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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呃……太‘电视剧’了吧……”这是梅子听完林叙讲他和曲波的“恋爱历程”之后的唯一想法。

      “呵呵,上次还有个小丫头鄙视说我们是抄袭小说情节,还是最恶俗的那种。”曲波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啊?!小丫头?你们俩的故事不是已经到了口口相传的地步了吧!”梅子表示困惑。

      “因为他喜欢跟人讲,几乎只要有人问就一点不保留的跟人家讲。那个小丫头是个资深腐女,网上认识的。”林叙看看身边笑得无辜的恋人,有点无奈。

      “这有什么啊,爱都爱了,还怕让人知道?!”

      “你啊……”

      梅子注意到两人的手一直都握在一起,看着对面一脸幸福的林叙,她觉得自己的发小儿虽然爱上的是一个男人,但至少……他们爱的很勇敢。

      林叙和曲波是高中同学,离家稍远的林叙住校,而曲波是走读生。据林叙说,报到的那天,曲波站在教室门口跟以前的同学寒暄,阳光斜斜照在他笑得放肆的脸上,让林叙觉得,仿佛全世界的美好都在那一个笑容上了。“这就是我即将开始的青春。”林叙当时跟自己说,自此,万劫不复。”这一句,是林叙后来告诉梅子的,说这话的他,笑容苦涩却淡定。

      没人说得清原因,恋爱是个动心与否的问题,关键在于动心的程度,而不是动心的对象。

      所以当林叙发现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动心的人是曲波时,也没有过多的纠结。他是个很平和的人,情绪温吞如水,带着一点与年纪不相符的淡然。

      “我睁着眼躺了一夜,想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却怎么也想不出喜欢他什么,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林叙一边用开水涮着杯子,一边跟梅子说,“躺得身子都木了,偏过头,看见月亮,那么圆那么亮,才想起是中秋节,然后脑子里突然出现他的脸,月光那么凉,我就想,要是跟他在一起,就是团圆了吧。”

      林叙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脉络清晰,午后的茶馆,临街的位置阳光刚刚好,照在林叙捧着茶杯的手上,有种恍惚的透明。梅子想起小时候,林叙的父母离婚后各奔东西,撇下林叙跟着外婆相依为命,林叙望着他们决绝的背影,眼里也是现在这样的平静。她后来一直想知道,才不到十岁的孩子,为什么就能那般清透。

      “在那之前,其实我一直都不安,童年被抛弃的阴影让我自己都很好奇,究竟会把我变成什么样的人,是对爱情持怀疑观,还是另一个极端。”林叙放下杯子,轻轻回握曲波握紧自己的手,看向梅子,“现在我知道,找到他我才不是脚步虚浮的飘在爸妈离开后的不确定感里。”

      “但我不是没有后遗症,”林叙笑起来,“我迷信爱情,像他说的那样,我一根筋。”

      “一根筋”是曲波跟林叙摊牌时,不论自己说什么林叙都只是温和的笑,不辩解,却也不妥协,曲波实在没办法,就吼了他这么一句,气冲冲的走了。

      “其实那不算最过分的,”曲波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替林叙擦了擦倒茶时弄到手上的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梅子,

      “林叙很温和,温和的班上的人都不敢欺负他。”曲波笑笑,重新握住林叙的手,“我跟他也一直没什么交集,我是走读嘛,不住校,生活三点一线,家,学校,食堂,日子简单,热闹也是瞎热闹。”

      曲波性格很好,开朗外向,是个热心肠,又高大帅气,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学校明恋暗恋的女生从来没断过。那时候每隔两个星期就要换一次座位,林叙和曲波不同组,两个人不是隔一道走廊就是各在教室的两边,遥遥相对,目光却从没交汇。

      只隔着一道走廊的时候,每次林叙把身子向后靠,总能看见曲波塞得乱七八糟的座舱,书包瘪瘪的没有几本书,书包带长长吊在外面,喝完的牛奶包装,空的矿泉水瓶,沾满汗水的帽子、护腕……以及,女生递来的情书。

