至是我的生命。”
　　“不用你付出这些。”A先生的唇角冷冷勾起，“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没有别的亲人吗？”
　　“是，我孑然一身。”
　　“好，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出了身后的那扇门，一切都会回到十八年前，如果无法改变，你将会回到这里。”
　　男人立即感激地鞠了一躬，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会改变吗？”幽暗的角落里，有人懒懒地出声问。
　　“不会。”
　　“不会你还答应他！”
　　“因为是假的，所以也是假的梦境，很快就结束了，我只是在完成一个傻子的遗愿。”A先生面无表情道。

　　几天后，男人绝望地回到了赎罪城，当再次推开了酒吧的大门时，A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着看透一切的从容，无悲无喜。
　　“冯双城，欢迎回到赎罪城。”他说。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两个月前，真正的符生找到了这里，并将一切经过如实告知于我。”
　　“居然是这样，他……恨我吗？”说着，男人自嘲地笑了，“我居然还痴心妄想，他肯定是恨透了，我杀了他最亲的小妹……”
　　“谁说不是呢？”角落里有人讽笑了一声。
　　他没注意到这个声音，只是继续执着地盯着A：“重回一切是假的吧A先生，你不是时间使者，那你是谁？”
　　“我是赎罪城的主人，也是地狱的使者。”A先生拿起记录本看了一眼，“冯双城，根据记录你生前犯了奸.淫.妇女罪以及两桩杀人罪，临死前最后一刻并欺骗神使试图逃避罪行。现在，就是你惩罚的开始。”A先生打了个响指。

　　话音落下，男人身侧突然出现一扇炼狱火门，火门后冤魂厉鬼铺天盖地的呻吟嘶吼让人望而生畏。
　　他惊恐地退后一步，想要转身逃离，脚下却像生了钉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他不住地挣扎尖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吸进去。
　　“放心放心，你早就死了，肉身早已腐亡，灵魂不会烧掉的，晚痛不如早痛！”一个全身白衣的陌生男子突然出现在门后，将他彻底踢了进去。
　　“唉，本来没必要给你开阿鼻地狱的，结果非要虚伪地扯谎，现在好了，上好的孤独地狱没了吧！”白衣男清了清嗓子，望着某个方向，“好了，现在有人可以安心投胎了么？”
　　“符生。”A先生轻声唤道，“去吧。”

　　角落里，有人站起身，朝二人点了点头，随即，他义无反顾地踏进了白衣男放出来的另一扇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