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荡生涯忧愁相属,回首皆非.举头无语,斜风细雨恨如许 ...
-
竹屋中,天山客斜靠着青竹椅,对着竹窗夜色。
她不喜烛光灯火,且在夜中也可平常视物。在黑暗中她避开属下,一人呆坐。听得外面又是一阵新雨落地,却不知为何这一年的雨水这样的勤,这十几天里竟没有一天是放晴的,有雨声自漆黑夜中来,比起白日,格外的清淅脆响,入耳及心。点点滴滴,蹁跹不去。对着珠帘外的夜雨淅沥,她却似乎无视无闻无思。
“主人!”紫绡焦急的嚷道,“王夫人她又昏迷了。”
“脉息上尺涩沉,病情仍不见好转。难道我下药错了?论理,这么珍贵的药材吃下去,死了的人也该救个半活啊!”紫绡懊恼得看着天山客在给王云梦银针度穴,掰着手指。
“不是药的问题,是她自己不肯从狂乱中醒来。”几针下去,她呼吸平顺了些。
“不懂呢。哪个人不希望自己的病早好事了?怎么会自己不肯?”
“她终生背了个“弃”字。已是愁怨满腹,生无所欢,她视若生命的儿子也失去了。她醒来做什么?”
“老夫人总说人要自个成全自个儿,放下了,也就自在了。”
紫绡不解的看着榻上沉睡的王云梦,即便是在睡梦中,她脸上的愁苦之色也是不减半点。这一年的调理,每次都是将好了,但只要外感清明了些,又马上病情转沉。几番折腾下来她已是面目枯黄,气虚微弱,不似人形了。
她想起一年前王云梦拖着儿子的尸体在天山气候最恶劣的时候,一步一步的拜跪上山。哭喊着在栉比洞外乞药,怎么也赶不走,不吃不眠在雪地里就待了四个昼夜。都冻成了冰人儿了,还是苦苦哀求,主人无可奈何,只好破了门规,从冰眠中苏醒,可是人死了,哪有什么法子?只听得她夜夜在风雪中满山绝望的嘶喊着儿子的名字,山下的牧民都哭了。
天山客摇了摇头,心想话是不错,可有几人逍遥于世?师父那样孤傲的性情,胸中可摆脱一个“恋“字?到头来还是被情缘所伤,深避雪山,苦其半生修为,只不过想逃过那个人去,都说人生最苦处,是此心沾泥带水,明知不可得,却不能割舍。最后还是解不开心魔,郁郁而终。问世间情为何物?有谁人说得?也是这夜雨连绵,快活城派出的哨子,只有单骑归来,回来的人也是伤痕累累。
“属下已探知黑狱堡的方位,不出敝上所料,那日吹笛之人却是黑狱堡主,此人心狠手毒,嗜血如魔,睚眦必报,常言天道不公,自诩阎王老爷,可自判人之生死。座下有十八判官,三十六狱司,更有一大批江湖死士忠心于他。只是他一向在漠北潜藏,做事诡秘,很少踏迹中原。我等疏忽,并没有将他记录在案,而今他将老巢大举迁移中土。。。。。。也耳闻他行事必派出黑白无常,灭其满门,才肯在生死簿上勾帐吊销。想来江湖上那几宗血案也是他栽赃敝上。”
“只你一人回来?你是怎么逃脱的?”快活王细咽着茶水,双目精光大盛。
“属下不敢有瞒,当时围攻我们的青面獠牙说他家堡主有信捎给敝上,只留我一人不死。”他将那信战战兢兢的呈上去,之后勉强咬牙道。
“属下自知有罪,不敢苟活。谢敝上多年知遇之恩。”随即咬舌自尽。
那封信并无落款,薄薄的一页纸上也只是寥寥几笔,却看得快活王心惊肉跳,上面潦草的划着几个人的名字,他柴玉关自不用说,有七七(那人还特意写的是柴七七),沈浪,熊猫一干人,纸上竟赫然还有着“王云梦”的名字。
快活王知道这是索命帐,笔笔清楚,是要将与自己有瓜葛的人,无论亲疏爱怨,一例斩杀。
快活王风闻这几日江湖血雨,决不是害怕,只是心中有些不安,直到此时,他才有几分确定了。
借尸还魂?不说绝无此理,只怕确有其事。
不过他还是不怎么相信,他脑中显现出二十年前那个景象来:那个人,执羊毫,泼墨挥洒,草书行就。。。。。。他的眼睛很特别,狡狯精明隐而不露,眼神故作迟缓,却在不经意间犀利之极,令人惴惴。
快活王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不是只因为那双令人发毛的眼睛才对他起的杀意。
他不由又转念想到送七七回来的那两个女孩,沈浪说她们是天山客的手下,也是鲜闻江湖。只晓得那女子医术奇绝,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可她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来,又是所为何来呢