      林叙说高中三年,曲波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微微弯下腰,把手里的、桌上的东西漫不经心的一股脑塞进座舱,仿佛看一眼都是浪费。而林叙做的最多的,是在自己值日的那天,悄悄把曲波座舱里的垃圾清理出来,除了那些情书。

      “那些情书后来哪儿去了?”梅子问。

      “做理科题随手掏出来打草稿了,”曲波仍然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次做物理作业,瞥到一句‘且行且珍惜’,后来语文考试拿这个当作文题目胡诌了一篇,还得了有史以来唯一一个高分。”

      “写的什么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那句话我一直没忘,这是我唯一感谢那些写情书给我的女生的地方,”曲波停了一下,偏过头去看林叙,正好林叙也转过来看着他,两个人的情绪落在彼此的眼里,仿佛千百遍那样的习惯自然。

      “且行且珍惜,其实很难。”曲波又看向梅子,“但我在努力。”

      曲波开始懂得这句随手抄上去的话着实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的他几乎不懂得烦恼,成长很顺利,没有失去,没有离别,没有挫败。不曾经历,就不会懂得何为来之不易,何为惜取,何为努力。

      所以当曲波意识到这个只是当作“同学”的同性同学对自己竟怀着异样的心思时,他的反应是那样再正常不过,却又毫无余地。

      林叙其实没打算表白的,他一直是顺其自然的走着,没有挣扎,没有刻意,但也没有小心翼翼的遮掩。他不想让曲波困扰,同时也在潜意识里,不想让自己觉得那么疼。

      他偶尔也在想,要是曲波发现了自己的感情的话情况会变成怎样,但事情想着想着就会变成一个圈,回到“只是喜欢”的原点。因此,高一第二个学期开学后不久,轮到林叙值日的那天,当他照例帮曲波清理座舱里的垃圾,又被回来办板报的同学看到时,他并没对那些人吃惊又有些玩味的表情表示尴尬或是辩解什么。

      “他们已经觉得我不正常了,越描越黑而已。”林叙剥着瓜子,一颗颗放在梅子面前的碟子里。

      梅子发现林叙还像小时候那样,说话从来都是陈述句一路到底,很少反问,连疑问都很少。“估计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问号感叹号这样的东西存在吧。”梅子这样想。

      流言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年级,处在漩涡中心的两个人反应也各自不同。林叙仍然是老样子,没有恼羞成怒,没有解释,照常的安静,照常的温和,照常的沉默却坚持。而曲波由最初的荒唐、不信,到怀疑、愤怒,也只不过短短几天。

      曲波原本想在林叙那里得到击破流言的关键性证据,但是很快的,他发现,他越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越是接近事实的真相。林叙没有否定,没有说帮他整理座舱只是因为“同学之谊”。

      看着林叙一脸淡然的微笑,曲波鬼使神差的问道,

      “你TMD不会真的喜欢我吧!”这句话说的那么顺畅,顺畅的每个字都带着刀,凛冽的、刻骨的冰凉。

      林叙看着曲波,表情渐渐变得严肃。曲波终于在林叙开口之前迅速跑开,他知道林叙的意思,林叙在说,“你不会真想知道吧?”他也知道,答案呼之欲出,就在他和他僵持的那几秒里。所以曲波逃了,落荒而逃,他怕下一秒林叙就会说出那个字,他怕下一秒自己的拳头就会落在这个一直温和的跟他没交集没仇怨却也从来没打算有的人脸上。

      “我没遇到过这种事,也没想过会遇到。我一直把喜欢女生和被女生喜欢当作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曲波把剥好的一碟瓜子放到林叙手里,又拿起一颗,他盯着手里的葵花子,“你看这葵花子,它们只知道追着太阳,因为他们叫‘向日葵’,他们就得这样,”曲波笑着剥开壳,里面却是空的,他愣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就是这么个葵花子,我一直不知道有的葵花子就算追着太阳,也结不出实,看起来再饱满,里面也是虚的。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没什么,因为还有和我一样的呢,只不过他比我聪明的多,他早就知道,并且早就认出了他的同类。”曲波看着林叙,林叙只是低头吃着他为他剥好的瓜子,酒窝若隐若现。

      “我可没觉得你跟我一样,我又不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得出谁是同性恋。”林叙把手里空了的碟子又塞给曲波。

      曲波有些无奈的看着耍小脾气的林叙,还是一脸宠溺的将碟子接过来,抬手轻轻敲了一下林叙的头,“你啊……”

      梅子看着坐在她对面无比和谐的两个人,虽然不想打扰,但还是好奇的追问,

      “后来呢?”

