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坟[剑三]》十宴

42、遇酒须倾

　　刚踏进大堂就听见里面抑扬顿挫传来一个带波浪的声音，一个狐狸眼的老琴爹远远地走过来，我见他腰束的特别细，也不扭来扭去也不搔首弄姿的，偏偏就走出了一种妖娆感，一路踩着轻柔的步子“飘”到我面前，斜了眼苍云大哥，冲着我笑：

　　“又来新人啦？哎哟我瞧瞧好精神的小姑娘，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的不好看吧？可怜孩子...吓坏啦？怎么去世的~？”

　　我赶紧胡乱抹了抹脸，苍云大哥伸手赶人：“去去，人没死呢，你可别找事啊”

　　狐狸眼老琴爹眼睛圆睁了下，再笑眯眯的一点头，苍云大哥让我等着招呼青衫道长和秀姐去了二楼，等他们身影一从楼梯消失那老琴爹就又凑上来，手掌搭在我肩上：

　　“我这眼睛都看错了，你身上死气可有点重，能来这么一趟不容易吧？你怎么遇到劫火大哥他们的？”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遇到过那种人，上来就仿佛你姑姑许多年没见你似的，讲话又柔又魅，一会儿搭你的肩一会儿摸你的头，偏偏就是让你觉得情感真挚，愣是没法推开，这种类型一般出现在成熟的魅力女性身上，而现在的老琴爹就给了我这个感觉，头皮又麻又推不开。

　　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回他：“主城遇到苍云大哥收人来着，答应帮我完成心愿我死了之后就入帮...”

　　“哦，”老琴爹扬了扬眉毛：“那么说不是大家以后不就是一家子吗，你现在来是找人帮忙的的吧？我看你...”

　　他狐狸眼上下扫我一遍，扫的我起冷汗，偏偏肩还给他不轻不重的扣着没法后退：“你现在过来的只是意识和五感的一部分，剩下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呀？”

　　老琴爹非常忧心的样子，搞得我也有点慌起来...不会等我意识回去我的身子已经四分五裂了吧？那我以后岂不是要活成一颗植物！？

　　“我当初是寄住在别人身体里来着...”秀萝萝回忆着喃喃道。

　　寄住...我回想一圈身边的人，唐瑜，沈殊、菜花...不行不行没有一个有我帅气！于是向旁边高一个头的鬼兄弟投去宁死不屈的表情。

　　老琴爹立刻安慰道：“别急别急，我想想...”

　　摸索着眉毛转了两圈，他突然拍手道：“血树地标啊，咱们帮会不就有吗！”

　　血树地标...那不是少林的时候徒弟带我绕过的那棵树吗？

　　我大致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形，秃头徒弟带我做了什么之后绕那棵树几圈，完了我就算正式进入到那边的世界，当时那个阴冷入骨髓的感觉稍稍想起来都觉得马上要得风湿骨痛关节炎。

　　但那象征一样的东西不应该是官方拥有吗？还是其实哪里都能长的？我忍不住问：“你们帮会是不是挺厉害的？”

　　结果秀萝也跟着我纳闷：“那么厉害！我们怎么会有！”

　　“哎！”老琴爹朝她挤眼睛，神神秘秘低下头，我赶紧凑过去跟着听，就听他说：

　　“唐断腿呗！那家伙偷偷摸摸挖回来的！”

　　老琴爹的语气偷偷八卦感十足，我被带动的点点头，也悄声参与道：“那么大棵呢，说挖就挖呀？好家伙这怎么扛回来啊？”

　　秀萝萝一拍手：“哎呀我想起来啦！是那个红红彤彤血呼里拉的东西吗？”

　　老琴爹赞许的点点头，伸手把我和秀萝拢的更近了点：“哪儿能是那么大一棵挖回来呀，小姑娘真敢想，是前段时间她在唐门挖宝，飞着飞着假腿掉了，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唐门两棵鬼尽皆知的血树地标，谁都没想到在角落那儿还能长一个苗！”

　　“噢——然后假腿姐姐就！”秀萝配合的激动道。

　　老琴爹神秘的冲她眨眨眼：“你知道血树地标的苗是什么吗？”

　　秀萝萝摇摇头：“不是树苗苗吗？”

　　我也跟着摇摇头：“不知道哎。”

　　“你情缘不让你去看是吧，你真该去看看的，是个血红带肉的人头骨！”

