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搞事业不说爱》一方豆腐

97、096

　　096

　　赤衍到了海安城，从凌霄船坞登岸。
　　在宸海楼的庇护下，海安城依旧是一派热闹繁华。宽阔主街上人声鼎沸，恰似一条流淌着人间烟火的温暖河流。道路两侧每隔几十步就种着几棵粗壮的榕树，虬枝盘结，气根垂落。阳光透过茂密如盖的枝叶，在地面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肩头、货架上。
　　街道两旁，商贩的摊位鳞次栉比，一个紧挨着一个，形成两道色彩斑斓、香气缭绕的长龙。粗布支起的简易棚子下，是琳琅满目的货品，油纸伞、竹编器、草药香料、精巧木雕……应有尽有。
　　赤衍在街上走走停停，这满大街的小贩虽多，却没有一件东西能让他提起兴趣。

　　赤衍不由得想起池鸢。
　　想那都羽城乃凌霄渡的宗门总舵，是申州最重要的交通接点。那里集结了申州各地的风土人情，关内外的特产都能在都羽找到。虽然说都羽的规模比不上京城，可物资种类之多，实在是京城也难于比及的。可池鸢还是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姑娘一样，不管到了哪里，总能在街上对着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小物件惊叹连连。
　　看似不好对付的人，其实只要一点小玩意就能讨好。他真的搞不懂，过去的苏行为什么能跟池鸢闹得不可开交。
　　他搜遍了苏行的记忆，里面与池鸢的交集不算很多，却每每都是一见面就吵架，一吵架就抄家伙。要不是苏雨在一旁拦着，他们是真的可以打起来的。偏偏两家的家长却觉得这都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不予理会，还说什么吵吵闹闹才是缘分。
　　赤衍嗤之以鼻。哪里是什么缘分，分明是苏行看不惯池鸢老缠着苏雨就故意找茬，然后池鸢见苏行故意找茬气不过又去找苏行的麻烦。他们两人就这样，一直在一个死循环里面，越缠越死、关系越闹越僵。

　　赤衍走着走着，忽然在一个小摊前驻足。那是一个卖糖果的小摊，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小颗糖果分类摆在不同的麻布袋子里面，晶莹剔透，散发着甜香，引得路过的小童垂涎欲滴，挪不动步子。
　　赤衍不是特别喜欢甜食，可在苏行的记忆中，苏雨喜欢。
　　他让小贩每种抓一把，足足秤了一斤多的糖果，提在手里，转身去了苏雨的医馆。