      “后来啊……”林叙躲开曲波又想敲他的手,表情又恢复了淡然,“后来我就想,会不会变得比这更坏?我要不要赌一把?”

      “后来我就去追他了,”林叙看看梅子,成功看到自己发小儿的表情转为惊讶。

      “就去追了?!你就问了自己两个问题,然后就去追……追了?!”梅子看看坐在旁边一脸无辜的曲波,实在不能接受林叙的转折,“该说你,呃,勇敢,还是,脱线……”

      “呵呵,其实很简单,我就是不想光我一个人在那儿疼了,我不甘心。其实我多想拉一个人跟我一起,跟我一起堕落,一起痛苦,”林叙伸手握住曲波,“也一起承担。”

      “梅子,我不善良,真的,我心里有多恨你不知道,我外婆不知道,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林叙平静的看着梅子,“直到我拉住他,不管不顾的拉住他,折磨他也折磨我自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有多恨,也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相信爱情,多么迷恋在一起的温暖。”

      林叙开始“一步不落”的跟着曲波,从出早操,到去食堂吃饭。林叙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动声色又让曲波刚好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早操每个班站两队,我们班男生比较多,个子高的就要补到女生队列后面,以显得整齐,”曲波跟梅子比划着,“但不管我怎么换,他老是能站在我旁边。而且吧,明明他很认真的在做操,但我就是觉得他一直都在看着我。”

      现在说起来,曲波仍然觉得疑惑,他微微侧过身,靠在茶馆的檀木沙发上,皱着眉看向林叙,似是在询问。

      林叙笑了一下,也没接话。他端起茶壶给梅子又续了一杯茶,看看梅子一样好奇等待下文的表情,还是接着曲波的话继续开始讲。

      “我已经习惯把每件事都做好。不过那个时候,虽然是很标准的在做着动作,但其实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皱了一下眉,他歪歪脖子,他伸展运动手抬得不够高,他校服领子没有翻好……就像一个程式化的机器,一边做着规定动作,一边伸展出所有的触角,自最细微的地方感觉身边的这个人,那时候觉得,这样的关注要是能引起他同等的关注该多好……”林叙说的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很孩子气吧,你可不要笑我啊梅子。”

      “我什么时候笑过你啊?!”梅子看着突然像个小孩子的林叙,哭笑不得。

      “小时候你没少笑话我!”林叙说着还看了一眼曲波,“刚才还说我‘脱线’呢!”

      梅子感觉到曲波看着自己的眼光有些危险,只好认输: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道歉,我以后再也不笑你了。”梅子极诚恳的冲林叙鞠躬。

      看着林叙满足的样子,梅子有些惊讶,印象中林叙从来没有主动开过玩笑,他一直都很乖,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已经习惯把每件事都做好。但梅子知道,其实林叙这样,只是希望有谁来夸奖他,甚至批评他,就像每个孩子渴望父母关注一样。可事实上,林叙的父母从来没想过这些,他们醉心于各自的人生目标,追求着更上层楼,他们习惯把责任归咎于对方,最擅长将任何事升级为一场家庭战争……林叙被遗忘在称之为“家”的角落里,怀揣着一个孩子的期待与天真,然后渐渐转变成一种自己都习以为常的理所当然。

      “但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除了皱眉的次数多了以外,他开始习惯性的忽视我。”林叙有些苦涩的说。曲波坐直身体,两个人的身子挨在一起,他用力的握住林叙的手,看向他的表情也带了一丝紧张与内疚。

