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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章完 ...

  •   七岁的时候,邻居加同班同学的漫文对陈理说,其实我是外星人。

      陈理从他们三岁认识开始就觉得漫文很可能不是地球人,因为他的思维永远不可能跟自己同步,总是超前一大步,而自己是地球人,那么对方是外星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于是他信了,说:“你是来侵略地球的吗?”

      漫文第二天在学校表演了这整个过程,陈理被所有人包括他最喜欢的长辫子班长笑到四年级。

      初二他13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甚至已经跟升上同一个中学的长辫子班长确立了班上公认的非友谊关系,不可能再被漫文骗了。

      漫文却红着眼睛抽着鼻子说,陈理,我爸妈离婚了,没人要我了。

      陈理手足无措,被那一连串掉下的眼泪弄慌了神,找不到手绢往前递的时候漫文直接扑进他怀里拉过他的衣服擤了鼻涕。

      但是当时的气氛实在是太悲惨了,他顾不上哀悼自己的衣服,只能胡言乱语的安慰。

      他说,他们不要你还有人要你呢,你爷爷要你,朋友们要你,别哭了。

      漫文抬头,那你呢?

      于是陈理只能说我也要你。

      漫文说,照顾我?

      陈理说,照顾你。

      于是漫文摸走了陈理的钱包说,谢谢你请我吃午饭。

      第二天假日陈理看到漫文爸妈带着他一起出去吃饭,漫文对他做了鬼脸。

      陈理当时认真的发誓再也不相信漫文了,但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听到父母在讨论邻居离婚的问题,当下他又对自己轻易发誓有了罪恶感。

      关于这个问题在他们16岁的时候漫文叼着烟不可思仪的说,你不知道他们是和平分手的吗?那两人比起夫妻更适合当兄妹,离婚简直是一大喜事!

      16岁已经跟长辫子班长分手了的陈理抽着嘴角,觉得说不定漫文真的是外星人。

      因为这个时候他们正在讨论升学制度的巨大压力对青少年的心理伤害,漫文从政治说到商业再说到隔壁的女孩子,压根没提教育。

      然后他看到漫文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个世界实在太多规矩了,闷死了。

      我要变成风!他说着,然后就从窗口跳下去了。

      当然因为他们在二楼,除了陈理心脏没反应过来差点停了之外,运动神经出奇好的漫文毫发无伤。

      疯子才跳楼呢,他后来说。

      陈理你要知道,世界就是由规矩组成的,你不能太抗拒它,不然你就没法生活。他拍着陈理的肩膀,语重心长。别抱怨了,再讨厌你也得适应它!

      陈理哑然,自己压根一句话也没说啊。

      考大学的时候,陈理已经脱离了不少少年的青涩,但是漫文看起来还是那么小,他的脸太具有欺骗性,长不大似的,身高也一直没有突破一米七,比起陈理已经矮了一个头。

      这不说明什么,你照镜子的时候注意自己的眼睛,然后你就会发现,从外在上你比我高,但是内在上,还是比我矮不少的。

      漫文顶着校规不允许的一头红毛和一个耳洞摇晃着脑袋笑,耳朵上银制的长吊耳环晃来晃去的反着光。

      然后陈理上了离家不远的省会城市的重点大学,漫文去了两天路程外的美大。

      大二放假的时候他们还是见过一次的,与高中的同学一起在母校篮球场上打球。漫文的皮肤越发的白了,耳洞越发多了,陈理记得当时他跟某个同学发生了碰撞,对方的衣服挂到了他的耳环,拉裂了耳洞,血落在他白皙的脖子上那么的鲜艳。

      不过漫文笑得没心没肺,他说,运动嘛,难免受伤。

      大三放假的时候漫文没有回来,电话里说自己组了乐队,现在每周都有驻场演出。电话那头声音嘈杂,不时有着尖叫,漫文说你听见了吗?那些都是等着我出场的人,我是主音,主音你知道吗?最打眼的那个!

      那之后陈理再没见过漫文了,甚至电话也少了。当他毕业进了银行之后他们甚至没再联络过,他现在有很好的工作,按时上班按时下班,跟22年来一样的缺乏动力和激情。不过附和着和同事集体活动K歌的时候,也不介意假装激动的唱几首来娱乐大众。

      他记得有人说过,世界就是由规矩组成的,你不能太抗拒它,不然你就没法生活。

      每天穿上制服的时候他都在想,漫文是不是也如此规矩的在生活,但是又觉得不可能,因为漫文是外星人。

      不过外星人也得在地球生活吧?所以他晚上打电话回家的时候问母亲,隔壁家的儿子现在在干什么?

      母亲的声音忽然变小,通过电话甚至有点听不清楚,她说你不知道吗?

      隔壁家的漫文上个月出车祸了,当场死亡。

      陈理觉得一阵耳鸣,他觉得事情有点荒谬,谁死了?那个漫文?有着白皙的皮肤孩子一样的面孔,性格恶劣却总是笑得毫无保留的漫文?