　　今天来看病的人不多，掌柜的小五无所事事，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见门响，他立刻惊醒起身，嘴里习惯性地招呼着：“看诊请……”定睛一看，才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赤衍。
　　“见过宗主。”小五虽已不是药灵山庄的人，可见到过去的雇主，还是比对其他人多了几分尊敬。
　　“我哥呢？”赤衍摆摆手让小五不用多礼，又问了一遍，“在里间？”
　　“公子在里面，正给徒弟讲课呢。”小五恭敬地回答。
　　“好，我自己进去就行。”说罢，赤衍自顾自穿过前堂，走向后院。
　　从后面的侧门进去就是天井。这个天井不小，算得上是个小院了。一侧开辟了一片小药圃，种了些稀罕的药草，青翠欲滴；另一侧是四层的木架子，上面整齐摆放着小碳炉和药罐子，平时给病患伤者熬药，今天没看见患者却还在熬着药，想必是苏雨要制作傍身的药丸。中间是个石桌和几张石凳，此时一个小青年正坐在桌边，埋头认真地抄写着药经，一边抄还一边低声念诵着书上的记录。
　　苏雨一边听着，一边提着小水桶，小心翼翼地给药草洒水，动作轻柔。
　　“哥。”赤衍唤了一声。
　　苏雨闻声抬头看去，才发觉有人来了。他心中微凛，看来自己最近是真的太过放松警惕了。而对于赤衍唤他的这个称呼，一开始他多有不习惯。早在几年前，“苏行”这个人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真相，只当是弟弟长大了、懂事了，终于不与他闹了。直到后来继承了敖闰的力量，他才明白眼前的人是赤衍而非苏行，感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能配得上兄弟相称？不过奇怪的是，赤衍却不肯改口。
　　赤衍明明气他不愿接受敖闰给予的使命，却还是一口一声的叫着“哥”，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赤衍改不了口，苏雨也懒得计较，就由着他去了。
　　“来了？”苏雨放下水桶，示意抄书的弟子可以先退下休息。“喝杯茶？”
　　“好。”赤衍在石凳上坐下，把那一包糖果放在桌面上。“燕沐辰呢，怎么不见她。”
　　“与玖灵出去了。这些日子修行紧张，玖灵说要劳逸结合，便拉了她出去走走，散散心。”苏雨一边说，一边拿起茶壶，给赤衍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
　　“碾月呢，在燕问声那里吗？”赤衍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没有，他回魔界去了，说是不习惯人界的生活就先回去，顺便与泰山府君说这边的事情，为以后做些准备。”
　　“以后的准备？”赤衍抬眼。
　　“嗯，他说与神族一战不可避免，身为魔主，他不能离开魔界太久。你找他有事？”苏雨看着他问道。
　　“确实有事。”赤衍放下茶杯，神色认真起来，“我刚才过来的一路，见海安城内似乎与寻常无异。可如今外头的日子，似乎有些不太平，你可有听说？”
　　“没有。海安城是宸海楼的地盘，有他们坐镇，一向无事。外头怎么了？”苏雨眉头微蹙。
　　“妖祸。”赤衍沉声道，“如你所知，各门宗都有巡狩卫，平时巡视山间水域，遇到邪魔妖道则灭之。可最近那些邪恶妖魔出现得太多了，光是我们苏宗的巡狩卫，一个月就上报处理了上百件这样的事情。”
　　“这……未免太多了吧！”苏雨吃了一惊，“过去你当卫长的时候，一个月才出去一两次，许多时候甚至都不用你亲自出手，巡狩弟子们、再加上些驱魔的药剂符咒就能解决了。”
　　“可现在不行了。”赤衍摇头，“上个月巡狩卫遇到的，绝非等闲，虽不至于是非要我出手不可，但弟子们合力对付，也都常有损伤。你要知道，苏宗巡狩卫可是五门之中战力最强的。”
　　“所以你为此事而来？”苏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据各地汇报，最近他们出去收拾的，都是中阶以上、偶有高阶的妖魔。虽然碾月不爱管事，可他既已下了令禁止魔界众到人间作乱，魔界之中就没有谁敢违反他的禁令。如今却有高阶妖魔在人界作乱，那定是在碾月管不到的地方。我怀疑……那些妖兽不是从魔界来的。”
　　“除了魔界，还有什么地方能藏匿这么多厉害的妖怪？”苏雨疑惑，“总不会是就藏匿在人界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除了这样，我想不到其他可以匿藏的地方。”赤衍看着苏雨，心想，怎么我想说什么他都知道。
　　“所以你来找碾月，是要确认魔界那边是否出了变故？那你怎么不先去昆仑看看呢，说不定又是结界破裂了呢。”苏雨提议道。
　　“不会。”赤衍斩钉截铁地说道，“之前燕沐辰修补结界，以灵力注入巨大石壁……灵力是她自己修的，可她用的是我的内丹，若结界有异动，我必会感应得到。”
　　“……那先去林中小筑找燕问声吧，只有他的信灵镜可以快速联系到碾月。”
　　苏雨站起身，化出冰剑御剑就走，赤衍也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
　　苏雨跟赤衍出门的时候，便用一道传音符知会了燕沐辰，符纸化作光点消失于天际。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让她与玖灵直接到林中小筑汇合。
　　竹叶沙沙，更显幽静，两人推门而入，只见燕沐辰和玖灵已经在厅内等着了。
