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棠雨梨雪

29、29

　　也许，手中的剑才是他一辈子的朋友。

　　林彦走了，但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幕，昏黄光影下，他心爱的女子看着他人的画卷，轻轻地发笑，也许，当时，他就不该救下她，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他以为这世间最轻的就是感情，轻如浮云，没有意义，可是却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为情伤得如此之深。

　　他也想起了之前在情场与之逢场作戏的年轻女子们，他在想，他对她们又是怎样的感情？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曾经的那些美人，他都觉得，无甚味道，唯有着三千弱水中的一瓢月光，值得他细细品味，他有些不甘心，也有些不舍，他想做什么，弥补心中对她的歉意。

　　他不是那样轻易放弃的人。

　　作为一名无情剑客，虽然曾经风花雪月加身，他如今也学不会如何爱真正想爱的人。

　　年少时，觉得名利最重，觉得男儿自当顶天立地，干出一番事业，凭着自己对剑术的领悟与修炼，闯荡江湖，喝最烈的酒，斩最恶的人，纵横江湖，快意人生。

　　手中的剑无情，使剑人也渐渐无情，一晃眼，年少的心气再无，真正爱上一个人，心就温柔了，再来回受过几次伤，心硬了，也就老了，而爱使人老去。

　　天空时而蓬云蔽日，时而日光轻射，这婆娑光影下，人世间，纷纷呈呈，芸芸众生，又有几人，不为情所困，为情所煎熬？

　　他消失于屋林转折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他消失的前一秒，他想了很多，缘分，就这样尽了，他会不会痛苦？会！缘分尽了，他痛苦，可是若要执着，难道不痛苦么？

　　身为局外人，谁又能懂得他的痛苦？

　　不知戏台谁在唱：“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他半生酒剑江湖，黑白分明，可这世间也有太多的灰色，那些人性的灰色，是有情还是无情，朦朦胧胧的烟酒气中，他自己也看不甚分明。

　　*

　　雪月阁中，药香弥漫，徐月盈执着一个瓷碗正在给孟青影喂药，待孟青影喝完药，孟青影咳嗽着说：“林大侠呢？”

　　“他走了……”徐月盈直接了当地说，她的语气很是平静，似乎丝毫没有留恋眷顾之意。

　　孟青影立即道：“娘，你就这么让他走了？”她觉得母亲应该挽留他。

　　“自从他来，雪月阁就没安稳过，你的伤也是他间接导致的，”徐月盈执起一块手帕给孟青影擦脸。

　　孟青影轻坦了口气，她正直豆蔻年华，十三四岁，马上就到了及笄的年纪，虽然懵懵懂懂的明白一些男女之间的那些情事，可是自己也没有体会过，也不懂。徐月盈只是她的后母，但仍旧亲密无间，更似姐妹，她知道这些年，母亲怀念父亲，一直把自己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她很担心母亲。她觉得林大侠之于母亲，就是一个很好的伴侣，她也能感受得到，母亲的心在一点点的接受他，林大侠分明也对母亲有意。

　　那为什么？彼此有意的两个人要如此……令对方难受？

　　她不懂……

　　*

　　徐月盈回到雪月阁密室，这些时日她都未能进下心来与孟歌相处，她决定进下心来好好看看他。

　　墙上都是与孟歌的点点滴滴，是她的回忆，看着这些回忆，又想起这段时间与林彦发生的种种，她不知道该如何做。

　　她的心里最重要的人是孟歌，哪怕他已经去世一十年，可是近些时日，于林彦的相处，她心里也渐渐有了林彦的影子，对于林彦，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心里开始有别的男人的影子，让徐月盈感觉到，这是对孟歌的一种背叛，这种内疚感感觉令自己很不爽，所以，她只能远离林彦，拒绝林彦，使自己心中的内疚感不再干扰自己。

　　*

　　晚间，窗棂外月光甚明，院子里有桂子飘香，马上就是中秋佳节，徐月盈想着，虽然这个中秋只得他们母女俩过了，虽有伤感，但是也无甚影响心情。

　　徐月盈小时候是个孤儿，幸而遇见师傅。师傅不喜甜食，喜欢一人独自研究古迹画作，也没个师娘在身边帮衬着，故而像中秋，端午，这样的节日，师傅都是当作平常日子来做的，并没有热闹庆祝，所以徐月盈也不爱热闹的节日。但是后来嫁给孟歌，每逢大节小节，府中都会隆重庆祝，且不说会请戏台子，寻常糕饼那肯定是备得足足得。于是，徐月盈对于节日的仪式感才慢慢培养起来。

　　中秋逼近，徐月盈也是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中秋的点心，到时候再把埋在院子右边第二棵桂树下的秋月白挖出来饮，定然是个美好的中秋佳节。