      “可我怎么会放弃呢?我遵从于自己的意愿做了第一个决定,就不会再放手了。我甚至想过一辈子,就这么缠着他,直到累死为止。”林叙安慰的回握曲波,把头轻轻靠在曲波的肩膀上。

      于是曲波所能感受到的压力有增无减,并且渐渐超出了他能忍受和忽视的范围。林叙更加频繁和紧密的纠缠曲波,他的目光时刻追随着那个故作轻松的身影,教室,操场,食堂,走廊,办公室……甚至每天放学林叙都要跟在曲波后面,看着他进了小区,再返回学校。

      这样几乎寸步不离的跟随终于让曲波忍不住爆发,他能忽视别人开的玩笑,忽视每天跟着他步行半个小时、五米之外的身影,忽视早操时隔一个肩膀传过来的温度,忽视再也没乱过的座舱……他所不能忽视的,是那个人一直温和的目光,勇敢而决绝的跟着他,带着赴死的万劫不复,却平静的可怕。

      那天中午,曲波去食堂吃饭,林叙没有例外的依旧跟着他,往常林叙不会坐在曲波所在的餐桌,但那天不知怎地,他坐到了曲波对面。

      曲波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吃面。林叙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看着他。

      曲波以为林叙总要跟他说点什么的,但是没有。他又抬头看到林叙丝毫不躲闪的目光,那样直接坦荡,清亮的眸子干净得不含一丝欲念,一点也没有那些人所说的肮脏不堪,曲波突然觉得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他注意到食堂里的其他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看,指指点点,偶尔发出意义不明却心照不宣的笑声,曲波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觉得耻辱,他觉得所有人他都能忽略不管,可眼前这个人的态度让他气愤,凭什么他就这么平静?在这场像战争一样的追逐里,自己反而像个小丑,担惊受怕,起伏不定,这个人却从不考虑他的感受。

      “离我远点。”曲波压抑着心里的愤怒,指节咯吱作响。

      林叙不说话,也没动,还是那么看着他。

      下一秒,食堂里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呆住了,曲波把那碗只吃了几口的汤面泼向林叙,然后把碗一撂,走出了食堂,看也没看林叙。

      世界突如其来的安静,被曲波撂下的碗在桌上打着转,泼在林叙脸上身上的汤水洇湿他的校服衬衣,一路流下来再滴答落在地上,清晰可闻。有人掩饰性的咳嗽,人声渐起,世界又回到刚才的若无其事。

      林叙抹了一下眼睛,轻轻笑出声。他很疼,但也很高兴,这个人终于有反应了,而不是忽略他,不理他,无视他。他终于等到了回应,纵然这回应是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的伤害。

      之后林叙回宿舍换身衣服,简单收拾收拾东西就请假回家了。

      下午上课,林叙没来。课间休息的时候曲波听到有人议论:

      “知道么?林叙家好像死人了,早上有个挺漂亮的女生来找班主任,我在办公室拖地的时候听到的。那女生我见过,是隔壁学校挺有名的外语尖子,参加过电视台的比赛呢。她叫……叫什么来着……”

      曲波转头看看那个空荡荡的桌子,孤零零的摆在角落,好像一直都没人以后也不会有人坐在那里一样。曲波走到那个桌子跟前,弯下腰,想看看这个把自己座舱收拾的一尘不染的人,他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却只看到一个同样空荡荡的座舱。没有课本,没有武侠小说,没有漫画,连一张多余的纸片都没有……

      “林叙同学最近不能来学校,生活委员记得调整下值日生的安排。”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

      曲波回想最后看到林叙的样子,又转头看看那张很快堆满别人书本的桌子,他想,这个人会不会也什么都不剩的就这样离开自己的生活……

      “那时候才发现我对他一点了解也没有,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不知道他哪门功课学得最好,哪一门比较头疼……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双眼睛,看着我千年不变的眼睛,干净的、坦率的,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在里面……”曲波看向梅子,“那个来找他的漂亮女生就是你吧梅子?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印象,电视上见过你的嘛!那时候我们班好多男生可都暗恋你呢!”