这时天山客也翻进了快活城,她所学的“雪落术”,由冰雪媛自创。取自“雪落无声,雪融无痕”之意。身法有回风旋雪之曼妙,起落有六花飞坠之迅捷。她轻功之高,恐怕天下无人比肩,只见的她在侍卫头顶盈盈一跃,疾如闪电,根本容不得底下的人有所察觉,就极容易的过了诸多好手的戒备,出入厅堂,更犹如鬼魅。
她只身向藏宝楼飞去,此时快活城中人人自危,知道仇家并不志在金银,此楼没有多少人守护,她懒得和侍卫多起争执,也根本无需溜门撬锁,只一招“引光度影”,以疾风的步履,幻化出几多白影翩翩,就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待她进入密室中,外面的侍卫还浑然不觉,傻傻得站在外面。
她的足印实在是太轻了,也根本触动不了里面的重重机关,她细细辨别着密室空气中的味道,只在珠宝黄白中拿走了一个白玉匣,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来。
她本想直接出城,刚躲过几个巡视的护卫,跃至屋顶,忽觉血行不正,心口疼痛难忍,又只好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这一慢,在楼宇外凭栏呆立的宋离,就觉楼上白影一闪,心生疑窦,追了过来。
她自把脉搏,知道自己是托大了,她身有宿疾,冰眠之期未满,未及调理,就冒然来中原行事,再加上这些时日乍暖还寒,无心饮食,惹得旧病又复发了。
她捂着胸口,直觉头脑有些颠乱,迷迷糊糊的,一时不分南北,跌跌撞撞得勉强寻着一个角落,强行运调气息。
说巧也巧,这时角落里房屋的灯亮了,她正依在窗下,一臂上轻洒着一片淡黄,她下意识得移开了。
“七七,你给我过来。”却是沈浪的声音,颇带怒意。
这是沈浪暂住的客房。窗下的天山客一怔。“我用你管!”沈浪不管七七一脸的不痛快,硬是将她拖进了房中。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取你的性命,还从神仙居中跑出来,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啊!”沈浪急怒交加,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我在这里呆腻了,我要找我爹去,再说这也是我家,还轮不到你吆五喝六!”朱七七更横了,故意跟他顶嘴,她不敢再跟他朝夕相处了,她也没力气争了就想觅个鸟绝人灭的地方去,她知道自己是怕了,怕最终还是要面对自己担心许久的梦魇,她没有勇气认输,她也要看看如果自己不见了一年半载或干脆就是死了,他沈浪会不会一样对她刻骨思念。
沈浪压了压火气,平静得说:“我答应朱伯伯,要确保你无恙,要走我陪你一起走,好不好?”
朱七七听了更是红了眼眶,掩面大哭:“答应?承诺?你可问过我想要不想要?你重情重义,是君子中的君子,你可以对任何人一诺千金,沈大哥,你只能对我这么个好法吗?”
沈浪出神的凝视着她,缓缓说道:“还不够吗?”那安静的口吻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你心里永远有个白飞飞,为什么我再怎么努力你也不肯把一个完整的沈浪交给我?我是你的妻子啊。”七七哭喊的捶打着他的胸膛,泪流不止,她十几天的绝望如潮水奔泻而出。
白笼纱灯下,那聘婷的娇娘已哭成了个泪人,沈浪有些无措了,他看着七七憔悴的面庞,甚是不忍,软言相偎。
他有些无奈,他又能怎样呢?
“丫头,你傻不傻。我都是你的人了,这一辈子我只能赖上你啊,是你明明在婚礼上不要我了,我还发愁呢,你说我要是变成糟老头了,你不管饭我怎么办?”说着眯起了眼睛,腼了腼嘴。
七七将头扭了过去,但已经破涕而笑了。
沈浪端起了桌上的米粥,灿烂的笑了:“我知道你今天又没怎么吃,”他晃了晃手里的汤匙,“嗯,给你丈夫个面子,行不行?”
窗外还是细雨霏霏,那身白衣被罩在雨雾中,她几次运功,也压不下气血上涌,只觉得胸口钻心的阵痛,嘴角处也涔涔流出赤红的鲜血,无望而明艳。她索性就无所谓了,攥着胸口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双肩无力的一阵抖动,默默的,她轻轻的低垂了眼睑,继而昂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