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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蛭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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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意识凭空而来,我突然出现在意识不曾到过的地方。没有开始。
我似乎一直在行走,我的大脑不曾指挥过双腿,但它却知晓我的想法,它知道我要行走,知道我的出发地,或者,亦知道我的目的地,如果我的意识没有从天而降的话。
与我一起行走的还有其他人,应该其他人不止一个,应该有男有女,因为我听到周围有粗重的呼吸,起伏不断,清晰异常。又为什么说是应该呢,难道看不见么?是的,看不见,我看不见任何事物,看不见丝毫光亮,抬头,头顶上亦是黑漆漆一片。
我只能凭着直觉,认为我所处的时间,大概是黑夜。
“打开手电筒。”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男声,声音压的很低,但是在寂静中也是格外清晰。
周围开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能是大家都在背包里翻找手电筒,想到这一点,我才发觉我竟然也背了个背包,不算重,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这时候,我旁边陆陆续续出现了一道又一道亮光,我粗略数了数,有十多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是一个队伍,那么这个队伍有十多个人。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借着周围人的手电筒发出的亮光,我依稀看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露天,漆黑的黑夜,有许多工厂,已经投入使用的,还有正在建设中的。
模模糊糊,看的不甚明白。
我拿下背包,想看看自己的背包里是否有可以称之为刻意准备的手电筒。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低头匆匆赶路,他们对周围的环境丝毫不关心,或者说,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现在所处在怎样的一个环境中,因为知道,所以不关心,不好奇。
而我不知道,我关心,我好奇,我的关心与好奇仅仅依靠他们的手电筒无法满足,所以我必须找到属于我的亮光。
可惜,我把背包摸了个底朝天,都没摸到一个手电筒形状的东西,我想,我是否应该叫个人帮忙,帮我照一下,好让我知道背包里究竟放了些什么。
但是我该找谁?谁会帮助我?在这些人中,谁和我的关系比较好?我在努力思索,思索的不过是到底要不要找人帮忙而已。
就在我纠结中,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先看到的是那人的衣服,或许是因为手电筒的光的缘故,所以横在我眼前的上衣泛着一抹幽幽荧绿。我诧异地抬起眸子,出乎意料的,眼前的人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面部笼着一团阴影,五官看的有些模糊,只能瞧见一个大致的轮廓。
“跟紧我。”她低着声音跟我说道,清清冷冷,微哑。
她挨近了我一些,借着昏黄的光,我也瞧清楚了她的样貌。长得和她的声音一样,清冷至极,桃花眼,高挺鼻,薄唇,眉宇微蹙,眼神肃穆,薄唇微抿,整一个严肃劲儿。
我努力扯出一个自认为还蛮好看的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压低着声音,问道:“小姐姐,能不能帮我照一下背包,我找找手电筒。”
她目光突然变得复杂难言,嘴唇翕动,静静地看了我半晌,到底也没吐出半个字。
我们俩在人群后面走着,背包已经被我背到前面,她在我旁边帮忙照着,我一手托着背包,一手在里面胡乱翻找,越翻找心里越压抑。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一大堆高能量食品,一个军用水壶,还有攀岩绳,打火机,匕首,急救包等一些乱七八糟、户外必备的东西,可是就是没有我现在需要的手电筒,或者其他可以照明的东西。
我烦躁地把背包背上,看着她,想要问一大堆问题,但又不知从何问起,渐渐的,心里蓦然生出一股无名怒火,这股怒火使我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忽然,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覆在紧攥成拳头的手背上,就像一掬清凉甘甜的泉水轻缓淌过燥热的夏天一样,心里的那股无名火顿时消减了不少。
“不急,慢慢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压抑的声音柔和了不少。
“好吧。”我呼出一口气,问出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们现在是去哪里?”漆黑的夜,寂静的空气,沉默而又紧张的氛围,匆忙的脚步,昏黄的光,遍布的工厂……
“医院。”
“医院?”我重复出声,蹙紧眉头,在嘴里在嗓子中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咀嚼这两个字的含义。
“我们去医院干什么?”
“医院可以救命。”
“救命?”
“嗯。我们队伍里出现了一种怪物。”
听到这两个字我顿觉后背发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后面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我们。我强忍着心头的不适,猛地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妇女,瞧见我看她,还对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怪物?什么怪物?小姐姐,你别吓我成吗,我不禁吓。”
“我没吓你。”
她抬眸瞄了我一眼,只一瞬,我似乎看到了清冷眼眸里藏着的万般痛苦与无奈,她轻眨一下,眼里的诸多情绪消失了,只剩下令人心悸的茫然。
在不知的世界中,茫然比危机更可怕。
“蛭息。那种怪物叫蛭息。”
……
我叫陆浅安,她叫苏愿。我们一队原本十五人,女人六个,男人九个。高个子男人是队长,名字张怀远。我们是一支登山队伍,本来的目的地是位于怀安市郊外的盲山,可谁知危险从天而降。
听苏愿说的,那是十月三号,也就是——
前天!