      梅子不好意思的摆手,“哪一年的事了,别取笑我。”她还记得那天早上有人很急切的敲开他们家的门,拜托梅子跟住校的林叙说一声让他赶紧回家,林叙的父母出了车祸,他外婆听到消息就昏倒了,正准备送医院……但梅子没见到林叙,她把情况告诉了林叙的班主任,就匆匆回自己学校上课,再见到林叙,已经是在葬礼上。

      “你们别岔开话题啊,继续说,后来呢?”梅子看看林叙淡然的表情,她知道有些伤口也许永远不会痊愈,但也不会继续恶化变得更糟,这便是好的。

      后来连续一个星期,林叙都没来上课,他的座位一直空着,桌子上堆着其他人的作业本、习题册,虽然乱糟糟,看起来却比他在的时候更热闹。

      这一周曲波过得很清静,压力骤然消失,他一个人吃饭回家,跟以前一样,只是没有了那个五米开外的身影。曲波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他的座舱又回到了乱糟糟什么都有的状态,他却不想收拾,他隐隐期待着有天早晨来到教室,那里会突然干净的像另一个人的位置,另一个存在和离开都一样轻一样干净的位置。

      曲波想着一定要跟林叙说点什么,总有再见的时候,他只是请假,不是转学,“一定还有机会的。”

      的确还有机会,错误虽然是错误,但值得原谅。

      再见面是个星期五,那天早晨曲波迟到了,他冲到校门口的时候,音乐声刚起,他眼看着校门缓缓关上,看着保安公事公办的表情,只能无奈的等待老师“接领”。曲波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然后,便看到了正从公车站走来的林叙。

      “我们学校学生迟到要通知班主任来领人,班主任要是第一节有课,就得在校门口等一节课。以前最怕碰上班主任有课了,因为会被批评得很惨,但那次是唯一一次例外。”曲波说。

      林叙低着头走过来,似乎料到已经迟到,看到校门紧闭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在看到同样等在那里的曲波时,眼里出现了一丝惊讶,和尴尬。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话,说实话那时候还有点怕他会打我。”林叙笑道,“怕他走上另一个极端,从忽视到暴力对待。”

      “我是那种搞家庭暴力的人么?梅子你看我像么?”

      梅子极其配合的看看曲波凑过来的脸,然后严肃的点点头,“同志仍需努力。”

      梅子躲过曲波飞过来的一记白眼,问林叙,“那他打你了没?”又成功遭到曲波同志的二轮攻击。

      曲波当然没在校门口上演暴力戏码,事实上他比林叙还要尴尬。他担心林叙不会原谅他的“面条门”事件,但还是鼓起勇气抬手跟林叙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你也迟到了啊。”

      林叙有点惊讶于曲波的主动,点点头算是回应,又说道:“嗯,没赶上车,你也迟到了啊。”

      曲波看看校门口就他们两个人,情况显而易见,两人还“你迟到我迟到”的明知故问,忍不住有点想笑,“我觉得我们像俩遛弯的老头。”曲波说。

      林叙听到愣了一下,也笑着说,“是有点像。”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随后等待的45分钟里,曲波跟林叙讲最近班里的一些事:替换林叙的值日生没有他负责;愚人节有同学把两个班老师的课表偷偷改了,结果上课铃一打整个年纪都乱套了;自恋的班长被隔壁班班花当众拒绝,称其“幼稚可笑”;篮球赛他们班超常发挥拿了第一……

      林叙静静听着,偶尔对曲波没说清楚的地方提出疑问,两个人就这么聊着,聊到下课的音乐声响起,班主任黑着脸在保安那里签字,原本想发作的脸在看到林叙时突然缓和了许多。他转身往教学楼走去,示意两个人跟上。

      “曲波赶紧回教室上课,下课到我办公室。林叙你先回宿舍收拾一下,这节课不用上了,下课也到我办公室来。”班主任说完扶扶眼睛,便打发两个人走了。

      林叙冲曲波笑笑,便朝宿舍走去,曲波也在班主任严厉的眼神里迅速逃离,跑向教室。

      下了课,曲波先到了办公室,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班主任的训斥,眼睛却瞟着门口,没一会儿就看到林叙出现了,曲波故意回头大声说:“林叙,你来了啊。”想借机开溜。