　　“噫——！”秀萝萝嫌弃，

　　我在一边纳闷：这俩都是鬼了，还搁这儿一惊一乍的...也不知道吓谁呢。

　　老琴爹接着道：“那你想想唐假腿是谁啊，她怕过什么？挖宝半天挖不出东西，看周围没人直接就一手抄假腿一手拎人头蹭蹭跑了，好家伙，给我在帮会门口遇见，抱着一个血糊糊的头递给我看”

　　“嘶.....”我选择不脑补那个画面。

　　“这是违规的吧？他们不怕发现呀？”秀萝着急。

　　“怕什么！”老琴爹摆摆手：“血树刚冒头，估计连现象都没形成，断腿都挖回来了怎么可能还还回去，那帮子家伙哪个不是搞事情不嫌事大的？”

　　“噢...帮主都不反对？”

　　“劫火不向来都是由着情缘去的态度吗~”老琴爹摆手：“谁管得住断腿那女人呢。”

　　秀萝偏头小声：“我看你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老琴爹笑眯眯的拍拍秀萝头，突然转向我，一脸亲切：

　　“怎么样，我这办法靠谱是不是，趁着他们现在在老帮主那里，你跟我去帮会后山找血树地标，完了你在你们那边的身体就安全了。”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办法，我还没动老琴爹先上来牵起了我的手，这人言辞动作都温柔，五根手指纤长，冰凉如玉，我被拉上就着魔似的跟着走，心里隐约觉得少了个判断的过程，但还是顺从的跟出了大堂。结果没走两步另一只掌心也传来同样冰凉的触感，老琴爹和我被扯的一顿，我顺着看回去，自己的手是悬空被拉住的姿势，但背后空无一人。

　　“别去。”耳边有个温和的声音道。

　　“谁在说话...？”

　　老琴爹声音有些不高兴，面色不喜的看了看我身后扯着我接着走：“鬼帮会闹鬼是正常的，别理会！”

　　“没有通行令，绕了血树你就回不来了。”那个温和的女声又响起来。

　　这次我反应过来了，刚刚老琴爹说帮会的人都知道那个断腿姑娘带回来的血树地标，要是那玩意儿有用苍云大哥和青衫道长早就想起来了，何必还一脸愁容纠结再三？这帮会里估计都是鬼，这鬼我都没见过上来那么亲切就要带我去绕树，就怕是有问题！

　　我想清哆哆嗦嗦就往回抽手，一边对老琴爹挤着假笑：

　　“呵呵呵，我想苍云大哥他们去了也有一会儿可能快回来了，看不见我该着急的，要不咱等等他们回来吧呵呵呵...”

　　老琴爹任由我把手抽回去，自己的手还立在空中，脸色逐渐惋惜，还有点委屈：“你怎么、你信他们..不信我啊....？”

　　嘶好家伙.....

　　我差点就要被这张情感真挚悲伤异常的脸说服了，心里赶紧疯狂默念“都是假象谨慎要紧”，更加艰难的道：“也不是、我们可以等他们回来一起去是不是...”

　　老琴爹不说话了，就保持着手空空伸出的姿势看着我，脸上尴尬隐忍还有说不尽的哀愁，让我恍惚之间觉得自己是没有感情的负心女主，辜负了这个用心良苦的可怜男二，

　　一句行先不等了脱口而出之际，我另一只手又被拉了一下，身后看不见的温和女声变大了点：

　　“这是他的绝技，老狐狸。”

　　“要你死呢。”

　　最后一句勾起了我先前窒息的死前回忆，这次我彻底清醒，视线甩到地上连着退了好几步。果然就听见面前那人“嘁”了一声，一抬头什么难过委屈的样子都没了，眼前的老琴爹脸冷下来，狐狸眼里露出不耐烦的情绪，对着我身后森然道：

　　“多管闲事。”

　　完了一甩袖子走远，临走时撇我的一眼像是看一块没有生命的肉。

　　这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秀萝跟了过来，看了看没有感情的走远老琴爹冲着我笑嘻嘻：

　　“老狐狸骗你呢！”

　　这会儿功夫我又在生死之间走一遭，这才慢慢的反应过来，接着出一身冷汗：即使是跟着要帮我的苍云大哥进了他的帮会，鬼始终是鬼，抱着坑死一个是一个想法的也还是有，而刚刚小秀萝恐怕早就看出来老琴爹的常规操作，却也站在旁边什么都不说，一副看我自己造化的样子，看来我的性命对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那苍云大哥和那个叫青衫的道长呢？他们万一也是...

