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Chapter.5「亡者之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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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我们等着瞧那最末的日子的时候，不要说一个凡人是幸福的，在他还没有跨过生命的界限，还没有得到痛苦的解脱之前。
——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
他对于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屏幕里，以及其他吸血鬼的流言中。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他。
但他很确定，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乌尔德·基尔斯和克鲁鲁·采佩西是不同的。
他并非感受不到，来自大陆另一端的“王”的偏袒，又或者说是放任。显而易见，他认识他，认识之前的他。
长泽岚远远地注意到了那个等在门口的人，他一身衬衫马甲套装，简单而得体。这样的打扮，令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纤细，然而所有吸血鬼都清楚，他是吸血鬼们的“王”，是自真祖与里格·斯塔福特消失后，仅存的第二位的始祖，如今最强的吸血鬼。
“您在等我吗？”他哑然失笑，仅仅照面，他就确信，这个人与齐藤是完全不同的。
“你失忆了。”
“啊……所以，初次见面，乌尔德大人？”他略微停顿了片刻，狡黠地眨了眨眼，“果然，这不是我们的初见吧。”
乌尔德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滞了片刻，迟疑地点头又摇头。
“我上次见你，是两千多年前，你变了很多。”他的语速很慢，但字词清晰，并不至于让人感到拖沓乏味，反而有种长居高位泰然自若的镇定。
“真久呢。”或许是受到对方的影响，长泽岚的语速也不由自主放慢，轻声感叹了一句。
“你失望了吗。”
“谈不上，毕竟也算是意料之中。”他眯着眼，回忆了自己仅有的、关于那个人的记忆，确认了这个事实，他比不上那个人，从各个方面上看。
他们不再继续交谈，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地道，走向地牢。
女王克鲁鲁·采佩西被关在那里。
“长泽岚，是你。”当他踏足狭小的地牢内，克鲁鲁的声音便传来。
乌尔德紧随其后，看向如今的少年：“这是你现在的名字吗？”
“或许您还记得我最初的名姓？”长泽岚调侃似的随口反问了一句。
“当年你没有告诉过我。”
只是少年看上去并不失落，他步伐轻快，指尖自墙砖划过，像精灵一般纤细灵巧。乌尔德一时有些恍神，他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披着白色长袍的青年衣袂飞扬，几乎就要化蝶而去。
“没关系，我不是很在意这个，所谓名字，到底不过一个称呼，事实上，我更想知道当年的事情。”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
那是被他遗忘的故事。
黑暗。
少年躺在黑暗的尽头，额前的发在苍白的脸颊上投出浓重的阴影，寂冷的白色锁链刺破暗夜，又淹没在无尽的阴寒里。
“Arvin……”
是谁？
“Arvin……”
是谁呼唤？
“Arvin……”
是谁正呼唤我？
他茫然地睁开双眼，残破的枷锁看似可轻易逃离，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力量。
“把你的力量给我，我能帮你离开这里。”
“是谁？”他嘴唇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回答他的是寂静。
“是谁！”他的眼中是水墨丹青一般的世界，却只有满心的悲哀。他听到有孩子在哭泣，便下意识地寻找，周围满是冷漠的人，用冰冷的目光指责他。
“杀了他，他就是个怪物！”
“不，我不是……”孩子的声音越发悲戚，他哽咽着，却不知如何反驳。
“用他去祭奠神明，这样才能物用其极。”
黑暗。都是黑暗。穿着纯白长袍的人，仿佛是天使，却有如恶魔。
杀了他们。
他心底生出了这个念头。他觉得惊讶，他明明不属于这个故事。
血色染红了天地。从祭台到坟地，被血浸染，恍若炼狱。
恐惧与绝望糅碎在夜色中，漫天火光映出的苍白的脸，宏伟的神殿倾覆，他枕着黑暗入眠，却被光明唤醒。
当最后一缕阳光降临，圣言随风入耳。
“以神之名，予渎神者永世长生，自此，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青年自梦中惊醒。
他披着白色的希玛纯，慢慢悠悠穿过门廊，最终停在嵌了木格栅的窗前。阳光被分割成无数个方块，投落进昏黑的房间，叫人觉得温暖又刺眼。
房间内格外空荡，几乎没有放置任何家具——桌椅、长榻、折凳，这些常见的家具在这个房间并不存在，空无一物。
