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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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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的时候,平安这个人向来与人为善,身边的朋友也倒是不少,独独林写意是个例外。她的朋友大都不大喜欢林写意,她想是林写意太出色,那样的一个人,任何人走在她身边都注定是配角。
她出生在江南,自古江南出美女,美女她是见得多,可见到林写意都不免大吃一惊。那确实是漂亮,漆黑的长发和明亮的眼睛,低眉侧目间不经意的眼波流转,更是眼似繁星,眸如水。林写意的气质清华,举手投足之间让人觉得冰雪之姿。
平安忍不住连掉书袋,赞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古有王朝云,今有林写意。”
林写意的身边总是有大票的男生,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她停下来。她常对平安说,“他们不过是图林写意这张脸来的,倘若,我换一张脸,林写意这三个字恐怕一文不值。”如此的心直口快,说得这样直白。连平安都忍不住叹息,对林写意说,“别人都说美女无大脑,偏偏这个倾国倾城的林写意聪明到家,早看透世间冷暖。可惜那一大票的痴心男。”
后来相处得多了,平安也隐约知道林写意的一些事,她出生富裕,父亲是本地有名的房地产商。如花的美貌和风光无限的家事,本是锦上添花的事。可林写意的母亲早年辞世,连平安都不免感叹这世界到底没有十全十美,即使举案齐眉,到底都有意难平。
大一那年的暑假,她带林写意去她的家乡,只是苏州非常小的一个镇,和江南所有的小镇一样,小桥,流水,人家。如同陈逸飞笔下的水墨江南。
记得,那天她们坐着船去,天已经黑了下来,吹着清凉的晚风,她们坐在船头,一路上是
静默的流水,是墙壁上班驳的水渍,是屋檐下的燕子…是祖祖辈辈的时光流转,是千万的灵魂消散在风中。
写意的长发被吹起,如水藻般的长发飘浮在风中,平安只觉她的目光清澈,恍惚之间,竟有一种无限的风华,绚丽之极。
她对林写意说,“你才像在江南出生的女孩,连名字都深得江南特色,写意人生,水墨江南。多么贴切。”
说完,很懊恼得摸了摸自己齐耳的短发,说“我就半点不像江南出生地孩子,所有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说我是内蒙古来的,写意,你说难道我有这么黑。”
写意听她这样说,不禁莞尔,说“平安,你真好,像一个孩子。”
说话的时候,已经到家了。平安的父亲站在码头上等她们,帮她们提行李。
平安的家,就在河水的旁边,几步的路的距离。写意看着平安家里有着微弱的灯光,在江南的湿润的空气,那灯光好似小小火焰,闪闪的耀在心头。她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灯光。那时候的父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每天下了班之后,就会来学校接她,那一年北方冬天雪下特别大,她牵着父亲的手,深深浅浅的走在漫天的风雪里,本来已经觉得走得没有力气,可远远的看着自己家窗口桔黄色的灯光,就知道母亲一定在家里等他,一定会做最好吃的饺子和面汤,心里就会泛起阵阵暖意,连风雪都不会害怕。
后来她一直觉得那桔黄色的灯光就是母亲,有光亮的地方母亲就一定会在那里等她,会做最天下最好吃的饺子等着她会来。
可是什么也没有,母亲离开那一年之后就什么也没有,凉意一阵阵的从心底涌上来,慢慢的侵入肌肤,写意只觉得手脚都要麻痹了,忍不住地哆嗦。
平安问回过头来,问她,“写意,你冷吗?我们这里晚上最冷了,到家了我叫我妈给你做最好吃的桂花汤圆。”
说完,过来牵着她,指着前面的清漆门楣的小院说“你看,到家了。”
写意喜欢平安这样的说法,她在心里轻声对自己说,“林写意,到家了。”
平安的家的院子里有一颗桂树,和平安的年纪的一般大,是在平安出生那年种下的。平安对她说,“小时候,就常常站在这棵桂树下背柳永的词‘东南形胜,三吴都会…有金秋桂子,十里的荷花…’背对的话就有汤圆吃,当是只知道想着背对有汤圆吃,长大之后才知道柳永写这首词时候的悲从中来,才华横溢却敌不过权倾一时的弄臣。可见人之一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写意忍不住笑,说“连向来不拘小节的平安都说人生无可奈何,那我们这些人岂不要愁死了。”
平安的性格像个小孩子,到底从小没经过大灾大难,总有一种天生的快乐。遇到不顺心的事,不超过两天就会忘记,大大咧咧的像个从英伦电影走出来的小男孩。
写意吃过平安家的汤圆,的确非常好吃。桔子,香蕉,梨子都切成小块小块的,还有剥了核的桂圆和小小的糯米圆子一起煮,最后撒上风干的桂花。小小的汤圆盛在素底青花的瓷碗里,如同人鱼眼泪,晶莹的好似珍珠。
平安又带写意去看了镇上古迹,有一个上了百年历史的贞节牌坊。白色的大理石被风化的厉害,样式简单,只在顶部写了圣旨两个字。
平安嘴巴厉害指着它说,“中国的老学究里面,我最不喜欢朱熹,说什么失节事大,饿死是小。我想是他老先生是没有饿过吧,可惜当皇帝的不是我,否则我非不把他饿个七天七夜,看他还敢不敢说这样的话。”
写意看着平安笑,说“要是你当了皇帝,这天下就乱了。”说完,写意走过去,轻轻摸了摸牌坊的纹路,由于年代已久,被风化的厉害,写意一碰,粉尘就掉下来,掉了写意一手,她一拍,就看见无数细碎的粉末在阳光照耀下轻舞飞扬。
母亲去世的那天,天气晴好,空气中也是在是这种烟尘,在阳光里漫卷飞腾。她站在母亲身边,拿着那封信,只是觉得冷,从身体里一点点地往外冒,她抱着自己,好像惟有这样才能给自己一点温暖,身体不停在抖,脸上尽是惨白的泪痕,她咬着嘴唇,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她转过身,凝视着平安的眼睛,异常冷静的说到“不是牌坊锁人,其实是人跨不过自己这道坎。”
平安觉得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寒冷,顾盼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哀愁。
平安的父母非常喜欢写意,写意的嘴巴甜,对平安家的每一人都会撒娇。平安的母亲常说,年轻的时候就想着有这么一个女儿,文静漂亮。偏偏平安是个假小子,从小头发就没留过肩,在江南的斜风细雨中和一大帮男生喊打喊杀。
每次说完,平安总是说,“妈,你偏心。” 软慵嘟囔的令写意只是笑,她只觉温暖,在那个江南的午后,清风斜阳。
写意在平安家足足住了一月有余,直到后来她父亲打电话来催,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走得那天平安和父母去送她,平安的母亲一直拉她着对她说,叫她下次还来玩。
她在船上对他们挥手告别,船渐渐的开远了,平安的眉目越渐模糊起来,她远远看着她们身后的天空,有一抹极疏淡的流云,她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