      “林叙你先等一会儿,”班主任招呼林叙,又继续专心致志的教训曲波。

      林叙点点头,站在一边。曲波的余光刚好能看到他,他知道林叙一直盯着他,只是他不确定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温和,会不会掺杂着一丝怨恨,曲波完全听不进班主任的训话,他胡乱的想,我的侧脸看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帅不帅……

      等到训话结束,下一节课开课的音乐声都响起来了,曲波被罚放学留堂打扫走廊卫生,写2000字检查,终于“获释”。曲波转身的时候故意转向林叙站着的方向,他看了一眼林叙,不出所料的碰上林叙的眼神,林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躲避,曲波发现,那眼神还是那样干净,一如既往,他突然不太确定,自己应不应该感到高兴。

      林叙直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才出现在教室,他被班主任找去谈了一节课的心。他的出现和他的离开一样,没有引起注意和过多的议论。偶尔有人关心的询问林叙家里的事,也被他轻描淡写的“没事,谢谢你们的关心”给礼貌的挡住了。曲波看看那张被太阳照得暖暖的终于等来主人的课桌,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感觉到一种安宁。

      曲波发现那些充斥在他身边的流言蜚语突然间销声匿迹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被高调抛弃的班长身上,关于他的八卦已经失去了咀嚼的价值,被果断的遗忘了。他自嘲的笑笑,一阵轻松。

      那天中午林叙没有跟着曲波去食堂,他去办公室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直到午休结束快上课的时候才回到教室,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曲波打完球回到教室就看到林叙发呆的样子,他想起林叙请假那天听到的议论,再加上班主任的表现,心里隐约有些担心。

      下午放学,曲波去办公室拿清扫工具的时候,发现林叙正提着着水桶拖把往外走。他愣了一下,顺手接过水桶,说道:“你也被罚了?”

      林叙被突然一拦,脚步没跟上,头撞在了拖把杆上,他揉揉额头,闷闷说道:“嗯。不过我不用写检查。”

      “啊?!为什么啊,真偏心呐!”曲波嘴里喊着冤,一边提着桶跟林叙往水房走去。

      等两个人拖完走廊,在大厅的黑板上写好今晚的自习教室,检查了各班的门窗是否关好,收拾好工具,再背上书包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曲波看看渐渐变暗的天色,对正在整理校服领子的林叙说道:“还好明天周末,可以休息。”说着伸了个懒腰。

      林叙把挽着的袖子放下来,转头看着曲波,有些犹豫的开口:

      “曲波,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曲波愣了一下,旋即大方的说道:“你说。”

      “能陪我回趟家么?我有些东西要取,一个人拿不了。”林叙第一次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不远,坐43路二十分钟就到了。”

      曲波想了一下,把书包塞给林叙,说,“你等我一下。我跟家里打声招呼。”他跑去IC电话亭打了个电话,林叙抱着他轻飘飘的书包,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学校的正门已经关了,两人只能从后门出去。通往后门的路上有一个长廊,上面长满了爬山虎,初春的天气里正抽着淡绿色的丝,夕阳的余晖和周围楼房的灯光照在廊上,交织成一道细密错乱的网。这份景致独一无二,刻在林叙的脑海里,无数次回想都能记得当时的情景,空气里的尘埃,薄得透明的阳光,爬山虎卷曲的叶子。夕阳在林叙的印象里第一次没有了伤感的味道。