　　徐月盈在厨房捣鼓半天，加上侍女的帮助，捣鼓出了一些中秋的点心，虽比不上飘香阁的大厨，但是一品一尝还是可以的。

　　做完了月饼点心，徐月盈就接到侍女的消息，雪月阁的正门有一个十七八岁样子的少年想见她，徐月盈心想，这定然是尹子谦，前些日子，孟青影摔伤，尹子谦也不见人影，想必是回尹府了。也是，尹府才是他的家，留在雪月阁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徐月盈说：“请他进来吧。”

　　*

　　客厅里，尹子谦没有了往日的嘻嘻哈哈，也变得很是客气，之前相互致敬的时候，也没有称呼徐月盈叫仙女姐姐，似乎是一夜只间，长大了似的。徐月盈也没有觉得多奇怪，毕竟尹子谦不是一般痴儿，他的智慧会随着他的经历与年龄成长，这一点，她早就是见识过的。

　　尹子谦带来了一些中秋的糕饼与螃蟹，赠与雪月阁已备中秋之庆。徐月盈很是愉快的接受了，可是当尹子谦提出要见孟青影，他的青妹之时，徐月盈拒绝了，她认为，青儿的伤，他也有责任。

　　尹子谦有点难过，但也觉得在意料之中，这时，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说这是他娘留给他的，一直保佑自己平安的长大，如今赠与他昔日的好友青妹，希望也能一直保佑她健康一生。

　　徐月盈本想拒绝，毕竟这是他娘留给她的贵重物品，而且又是男女相赠，未免会有不合情理之处，但是，尹子谦却坚持要给：“徐阁主曾有恩于我，子谦无以为报，希望徐阁主也能安安乐乐一直下去，可天有不测风云，若是徐阁主日后有危难，子谦定当鼎力相助。这玉佩是我对青妹的补偿，这份礼，该由她决定收不收，如果她不愿意收，子谦亦不会强人所难。”

　　徐月盈听罢，觉得说得对，于是就让侍女去问孟青影，回来时，侍女在徐月盈耳边告知她孟青影的情况，说是孟青影收下了，虽然孟青影听到这个消息后怔愣了许久。

　　徐月盈叹了口气，尹子谦见青妹接受了他的玉佩，心里很是开心，但是一想到从今以后，与青妹可能再无交集，他就有点感伤。

　　徐月盈看着尹子谦离去的背影，知道有些事，大家都再也回不去了。

　　*

　　中秋节当日，晋王府手下的第一侍卫颜逸拜访雪月阁，同时带回来一个消息，肃城叛乱的首领名叫傅黎，而昔日孟歌身为大将军，手下也有一个得力将官叫，傅黎。

　　颜逸之前一直以为他们只是重名了，但是，后来他接到叛乱首领傅黎的一封信，信上说，自己起兵造反本是无可奈何，昔日，孟歌战死，他是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为朝廷中反对孟歌一党所不容，他是武将，不善于与文官们争争斗斗，尹相党也是狠厉，寻了个由头就将自己贬至肃城，那个地方很混乱，世人皆知，但是傅黎他也没有办法，与之更绝的是，尹相党为防止其死灰复燃，竟然派出杀手欲将在肃城流云山刺杀之，并洗罪为山匪所致。

　　然而傅黎并没有死，而是为山匪里一名女子所救，此女子便是山匪大当家的女儿，后来傅黎与之成亲，并有机会成为山匪首领。然而，山匪三当家为官府所除，引起了山匪们的愤怒，再加上他们山匪已经没有多少存粮了，于是便起兵造反，欲求一线生机。

　　后来傅黎当上首领，他已然和山匪兄弟们有了感情，但是他心向朝廷，也想教化山匪，却屡遭失败，但身为首领，必须担起山寨的职责，而二当家极力起兵，引起混乱，再向官府谈判，让官府招抚，求得粮食。傅黎之前在官场上受挫，即使再心向朝廷，也灰了心，他无可奈何地赞同二当家的建议。

　　这是傅黎自身的全部故事，傅黎在信中叙述完自己的遭遇之后，又开始说，自己当上首领没多久，偶然得到一副字，上面的字很像王爷的书法，他特意找人来比对，的确是王爷的字，那时候他就断定王爷还活着，他后来再看这个字，上面似乎有别国的字，他于是探寻这幅字都在谁手上流传，最后发现这幅字正是来自昔日孟歌征战的北漠。

　　而且这字上还有特殊的只有王爷亲信能够读懂的符号，于是才断定王爷孟歌或者，极有可能在北漠。

　　徐月盈说：“那副字写了什么？”

　　颜逸说：“狂沙卷尽千枝雪，犹有孤光照月明。”

　　徐月盈潸然泪落：“是他，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