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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清缅战争06 ...

  •   十一月初九,皇上第五封急召傅恒回京的折子送过来的时候,缅方通过使臣送来了请求停战议和的消息,满屋将领皆是欣喜万分,仗打到现在,他们早已不在乎是输是赢,只盼早日结束,这三个月来,多少满洲兵葬身在这篇瘴沼之地。海兰察也很欣喜,也是在替傅恒开心,他坚持了三个月,终于等到了最想要的结果。
      但傅恒却神色黯淡,心事重重的模样,半晌,随之而来的还有阿里衮病故的消息。
      海兰察的心中也凉了半分,阿里衮是随傅恒出征这几个大将中,最信任他,最支持他的人之一。但可惜他到死也不知道傅恒心中真正所想,至死都以为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场战役未能打赢,死不瞑目。
      傅恒的神情中带着沉重的悲痛,他遣走了屋中的众人,说是要准备议和的材料与缅方交涉。海兰察等其他人都走后,却并没有离开,他太了解傅恒了,他是一个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会履行到死的人,但偏偏又在这事情需要有所牺牲时,总是将一切的罪责和缘由背负到自己的身上。

      “你都说了你也不是什么神人,许多事都不是你能决定和改变的。”
      傅恒听罢,心中感慨万千,“或许是我太固执了,有时候我也不敢确认自己做的决定是对是错。”
      “战争注定要有牺牲,哪怕两国和谈也需要付出代价,阿里衮的死是有意义的,他并不是将生命耗费在了这里,他是在为我大清未来几百年的边境平静献身。他若知道了你的心思,一定会理解你的。”
      “不,”傅恒自嘲的摇了摇头,“他不会理解,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他。”
      傅恒看着眼前人的眼睛,眼底是一片汪洋,“海兰察,你我从少年时便接受同样的培育,你能理解我,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

      海兰察不明白,傅恒又接着说道,“暹罗,云南之南,缅甸之东,越南之西,南濒海湾,自古为我国的朝贡国,常年上贡,接受我大清庇佑。阿里衮是我大清开国五大臣之一额亦都曾孙,贵族之后,在他的眼中,大清便是天下最强的国家,他看不到西方众国的强大,看不到南方小国的崛起。我曾一度以他们的身份、氏族来激励他们为大清血战至死,倘若他知道我此番竟要利用一个远方小国的复国之战来确保他们心中最强盛的大清不受外敌骚扰,他会怎么想?会觉得我是在侮辱他的国,侮辱他的牺牲。他会恨我。”
      海兰察到底是个武将,而傅恒却当了十几年的文臣,想的自然比他要复杂细腻的多,听傅恒这般说法,他又似乎真的相信傅恒所言,阿里衮当真会因此而恨上他,而且可想而知,像阿里衮一样想法的人,在军中不在少数。一时间,海兰察不知道是该因自己的出身并非贵族感到庆幸,还是该为阿里衮的抱憾病逝感到痛惜。

      当夜,傅恒命阿桂、舒赫德、鄂宁等人共同商讨对缅议和事宜,初步定好底稿,具体详谈内容还需向朝廷汇报,并与缅方来使对谈。丑时过后,傅恒遣退他人,却未熄灭烛光,准备彻夜撰写战事陈情奏折,确保赶在第二日清晨前寄送回京上奏皇上。
      海兰察在营帐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直思量着傅恒白天所言,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复而起身着衣,走出帐外,老远便看见主营灯火通明,心下一定,连忙向主营走去。到帐外吩咐了待命的小兵准备温水送来,又觉得不太放心,命他再拿来一套冬被。

      傅恒思考的正专注,忽然听到帐帘被掀开的声音,抬头看去,正是海兰察笑着进来。
      “看来精神还不错,这次发觉我进来了。”
      傅恒也笑,“半夜三更的,来做什么?”
      “回去仔细想了想你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既然连阿里衮这样与皇族毫无血亲关系的贵族都不能轻易接受你利用暹罗复国牵制缅方,那你此番上奏可是要向咱们大清朝的皇上解释啊!而今虽然缅方先派使节来进行和谈,但一旦缅方的条件有所逾越,皇上又怎么可能会同意屈从。你这折子,一个晚上怕是难写出来。”