通常，人们很难想象它能或者将被用作什么，但大多数人都只能停留于猜测，各种各样的猜测。仅有很少的人能够亲眼见证其中所发生的一切，而这之中，又只有寥寥数个“幸运”的孩子，能够从其中走出。
不过那时候，他们大概不算是“活着”了。
艾文倚靠着墙，他的鼻尖似乎还能嗅到浓重的血的味道。那是充满生命的血液，属于那些年轻的、尚未成熟的、本应有着无限可能的孩子们。然而生命之花过早绽放，注定早早走向凋零。
这个房间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浸染了血的气息。被洗去又重新涂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漫长的时间中，这一切循环往复，像是无法挣脱的诅咒。
而他目睹了一切的发生。他救不了别人，只能选择逃避。
比他略高一些的、有着深色皮肤的青年推开门，左右张望，发现了躲在暗处发呆的他：“你怎么了？”他走上前。
“我做了一个梦，但很难说那是美梦或者噩梦。”他转动眼睛，将目光落在面前的青年身上，“在梦里，我烧毁神庙，成了亵渎神明的罪人。”他用诡异的平淡语气，叙说着真假参半的故事。
“但，那是为什么？”
“谁知道呢，梦是没有逻辑的吧。”他停顿了片刻，在房间内踱步，那速度极其缓慢，近乎步路蹒跚的老者，垂落脚面的宽幅布料随着他的步子荡漾扩散，像是水的涟漪，偶尔，后摆会擦过地面，如雪的长发沉浮，令他看起来简直就像神话中的女神，将欲远去。
忽然，“女神”停下了脚步，轻巧回头，露出那只金色的瞳眸，他开口询问：“乌尔德，你说，我们怎样才能真正从世界消失？”阳光将他笼罩，那只眼睛在此刻竟熠熠生辉，里面盛满了无邪的希求。
他容貌俊美且男女莫辨，又留了一头长发、披着宽大的长袍，一种超越了性别、身份、年龄的美，袭击了尚且年轻的吸血鬼，他突然生出一种落泪的冲动。
“那就离开这里吧。”他明明很想问一句为什么，比起短暂而充满遗憾的人类，永生不老难道不是更好？他甚至不必如他们一般忧虑阳光，与寻常人并无不同。但不知为何，他却只是这样说道，“你跟我和里格不同，你能够自由地行走于阳光下。”
“你能够做到。”他又重复了一遍。
但艾文没有回答他。
“乌尔德真是温柔啊——”轻柔的话飘在房间里，但青年已经离去。
在那之后过了很久，大约有几十上百年吧，直到后来，平民与贵族的矛盾日益尖锐，斗争愈演愈烈。那个孩子出现了，那个名叫“亚谢拉·采佩西”的、曾为贵族的孩子。
在那个孩子得到了“YOU”的血后，他向席卡·玛多辞别，终于开始了远行。
……
他陷于黑暗，猛然睁眼。
“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似乎有些有趣了啊。”长泽岚抬手便见锁链紧紧扣住手腕，但他从容的神情依旧，仿佛被束缚的人并非自己。
熟悉的哭喊声再度从远方传来，他面色微冷，倏地，却勾唇而笑，满眼轻蔑。
“够了，这些不入流的东西，还是永远消失的好。”以他为中心，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四方卷去，空间几近扭曲破碎，“出来！”
他盯着略有波动的一个角落，剔透的异色眸破开纯黑的迷雾，显出那白色的污浊。衣袂翩翩的天使对他微笑，他终于彻底将自己展现在他的眼前。
“初次见面，现在应该叫你长泽岚了吧。”
“多目而有耀眼的双翼，加上第二号角——您，或者说我的那一部分，果然与加百列有关呢。”
“你有着神的气息。”
“嗯～就当是那样吧。”他故作惊讶，仿若赞同地点点头，似是而非地回答，“但是啊，让我变成这副模样的，就是所谓的‘神’呢。”
“这只是神的考验，你被玷污，把你的身体交给我，让我净化它，以神的名义。”
“是考验吗？”
天使笃定地看着他，耀眼的双翼环抱着他：“来吧，来到我这里，让我带你离开。”目光相接，长泽岚仿佛被摄取魂魄，眸中光芒寸寸黯淡，一步步走向纯白的天使。
一寸寸…一寸寸……
在这无风的世界，两个白色的身影相互靠近，相互拥抱，最终一同消失。
“对，就是这样，这样的话，我就能够拥有……”你。
天使的笑容凝固，低头看着眼前的男子，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臂，却毫不怜惜地插入天使的身体。
“真可惜，就差那么一点。”恶魔的低语在天使耳畔响起，温柔的话语却如催命符，令“它”浑身发冷，“现在，您是我的了。”
“以及，感谢您带我离开。”他神情泰然，矫揉造作地躬身行礼，姿态优雅。
纯白的身体化作漫天白羽，最后散为点点星尘，湮没于白与黑。
这是光与暗的相接，是白昼与黑夜的交界，安静而寂寞，或许久久无人踏过。长泽岚双眸轻合盘膝而坐，一身整洁的白衣不知何时变为了简单的白色长袍，腰间一条纤长的绸带随意系着，白色的锁链虽仍在手腕，但已黯淡无光，看上去似乎是天使的杰作。
他的周围萦绕着一圈闪烁的星子，幽蓝的光晕衬得人如魅似仙。在不知多久后，双眸陡然睁开，眸光流转，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黑暗深处。
“终于见到您了，藏在天使记忆深处的恶魔，Arvin。”
他终于睁眼。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Chapter.5「亡者之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