      他当时就觉得这又是一次谎言,因为漫文总是在骗自己的。他每大一岁都觉得不会上当,但是每次都一样上当,到了22岁再上当也不奇怪。

      据说是在去唱片公司的路上,你知道吗?那孩子很争气的,都快签合约了,就是不太走运,他们乐队四个人加司机,其他人受伤都不重,就他的位置被直接撞到了。

      陈理的妈妈在电话里感叹,天要收人,躲不过啊。

      陈理啊哈了几句,挂了电话。

      忽然间的就觉得房间空得可怕,隔壁同租的室友这个时间一般在打游戏,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的走,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下班的时候有想到的,似乎该收拾下房间,或者洗衣服,或者去看新买的DVD。

      他走来走去,走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房间里有淡淡的栀子花香,现在是七月,正是花期。陈理从大学的时候开始就习惯养栀子花了,好几年了,今天却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开始养。

      那是大一,不是假期,但是自己没课,因为家离得近就回家了。到家楼下的时候他看到了灵篷,这里有在家里有人去世的时候在院子里摆灵蓬招待亲友一起祭奠的习俗。他本来不知道是谁过身了,一直到看到沉默的坐在灵蓬外抽烟的漫文。

      爷爷死了。

      看到他过来,漫文抬起头说,他眼睛下面有青黑,显得有点憔悴。

      漫文的父母离婚之后虽然依然有来往,但是却都有了新的家庭,漫文跟爷爷一起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依然当着陈理的邻居。陈理记得在那个青春期每个人都很浮躁的时期,漫文顶着最不良的造型,却从不夜游。他总是说要回家陪爷爷吃饭,推掉每一个约会。

      陈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嘀咕着安慰的话,漫文却笑了,吐出一口烟来。

      烧香的味道真让人受不了是吧?他说,从兜里掏出一串两朵的花来,那本来该是白色的花,却因为被他放进兜里而泛了黄。

      拿着,据说有清洁空气的作用,味道不错,虽然闻久了会想吐。漫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得守三天灵呢,累死了,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事情,何必呢?我可是坐了两天车回来的啊,还错过场很想看的画展呢,真是讨厌啊。

      陈理知道漫文总是喜欢说谎的,他忽然的就想哭了,因为漫文没有哭,还是在笑,不能让人觉得欢乐的笑。

      然后他就开始养栀子花了。

      栀子花的花语是喜悦,真诚对人,直率的表现自己的喜恶,不懂人心险恶。

      这花真不适合你拿着。陈理记得自己当时对漫文这样说来着。

      漫文还是笑,灵蓬里有人在叫,于是他转身走回去,背对着陈理挥了挥手。

      日子的平淡让他觉得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今天晚上却忽然想起很多来,想过之后却又发现。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心有灵犀的事情吧?不然那个人已经消失一个月了,为什么自己今天晚上才开始想。

      “陈理,有什么垃圾要丢的吗?我一起丢了!”室友敲着门,大声叫着。

      “啊……”陈理站起来,提起桌子边的垃圾袋打开门,“我去吧,正想出去透口气。”

      室友当然没有拒绝,于是陈理提着垃圾下了楼,丢了垃圾之后不想回去,外面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潮湿,清新中带着腥味。

      原来刚才下雨了啊?下雨之后各种气味最为明显了,难怪隔壁公园里栽种的栀子花的味道格外的清晰。

      “我就说了,这事情不能这么干!这世界要顺着规矩走才能走得顺!”身边有人擦肩而过,带起一阵空气的流动,那是两个少年,穿着新潮的街头服装背着琴盒。

      “你还说,刚才不是你先发火的吗?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你了!”旁边的人一巴掌拍在说话那少年的头上,把竖起来的一头黄发打得快趴下去。

      “嘿嘿,道理嘛,总是懂的嘛,实际行动的话,那就见人见智了啦!小问题就别追究了!”少年打着哈哈,小跑着逃走了。

      陈理看着他的背影,灯光下有小小的光在闪烁,来自少年的脸边,可能是耳环,可能是银制的耳环。

      漫文就是个爱说谎的家伙,告诉自己要守规矩才能走得好,却永远最不守规矩的家伙。

      笑着从窗户跳下去,说要变成风的家伙。

      他总是对自己说谎,自己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

      陈理忽然就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们初二,13岁。漫文扑进自己的怀里,红着眼睛流着眼泪,说父母离婚了,不要他了。

      他回答说他要他,他要照顾他。

      然后他摸走了自己的钱包,第二天自己发誓不再相信他,又再为这个誓言后悔。

      当时的他觉得,虽然漫文拿走了自己的钱包,却没有真的骗自己。或者那是自己认定的他唯一一次实话?他不敢确信,忽然的开始回想更多,那么多那么多的谎言,其中又有多少会是真实。

      说不定,他真的是外星人,说不定,他只是找了个机会回外星去了。

      “我说陈理,我告诉你,我是外星人哦!”没心没肺的笑着的男孩,有着白皙的皮肤明亮的眼,背着光,看起来就像从阳光中落到自己手心的礼物。

      但是自己却让时间把一切带走了,甚至没有握紧手。

      22岁的陈理忽然发现,自己听着那个人的话走着规矩的路,养着那人给的花却忘记起因。

      没有开始的感情,无声的结束。

      幸好想起来了。

      没有想起来就好了。

      他站住了脚步,没有办法移动。

      风吹来的时候觉得脸上很凉,如果有灵魂的话,说不定在那个自己没有去的葬礼,漫文正看着或悲伤或平淡的人们,叼着烟笑。

      “照顾我?”漫文红着眼睛说。

      “照顾你!”陈理不自知的异常认真。

      “谢谢你的午餐~~”漫文灿烂的笑起来,从他怀里脱身而出,晃着手上的钱包跑远。

      午夜的栀子花,寂静中更浓郁的香味随风飘散。

      陈理咬着嘴唇,站在无人的道路上,突然泣不成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的忽然的不知道为什么的想写的东西,所以写出来了一章完的短篇。
    明天开始《老鼠》恢复更新,《夜店》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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