　　我陷入不好的想象，突然面前的空气又轻声道：

　　“他们俩不会害你，是可以信任的人。”

　　“你是谁！？”

　　我的话没有得到回应，那个声音响起之后我手里的冰凉一退，身边好像只剩下秀萝一个。

　　我现在看秀萝也瘆得慌，好在她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估摸着是没有戏看了，玩着小扇子自言自语着我去找光头去也丢下我离开，于是帮会大堂里突然只剩下我一个。

　　好在之后没再发生什么，过了一会儿苍云大哥独自从二楼下来，招了招手喊我往里面走。我小心翼翼跟上去，发现大堂背后的空间比游戏里的帮会领地大很多，弯弯绕绕的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苍云大哥走在前面见我绕的迷糊还解释了一嘴，这些走廊窄小光线暗淡还有很多不合理的直角都是为了聚集阴气，只有足够的阴气才能让他们在帮会里更自在的生活。

　　走廊地势逐渐往下，光线全靠墙两边灯笼支撑的时候苍云大哥说快到了，这时候我们路过一扇虚掩的门，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嘶哑的喊叫声和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我被诡异的声音吸引，偷偷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隐约可以看见一个身形诡异的“东西”被吊在房间中央，暗淡的光线让我只能看到那东西身上汩汩流淌着什么，而“东西”旁边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一个暗色皮肤西域打扮，另一个被隐在门后面，只看得见衣袍的一角，听交谈声同样是个男人。

　　我总觉得西域打扮那个男人很吸引人，不自觉停下来看着门缝，苍云大哥发现我没跟上转头见我在偷窥，看看门又看看我，突然出声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走廊很窄，这一声毫不遮掩掷地有声，我吓得一激灵，门里的两个人也闻声看过来，接着在我尴尬紧张的心跳声中门吱呀一声打开，西域打扮的人冲我招招手。

　　这次我看清了，门里两个人按门派来看一个喵哥一个花哥，喵哥笑的神秘，花哥则是淡淡的撇我一眼，显得疏离。

　　如果说老琴爹是靠声色半忽悠半迷惑人的，这个喵哥就是靠气场和眼神蛊惑人心的，我光是看着他就同时感到恐惧和欢欣，生怕自己又着了魔使劲摇了摇脑袋，然后颠颠站过去看着他。

　　这房间更像是个地牢，光线是介于橘黄和猩红之间的晚霞色，喵哥的传统校服袒露出的大块皮肤跟鎏金了似的，铜色之间滚动着若有若无的金红，他眼睛是猫眼一样的一条，被右边的灯光映的宝石一样，他就那么看我，我也愣着看他，看到心里产生出诡异的情绪，甚至想要跪拜眼前这个邪神一样的喵哥的时候，另一侧的人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啧。”

　　我快速回头一撇，是花哥不耐的看着我，一边喵哥也听见声音，终于挪开视线，对着门边的苍云大哥道：

　　“这就是你捡回来的小孩？有点虎。”

　　我心神都被喵哥带过去了，立刻喃喃着回应，一开口就是老狗腿：“对不起，您几位可真好看啊。”

　　花哥淡淡道：“那么容易被邪神勾过去，心术不正啊这小孩儿。”

　　我心神不定的找到个重点，邪神？那刚刚道长和苍云大哥火急火燎的就是找他把我救进来的？

　　于是脸皮也不要了，赶紧再接再厉道：

　　“您可太厉害了！我虽然遇到这种怪事但还能得到您几位的帮助，要是有上辈子我肯定是修了大福气，不知道您有没有庙宇什么的，有的话事后我一定去好好的参拜供奉去，我是自由职业者，实在不行我在旁边租个房子住下也不是问题！”

　　这倒是说的有几分实话，眼前的喵哥诡异的实在是太吸引人，要是真能救我们一命我孤身一人住哪里不是住。

　　喵哥静默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反应不过来，接着突然诡异的笑：“有倒是有...就怕你回不来。”

　　花哥也凉凉开口：“周边房子也多，随便住不用租，就是有点孤单。”

　　这是为什么...我听起了一层莫名的鸡皮疙瘩，看了眼背后的苍云大哥，求生意识爆棚的拐弯道：

　　“那其实也还是...我在家供奉也是一样的，心中有您哪里都是圣坛，呵呵呵...”

