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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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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真当然是在开玩笑。他常年茹素,连鸡蛋都觉得有腥气,不至于对只兔子产生什么食欲。舒九却认真回道:“那只兔子统共也没几两肉,煮了吃还硌牙。若是师妹不想养了,我将它放回去后山吧。”
陆弃悠为人一向大方,每回上山来见颐真,总要给两个小徒弟带点礼物。舒九走到马厩时,沈真栗正在给她新得的那匹小马驹喂草料。即使他不会辨马,眼前这匹小马浑身雪白,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沈真栗拿了马草喂到它的嘴边,它并不吃,反而拿鼻子轻轻去蹭小姑娘的手,逗得她咯咯直笑。
“师兄!”沈真栗听到舒九来了,喊道,“快看二师父牵来的小马,它可真好看。二师父说我要是把它养大,就可以骑它下山了。”
“养马可不容易,你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重任可就落在我肩上了。那到时候,不知我能不能骑这匹马下山?”舒九走上前,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晚些时候我将这马厩打扫一番,现在你先回去吃早餐,师父正等你呢。”
沈真栗嘟囔了一句不饿,到底还是乖乖跟着舒九走了。舒九打了水让她净了手、擦了脸,这才拍拍她的肩允许小姑娘进屋去。他又回到厨房,烧水煮茶,心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将茶水与点心一齐端进前厅。
桌上只剩下一碗凉粥并用过的碗筷。沈真栗正歪在颐真腿上,两只手不安分地玩弄对方从肩头垂落的黑发。而颐真则与陆弃悠道:“你不是有好些能干的手下么?他们怎不为你排忧解难,还需要你一个堂堂武林盟主跑到我这个闲人这里来诉苦。我一介闲散人士,听你倒苦水倒也罢,帮忙是有心无力。”他听见舒九进门的动静,转过头来时,脸上已全无笑意。
陆弃悠叹了口气,说:“我并非前来求你帮忙,只是若想派人暗中混入玉清教,我的那些手下委实无一人合适。我正在为此头疼,这事又须得做得隐蔽,思来想去,也就与你能说道一番。”
颐真不为所动:“既如此,你更不该上无想山上来。”
厅里的气氛愈来愈僵,舒九不知他们在自己离开时发生了什么口角,只能道:“我泡了茶来。师父,今天是我第一次泡小青柑,您尝尝味道?”
沈真栗闻言,跳起来说:“我也要尝!”
舒九取了一个小杯子,倒了薄薄一层递过去,沈真栗小口抿了,叫道:“好苦。”
“你年纪小,自然尝不出茶的好坏。”颐真说。这话惹得她撅起嘴来,不服气地喊:“我也没说苦的不好喝,我还要再喝一杯。”屋内的空气这才又流通起来。
从舒九的角度看去,陆弃悠面上的表情颇为无奈,他将手上把玩的小盒子放下,顺着桌子边缘向自己推来,说道:“一时也想不出能给你带些什么,这盒子里是一颗药丸,危机时刻可以保人一命。你若日后下山,我与斐思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随身带着,只当应急。”
舒九有些犹豫:“二师父,这……”他想说自己与沈真栗不一样,并不需要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被照顾,何况他也不想收陆弃悠的东西,谁料颐真在一旁说:“你二师父给你的东西,你就直接收下。他当武林盟主这些年,到处搜刮来宝贝也不少,你不必替他省着。”
沈真栗又在一旁道:“若是师兄真的不要,那二师父给我吧,我以后可是要下山行侠仗义的,身上怎么能没有点宝物傍身?”
舒九刚想说好,陆弃悠却道:“你若真想要,我下次再给你一丸。这也算不上稀罕的物什。”
他无法,只得接了过去,盒子刚拿到手里,颐真问:“那我说我也要呢?”
“斐思!”陆弃悠又叹了口气,“他俩都是你的徒弟,何况你还缺这些东西吗?”
舒九站在他俩身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恼火,也算不上心平气和。若论亲疏,舒九理应当与陆忧弃更亲近才是,毕竟他睁开眼睛后第一个看见的便是那个人。
那天正在下雨,江南的雨一向缠绵得令人害怕,整个世界都是朦胧晦暗的。舒九躺在一棵柳树下,望着面前的河流,窄窄的河道里翻涌着灰色的波涛,它们不断在咆哮,仿佛随时要扑上岸。他后来才知道当时的自己只有九岁,而那一刻,舒九除了茫然仍旧只有茫然。他试图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连动一动冰冷的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真惨呐,舒九心里想着,原来还有比喝凉水塞牙还让人窝心的倒霉事。他以为自己将就此死去,刚转动视线,却发现有人向自己跑来。
那个人骑着一匹白马,在雨中像一颗发亮的流星。密集的雨丝没有打湿他黑色衣衫上,反而在他身周笼罩出一层雾气。那一年陆忧弃十八岁,不过他表现出的样子要比他的实际年龄看起来大得多。他将舒九抱上马,两个人在雨中疾驰,最后住进了一家客栈。
颐真闯进房间的时候,陆忧弃正将舒九扒光了丢进店小二准备好的热水桶里。陆忧弃并不显得意外,倒是舒九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窗户外翻入房间,宛如一只白色的鸟翩然落地,然后走到浴桶边,皱着眉打量自己。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颐真问。
“舒家的孩子,只留下了这一个,我才找到。再去迟些,这条命也不一定能保住。”
“你如何确定是他?”
“我自然知道。”
“哼,你可真厉害——我怎不知道你如此好心,竟然特意前来救人?”颐真绕着浴桶走了一圈,看陆忧弃给舒九的头发打上皂角。他又忍不住道:“还是我来吧,你真是笨手笨脚的。”
陆弃悠只好退后一步,将孩子交给颐真盘弄。他慢慢解释说:“舒家曾与我有恩,此番落难我不能袖手旁观。只是我可做的也不多,如今舒家只剩下这一个孩子,将他抚养长大,我方不愧他们的恩情。”
“怎么,你要收他为徒?”
“是。”
颐真沉默了片刻,随后说:“不如,你将这个孩子给我当徒弟,我一个人闲居在山里,也没别的事情做。恕我直言,他这么小,你又是个大忙人,自己都伺候不好,难道要他天天跟在你后头东奔西走?你挂个名义上的师父,每年来看他一眼——你总不担心我将他养坏了吧?”
舒九总是认为,在陆弃悠同意这个安排之前,颐真一直不大喜欢他。甚至在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透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好像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敌人。这起先只是一种直觉,不过慢慢得到了印证,这让舒九每每想起,总觉得哭笑不得。
“若师父想要,我的给您便是。”他慢慢说道,声音很低,也许因为太过小声,颐真与陆弃悠都没有在意。也不知谁起的头,他俩复又论起玉清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