“大家收拾一下,两个小时后我们下山。”
“队长,我们不多待几天吗?好不容易上来,呆了一晚就下去了?”
“这两天会有暴雨,留在山上太危险,还是趁早下去比较好。况且山上没有信号,留在这里越久越容易发生意外。”
听张怀远这样说,大家也不再反驳,毕竟任何事物和人身安全比起来,都不是那么重要。
或许是为了应张怀远说的话,只一个小时,天空就变得有些阴沉了,大家收拾东西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谁也不想在山上碰上暴雨,搞不好真的会出人命。
天空阴下来的速度比人们收拾东西的速度还要快,一小时过一刻钟,天空开始滴雨,一滴,两滴,三滴……
张怀远抬头瞅了眼灰沉沉的天空,再次低下头时,顺手抹了把滴在脸上的雨滴。这下不仅是天,众人的心头也是一片阴霾。
苏愿只觉右眼皮跳得厉害。她用大拇指揉了下眉心,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这场雨来的太巧了,巧的就像提前准备好的。
她将陆浅安拉到身旁,低声嘱咐道:“不要离我太远,也不要独自一人乱跑,被雨困在山上很危险,脚下稍微踩的不对劲了,就有可能跌下山丧命。”
陆浅安很乖巧地点点头,表示听她的话。
“那我们要在山顶呆到雨停吗?”
“嗯,这是必须的。”
苏愿拿下背包,将刚收起来不久的防水帐篷又重新拿了出来。其他人在张怀远的安排下也陆陆续续搭好了帐篷。
所有人都躲在帐篷里避雨,陆浅安和苏愿共用一顶帐篷。
陆浅安把帐篷拉来一个小小的缝隙,整个人趴在地上,透过微小的缝隙看外面的雨。苏愿往她身上盖了张毯子,然后把人拉了起来。
“小心感冒。”
“嗯。”
外面的雨下的不大,但是也算不得小,淅淅沥沥的,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
陆浅安坐在苏愿旁边,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没有惊惶不安,但是也不甚平静,好比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有种过于诡异的寂静,好像这种寂静之后,有什么东西爆破而出。
“不要怕,等雨停了我们就下山,困了没?困了就睡一会,这雨貌似还得下好一会儿。”
“好。”
苏愿把毯子给陆浅安仔细裹了裹,又拿过一张毛毯,盖在两人身上。两人偎依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冷。
“冷的话就钻睡袋,不过得把衣服脱下来,不然不舒服。”苏愿一手搂过陆浅安的腰,一手搭在两人盖着的毛毯上,让两人靠得更近一些,这样会更暖和一点。
“我不冷,倒是你,冷吗?”
苏愿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不冷,很暖和。”
“你也要不要眯一会儿?”
“我不困,你快睡吧,养足精神,雨后的山路很滑,所以需要足够的注意力。”
陆浅安撇撇嘴,甩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啰嗦。”
苏愿也不恼,也没再说话,看着陆浅安闭上眼睛后,她才轻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帐篷外,雨依旧淅淅沥沥的,打在枯草上、石头上、帐篷上……多种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只有雨天才会有的敬畏与慈悲。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雨未停,帐篷外除了雨声便是寂静。陆浅安呼吸均匀,很明显已经睡着了,而苏愿原本阖上的双眼,霎时睁开来,目光清明严肃,一丝困倦也无。待她看到旁边正安静睡眠的陆浅安时,清冷的神色才露出一抹难得的温柔。
她在无人看到的环境中放肆地展现着她的温柔,她不再刻意压抑,也不再因着顾忌而使之隐晦。雨声的敬畏和慈悲还在继续,将其抛却的寂静仍然存在,一切与之前并无两样,就如时间停留了般。
可惜,这次的停留未能继续。
苏愿敏锐地捕捉到了淅沥雨声中夹杂的其他声音。大自然之外的,人为所造出的动静。像是……几人之中起了争执?可是有谁愿意离开遮雨的帐篷,跑到雨中只为那愚蠢的争执呢?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在这非常时期,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导致军心涣散,从而发生非常严重的后果。
苏愿不想去管,直到外面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已经足以影响到了陆浅安的睡眠,她才厌恶地皱皱眉头,恨不得把外面那些声音的源头全部杀掉。
被吵醒的陆浅安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眼中还存着一丝不甚清醒的迷蒙,她使劲儿眨了两下眼,才把脑袋里所存的仅剩不多的困倦驱逐出去。
“怎么了?外面怎么那么吵?”陆浅安微皱起眉头,掀开毯子,想拉开帐篷出去一看究竟。
她的这种行为却被苏愿制止了。
“我去看看,你先不要出来。”
陆浅安虽然没有出声反驳,但紧抿的嘴唇和固执的眼神却表达出了她的不赞成。苏愿直直地看着她,半跪在帐篷出口处,整条手臂将陆浅安阻隔在里面,分毫不让步。
陆浅安心中不愿,苏愿同样不愿,两人僵持了好一会,直到帐篷外传来一声刺耳的凄厉的惨叫,两人的脸上俱是一变。苏愿谨慎地拉开帐篷,先是小心探出半个脑袋,借着透过乌云落下的惨淡日光,她看到一堆人聚在一起,由于下雨的缘故,看得很是模糊。每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杂乱无章,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敏感的字眼,比如,“疯了”,比如,“咬人”……