      傅恒看着海兰察笑意更深,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将心中所想告诉他是个正确的决定,“你既然都说了,连阿里衮都不可能理解,皇上又怎么会认可,所以他根本就不需要知道我的用意。只当这是一场因我的决策失误,而耗损人力物力,以致最终失败的战役,不就好了?”
      海兰察大惊,抄起傅恒桌上的折子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心凉,“你这是,罪己书?”
      “皇上远在京城,自然不了解清缅边境的形势,更别说暹罗与缅甸的纠葛,在他眼中这些不过是南方蛮夷小国,但事实上,我大清士兵主力偏距北方,南方在军事上一直未曾被朝廷重点培育,而今缅甸借势西风,一路壮大,倘若再不让皇上意识到缅甸已从南方小邦变成了一个地区强国,将来我大清所要打的恶战定会更多。早前我便曾提议过加强南方边界军饷支出,但却一度被搁置,而今缅方势起也不乏此因,既然皇上他不能低头认错,那我替他来认。”

      海兰察沉默了半晌,才开了口,却只叫了声他的名字。
      “海兰察,”傅恒看着他,像是看到他未来的模样,他放下拿着奏折微颤的手,对海兰察半笑着道,“这大概会是我此生的最后一次出征,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亲自为他画上句号。再者,我跟你所说的这些话,也只不过是我的推断罢了,也很可能暹罗兵力不足并不能一举复国,那我此刻所做的决定,真的是错的也说不定。还有这么多未知的事情,你不必现在就替我难过。”

      海兰察却更加的生气,他一把拉起傅恒的手腕,感受着他传来的热度,“什么叫最后一次?大夫怎么说的?”
      傅恒愣了一下,垂目咬唇,脸色有些暗淡,却仍是笑道,“说不定这将会是未来几十年来我大清打的最后一场仗,你该开心才是。”
      海兰察被傅恒灼热的体温烫得有些难受,他知道他此刻身体已是十分不适,便不再逼他,由着他与自己扯皮。傅恒说罢,从海兰察手中拿回了写了一半的奏折,墨已干了半截,又伸手去添了些水,磨了几下,再找笔时,却见那笔已握在了海兰察的手中。
      “你瞧瞧你这字,第一列还有模有样,写到最后一列都飘成了什么样子?”海兰察嫌弃道,“就劳烦经略大人为我研墨,我来动笔,你来口述如何?”

      傅恒被他逗笑,研墨的指尖冰凉,心中却是暖的,他也索性放弃了体面的伪装,从榻上抱起了冬被披在身上,裹成一团的又坐回了海兰察的身边,这回连身上也是暖的。
      而旁边这位主笔见他此副模样甚是欣慰,好似他一进屋就准备见到这场景一样,满意道,“跟我这儿你还顾什么统帅的威严,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傅恒病着也不忘回击道,“你伤口不疼了?别待会握笔的手,比我抖得还厉害。”

      方才光顾着气恼傅恒的罪己书,此刻认真读起这折子来,却发现他还在别处也动了心思,“奈因本年瘴疠过甚,交冬未减,原派各营兵三万名、满兵一千名,现计仅存一万三千余名……”而实际上,清兵还剩余近两万人,海兰察随即便明白了傅恒的用意,将战事说的越是惨烈,才能越让皇上意识到这个敌国不容小觑,“这朝堂上都说你富察傅恒循规蹈矩,我看你却偏偏是只狡猾的狐狸。”
      傅恒一早见他拿起那折子便猜到他会如此拿他打趣,只笑道,“兵不厌诈,就算是对皇上,也不能太过坦诚。”
      海兰察听着,想起了一些事来,却没说出口。傅恒在一旁边思索边说着,海兰察也边替他措辞,边认真的仿着他的笔迹。

      到了卯时天擦亮的时候,海兰察才写完了折子,轻轻放到了一旁,怕吵醒刚趴在桌上小憩的傅恒,蹑手蹑脚的准备回房收拾一下。
      但傅恒还是醒了过来,这显然不是什么舒服的姿势,坐了一晚早已浑身酸痛。他抬起身时忘记了前一晚披在身上的被子,被褥滑落下来时才彻底清醒了过来,见海兰察正在帐帘旁半出不出,半入不入的姿势,觉得甚是有趣,便叫他先进来,“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过几日跟缅方来使商讨和谈过后,咱们便可准备回京了。等初春的时候,记得要陪我去姐姐的墓前拜祭,到时候可别找什么公务繁忙的理由来搪塞我。”

      海兰察被傅恒这一大清早的嘱咐弄得有些没反应过来,却见傅恒接着便遣他下去,叫了伺候的小兵进来,准备收拾收拾再召人来会谈,只得一边愣着神,一边走出帐去。
      待出了主营,一阵清晨的凉风吹来,将海兰察半宿的睡意吹去,他混沌的脑子才忽然又清醒了过来,心中忽然升起一阵酸楚。傅恒这话,是因他昨晚那一句质问,是不想他再担心自己的病情,是在安慰他,告诉他,他一定努力活下去,活到回京,活到将答应他的事情履行了为止。
      一片冷清萧瑟之中,又吹来一阵清风,吹红了海兰察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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