      “你有没有跟他道歉?”梅子问曲波,有点耿耿于怀。

      “你要是不打断我,就有了。”曲波瞪她一眼。

      “那就快讲。”梅子不耐烦的挥手。

      林叙发现曲波和梅子的气场很和,这才第一次见面就掐上了。林叙笑笑,为曲波和自己最好朋友的“友好”相处感到开心。

      “好了好了,继续说。”林叙把两个人拉回来。

      公车站人不多,43路很快就来了,车厢里不挤,但已经没有空位,两个人拉着扶手站在后门附近,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车子开的很快,耳边都是马达的轰鸣声,很吵。公车停在下一站的时候林叙听到曲波叫他的名字,他转过头去,曲波就站在他旁边,他们比任何时候都离的近,比教室里一道走廊的距离近,比食堂里面对面的距离近,比他跟着他回家五米开外的距离近。曲波略微低下头,同样认真的看着林叙,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不抗拒不忽视的温柔的光,让林叙想起去年中秋的月亮,他又一次想到“团圆”这个词。

      车再一次开起来,两个人的身体都轻轻晃了晃,耳边又听不到除了轰鸣以外的声音。林叙看到曲波嘴唇开合,他没听到曲波的声音,但他看到了,曲波说的是“对不起”,他那么诚恳的露出歉疚的表情,心疼的说着“对不起”,林叙低下头,其实他笑了,但他怕下一秒,他就会哭出来。

      曲波把空着的一只手按在林叙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感觉到林叙的动容,这一天,从早晨到现在,他开始靠近林叙的世界,林叙有着温和以外的表情,有着坚持以外的情绪,有着小心翼翼,如果这是一场战争,林叙是最受伤的那个,而且他又是那么习惯于掩饰他的疼痛。

      到站,下车。曲波跟着林叙走进一个院子,看到所有人都对林叙露出同情的表情,而林叙只是一成不变的笑。

      曲波在楼下等着林叙,看着这栋已经没几户人家的老旧的楼房,墙面斑驳,显得有些丑陋。林叙抱着两个大纸箱,小心的走下楼梯。曲波跑过去接过一个,说:

      “怎么不叫我上去帮你呢?看不到楼梯踩空了怎么办。”

      “家里什么都没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不想让你看笑话。”林叙淡淡地说。

      “你……”曲波有些生气,却又气不起来,他软绵绵的说:“我不会笑话你的,林叙。”

      林叙看了看他,两个人抱着箱子慢慢往外面走。

      “家里被搬空了,什么都没剩,这两个箱子一个装的是外婆的遗物,要跟着她的骨灰送回乡下,那一个是不值钱的旧东西,我舍不得扔。”林叙说道。

      “你的外婆也……”

      林叙点点头,“她听说我父母出车祸死了就昏倒了,送到医院没多久也咽气了。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在太平间,冷透了。”

      “我父母早就离婚了,从来没回来过。这次是合伙跟老家的一个亲戚在哪里发现了什么矿,回来办手续的,谁知道路上就死了……外婆一去世,我那些平时见不到面的舅舅、姨妈就都出现了,争先恐后的拉东西。”林叙有一点无奈的摇头。

      “那你以后怎么办?”曲波想着林叙所承受着的一切,过去的和即将来临的,是他难以想象的艰难和复杂。

      “父母留了钱给我,今天中午跟律师通电话,具体询问了下,发现算上外婆给我的,我也算是个有钱人了,呵呵。”林叙摇摇头,自嘲的笑道。

      曲波看着院子里那些人同情的目光,突然有些明白离家并不很远的林叙为什么要住校了。

      走出院子,曲波看到有一辆吉普停在他们面前,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问了林叙几句,就接过他手上的那个箱子放到车上,又安慰林叙几句,便开走了。

      林叙接过曲波抱着的那个纸箱,跟他说:“那是我叔叔,他会把外婆的骨灰和遗物送回乡下,他现在是我的监护人。”

      “那你住哪儿?”