苏愿转头看了陆浅安一眼,心思斟酌了片刻,道:“我们出去看看,但是一定要小心。”
“好。”陆浅安从背包里摸出一把雨伞,跟在苏愿后面走出帐篷。
雨已经小了,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会停了。
两人撑着雨伞悄无声息地接近人群,就在仅剩十米左右的距离时,第二声惨叫在雨幕中将天地撕裂。人群开始疯跑,向前方疯跑,边跑边嘶喊,好像后面有吃人的怪物。
“苏愿,你看。”陆浅安指着最后两个颤颤巍巍站起来的人,那两人身体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轰然倒地。
“他们……怎么了?受伤了?”陆浅安不解,但也没有贸然走上前去。
苏愿直勾勾地盯着前面那两人不发一言,只有从她蹙起的眉头和抿着的嘴唇可以看出她内心的不安。她想去牵身旁女生的手,往身边摸了半晌,也只是摸到一片被雨沾湿的衣角而已。
嘴唇已有微微泛白的趋势。
“左手撑伞。”她压低着声音对身旁的女生说道。
“嗯?”陆浅安很明显不明白苏愿让她这样做的原因,“你会被雨淋湿。”
“没关系,雨已经小了。”
闻言,陆浅安纵然不解还是很听话的把伞换到左手中,同时空出的右手被一个微凉的东西覆盖住了。低头,是一双纤长且骨节分明的手。
苏愿把陆浅安的小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感受着手里的微微凉意,她不安的心才稍稍静下来。身边人使她有安全感,是她在尘嚣的孤寂中自我厌弃的救赎。
陆浅安挑眉问道:“你害怕?”
“嗯。我害怕。”苏愿极为认真地看着身边女生的眼睛,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揉着细碎的浅淡的柔光,能够很清楚地看到里面有只小小的人影。
哪有半分惧怕的样子,可又好似真的在惧怕什么。
陆浅安撇开目光,白皙的脸蛋上泛起浅浅的粉色,“我都不害怕,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苏愿垂眸沉吟,“我怕自己能力不够,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陆浅安思量片刻,多次欲言又止,在身边女生的注视下,终于幽幽叹出一口气,“也许,你想保护的人,并不想要你保护。”
苏愿撇撇嘴,满脸的不愿,一双柔亮的眸子瞬间变得阴郁,她抿唇直视着前方晃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行走的两人,短暂的沉默之后,道:“想不想要是她的事,做不做是我的事,她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但是选择做与不做却是我的权利——正当权利!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陆浅安看着身旁固执的不像话的人,不愿地皱皱眉头,目光幽幽扬扬无所定处,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两人碰触着的手上,之后,一句极其伤人的话从最终倾泻而出——
“抱歉,我大概让你误会什么了。”
苏愿感受着手中温度的流失,一双本就阴郁的眼睛更加黯淡,已然看不到一丝光亮。她扯扯嘴角,看着距两人越来越近的不正常的人,缓缓道:“没关系。”语气寡淡薄凉。
陆浅安忽的迷茫起来。
自己是否做错了?
可感情之事哪有绝对的错与对。
她的心是飘飘荡荡漂泊无依的。
她不属于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她也不想属于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她是自由的。
并且这种自由高于一切。
她喜欢且享受着这种自由。
所以,所有可能阻碍这种自由的事物都将成为累赘。
包括感情。
如果哪天这份累赘可能存在的话,那就在它即将萌芽时将其扼杀。
这并非是错的。
这是对的。
一种沉默的、有些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中蔓延,不过两人都是定力极好的人,这种尴尬的沉默可忽略。
幸好,这种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那两名看似不正常的人已经走到了她们身前。
一步,两步,三步……
陆浅安数着他们的步数,在两方之中还剩最后一步的距离时,她紧忙拉着苏愿后退一步,微怒道:“你们俩站着别动,别再往前走了。”
那俩人果真就此站下,不再动一分一毫。
可苏愿马上就察觉出了不对。
面前的两人是一男一女,目光俱是呆滞无神,他们动作缓慢,身体失衡,手中还各自拿了一根棒棒糖。他们看着苏愿和陆浅安,嘴里发出渗人的“呵呵”笑声。苏愿上下打量着两人,忽的,目光陡然一惊,一股寒意从脊背迅速窜上天灵盖,全身都被一股阴森的寒意包裹着。
她下意识的握住了陆浅安的手。
陆浅安的手僵硬无比。
女人的肩膀上露着两个硕大的血窟窿,里面有一抹森白若隐若现。不仅是肩膀上,胳膊上,腰腹处……都有一种貌似被撕咬的痕迹,伤口处俱是血迹斑斑,只因为女人穿着深红色的冲锋衣,所以不在近处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伤口处的衣料已经被血染成了红黑色,颜色比其他地方的稍暗一些,不过奇怪的是,地面上根本没有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