　　燕问声坐在主位上，面前茶烟袅袅。
　　“坐吧。”燕问声招呼他们坐下，神色平静，“事情小夜已经跟我说了，我大概知道你的来意。”他看向刚落座的赤衍。
　　“碾月怎么说？”赤衍似乎已经料到了燕问声会第一时间就联系碾月，他们之间始终有着不一般的默契，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说魔界那边并无异动，一切如常。”燕问声复述道，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竹椅扶手，“要离开魔界只有两个途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一是撕开昆仑那边的禁制；一是走奈何桥、穿过尸山血海。”他看了看赤衍，继续道，“昆仑那边要是有事，你会知道吧？至于尸山血海，那里有泰山府君亲自设下的强大结界，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妖魔都能越过的。”
　　“所以，”赤衍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人界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高阶妖怪，究竟是哪里来的呢？总不会凭空而生。”
　　“人界不就有妖怪吗？”玖灵忽然插话道，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她斜倚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片翠绿的竹叶，“数量还不少呢。”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性，”赤衍看向玖灵，“可那都是些不入流的低阶小妖，它们灵智未开，力量微薄，根本……”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玖灵斜着眼，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眼神意味深长，仿佛洞悉了什么。之前他并未深想，可此刻对上玖灵的目光，心头骤然如电光石火般一闪。“催化？！”
　　“懂了？”玖灵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带着一丝了然，那片竹叶在她指间转了个圈。
　　“可是，不对，”赤衍立刻想到关键，眉头紧锁，“人界根本没有这样的催化法术，能将低阶小妖强行提升至中高阶，除非……”
　　“你又答对了。”玖灵还是笑着，但那笑容里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玖灵这只狐狸，乃是上古灵兽，更曾在女娲座前侍奉过。千年前赤衍曾与之并肩作战，对她相当熟识。而他最怕的，就是玖灵露出这样的笑容。
　　玖灵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她总是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看谁都和蔼可亲。可她到底是活了万年的大妖，真下起狠手来丝毫不留情面。赤衍清楚记得，千年前他们在战场上，玖灵一边这样笑着，一边把神族那边的几千天兵屠戮殆尽。
　　那场战役他们本处于下风，无计可施之际，玖灵骤然使出催化之术，强催灵能现出九尾狐真身。巨大的上古灵兽四足张立，一双火红招子怒视天兵，九尾延展，遮天蔽日。灵兽的巨口一张，便将那些天兵如同蝼蚁般直接咬碎吞进了肚子里面，整片战场瞬间鲜血淋漓，却尸骨无存，只留下冲天的血腥气。
　　赤衍知道，当玖灵露出这样的表情时，那便是她的杀心起了。
　　“神族已经开始行动了。”玖灵的声音冷了下来，手中的竹叶无声化为齑粉。“先是瘟疫、然后是妖祸，接下来应该就是天灾、动乱和革命……呵，神族的手段真是一成不变呢，万年了还是老一套。”
　　“可如今人间不同以往，”燕问声接着玖灵的话，语气沉稳，“国库充盈，皇帝也算勤勉，并非昏庸无能之辈。就算有天灾降临，朝廷也有能力赈灾□□，未必能掀起大乱。”
　　“那就改一个方向，”苏雨忽然开口，他自己也微微一怔，仿佛这念头是凭空冒出来的，带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敏锐，“把对象放在仙门便可。”话已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赤衍听着有些惊讶，看向苏雨。玖灵和燕问声却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接受了敖闰的力量和神格，不可能对本身一点影响都没有的。
　　“那他们首先会对谁下手？”赤衍追问，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如果是我，”燕问声缓缓道，手指在空中比划，不消片刻，申州全境的地形沙盘便出现在众人面前。燕问声指着其中一处山脉，道：“我就先从仙门五宗下手，敲山震虎。而如今五宗里面，声势渐微、显出几分颓势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赤衍身上，“便是远山迎凤楼。”
　　赤衍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