      “他会再找房子给我,反正平时住在学校,也没关系。”林叙抱紧箱子。

      两个人走在街上,林叙本来提议坐车,但被曲波拒绝了,林叙的家和曲波的家是一个方向,只是远一点,两个人往学校的方向再走二十分钟左右就到曲波家了。

      “走走吧,我们说说话。”曲波想接过林叙手里的纸箱,“我来拿吧,挺沉的。”

      “我不是女生,不需要心疼。”林叙躲过曲波的手,有些生气。

      曲波无奈的笑笑,“我没把你当女生啊。”

      “其实我的力气很大的,很小他们就离婚了,留下我跟着外婆。那时候买米买面,扛液化气罐,都是我们一老一小自己干。我是男人,我一直想让她过好日子,想让他们后悔当初抛弃我,可是我……”林叙停下脚步,“没有机会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曲波几乎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但曲波听到了,那几乎是堵在喉咙里的话,很轻,却带着那么厚的无奈、不甘、痛苦,和爱。

      曲波掰开林叙紧紧抱着纸箱的手,把箱子放在地上。他站在林叙身前,很近很近,他把肩膀轻轻靠在林叙低着的头上,感觉到校服衬衫一点一点变湿变冷,感觉到林叙伸手抱住他的腰,终于埋在他的胸前哭出声来。他轻轻抱住他。

      这一天他所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了解到的林叙的世界远比他以为的复杂,他需要时间整理,和消化,但这一刻,他不吝惜一个拥抱,一个其实很心疼很心疼的拥抱。他想起他写的那篇高分作文的抄来的题目,“且行且珍惜”,他想他应该懂得了珍惜,他所拥有的对林叙来说已经没有机会珍惜的一切。

      “曲波,”林叙停止了哭泣,依然埋在他怀里,抱着他腰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嗯?”曲波没有动。

      “我喜欢你。”林叙闷闷的说。

      “嗯,我知道。我不是说了你‘一根筋’么。”

      林叙知道他再也不会躲着他忽视他了,他也知道他是不可能放手了,因为这一个拥抱,太过温暖。

      4月微微透着寒意的夜晚,他们在街边第一次拥抱。无关爱情,全因温暖,和疼惜。脚边,是林叙关于过去满满的回忆,他从旧家带出来的一点一滴,身边,是他所心心念念的未来。

      “后来呢?”梅子端着早已经喝的见底的茶杯,盯着已经陷入回忆的两个人。

      “后来我就让他去我家住了。”曲波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

      “再后来就是高二。”

      “然后高三。”

      “然后大学。”

      “然后现在跟一个已经傻掉的某个人的发小儿讲故事。”曲波已经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你们……夫唱夫随……”梅子咬牙切齿的说,“我不管,再讲一点啊。”

      无视掉梅子的呼喊,曲波一边说着“跟你讲这么多已经便宜你了”一边起身结账。林叙看着他笑笑,拉起梅子跟她介绍这里最好吃的饭馆。

      “你很幸福吧?”走到门口的时候梅子突然问。

      “是。”林叙看着她认真地说,又补充道,“很幸福。”

      “那就好,”梅子点点头,看到曲波往这边走过来,便拉住他大声说:“现在我饿了,请我吃这里最贵最好吃的饭!”

      “最贵的请不起,最好吃的是我们家的蛋炒饭,你要不要来?”曲波任她拉着,这边牵起林叙的手。

      梅子一脸“又被你骗到了”的表情,“安啦安啦,蛋炒饭就蛋炒饭吧!”三个人吵闹的渐行渐远。

      林叙和曲波都没有说的是,那天曲波问林叙:“我妈妈做的蛋炒饭很好吃,要不要上来试试?”

      然后林叙就学会了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炒饭。

      那天晚上曲波翻看着林叙纸箱里的东西,他的相册,他的玩具,他的新年贺卡,他外公给他做的木制小手枪……然后曲波说:“林叙,以后每个假期都来我家过吧。”林叙还来不及感动,曲波又说:“作为交换,2000字的检查你帮我写了啊!”

      他们没有说他们是怎样打动曲波的父母,努力争取每一个亲人的祝福;他们没有说他们再回高中探望班主任时,已经是教学主任的老师只是冲他们点点头,没有说一句话,却在别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的时候拍着他们的肩膀说“这是我最好的两个学生”;他们没有说大学里差一点被开除时仍紧握在一起的手,最寒冷夜晚只有彼此的孤寂……

      我们在一起,不是为了讲述给你一个故事。不说你也会懂,这不过又是一个关于爱的,俗套的像小说像电视剧像狗血桥段的故事,但它也是我们两个人,天下无双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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