　　花哥又斜我一眼：“你刚刚抱着我们帮主眼泪鼻涕哭爹喊娘的可不是现在那么自在。”

　　“您...眼神真好啊。”

　　“既然你进来了，来看看吧。”喵哥突然开口，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手里，是一个造型怪异刻着许多符文的锥子：

　　“吊着的这东西曾经是个人，生前不是个东西，死后还要祸害别人，我们把他吊在这里吊了三天，既然你正好闯进来那也是它的命，你看看怎么处理吧。”

　　喵哥说着把手里锥子递给我，我接过来感受到锥子下方的湿滑血液，这才抽出注意力去看一直吊在房间正中的“人”，不仔细看不要紧，一看过去才发现这勉强分辨出人形的东西皮都没了大半，刚刚从远处看到它身上汩汩滚动的是黑红色的蠕虫，正在肉和肉之间穿梭来去，整个人散发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诡异气息。

　　刚才我真是被蛊的厉害了..这才回身意识到这牢房一样的屋子和身边的三位——就算看上去皮囊精致与常人无异，也还是几个同类相残的恶鬼！

　　气氛突然就阴沉下来，我反应过来手上的锥子还沾着那个东西的血，想丢又感觉到三个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最后做了一套自我疏导，抬头问：“它手上好几条命是吗？”

　　“嗯。”喵哥喉咙出声答我。

　　“你想想，它就和盯上你的是一种东西，迫害你的那些东西今天要是吊在这你会怎么样？甚至它还要十恶不赦一点呢。”花哥声音随意道。

　　苍云大哥也道：“别慌，我们就给你增加一点参与感，既不影响你自己也不影响我们。”

　　话是那么说......

　　话是那么说，我总觉得身后的苍云大哥视线带着审视，好像很在意我的决定一样。

　　“那它是不是已经受了很多折磨...还得清吗...”我接着问道。

　　“这不好说，”喵哥声音阴晴难定：“不过它作恶了非常久，灵魂里带着恶，就算放过它以后它也会继续作恶。”

　　“受的折磨肯定不少，”苍云大哥平淡补充道。

　　“你看看它身上，都是我们花医生的杰作。”

　　花哥冷淡的声音意外带了点自得：“我不该让这东西受折磨吗？在我手底下该还的能逃得过吗？”

　　我摁回脑子里心狠手辣四个字，思索着刚刚这几个人的话，最后抬起头来直面那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应该怎么做？

　　面对这个人我想怎么做？

　　我想到菜花，想到死前那些朋友们砰砰跳楼的场景，最后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抢过喵哥另一只手上的锤子冲上前，勉强辨认了下心脏的位置，我一气呵成举起锥子砸进去！

　　还好这东西几乎没生命体征！短暂的时间里我心里都是这样的庆幸，锥子砸进去的瞬间我感觉到了面前人形的一阵颤抖，但好在微弱而且转瞬即逝，

　　取代它的是我内心升腾起的莫名感觉，那个感觉占据大脑的时候我被情绪所主导，下手更加果断有力，于是接着砸了第二下，第三下，直到整根锥子没入血肉中，我才猛地找回屏住的呼吸，入鼻一股血腥臭味，我有点懵的呆了几秒，接着回味出刚刚的感觉，

　　一点恐惧，狠心和理所应当，还有逐渐满溢出来复仇一样的快感。

　　没听到身后三个人的动静，我纳闷的回身去看，意外的看见三双睁大的眼睛，他们静默的看我，我也愣神的看他们，几秒过后花哥突然嗤笑出声：

　　“你把它杀了？”

　　我悚然道：“我是不是做错大事了！？”

　　“倒也不是....”苍云大哥缓缓道：

　　“够果断啊，你这小姑娘......”

　　“我说不是什么好人吧？”花哥声音还带着笑，我都听不懂是在挤兑人还是怎么的接着又说：“我觉得不错。”

　　喵哥不说话，我看着他小心补充：“虽然说这位花大佬出手算是把这人做的孽还给他了，但是你们也说它灵魂就是恶的，继续留着也是被折磨，放出去也是继续作恶，到时候指不定又被几位捉回来折磨，还要搭进去几个无辜的人，恶性循环无休无止，不如在这直接了结的好。”

　　“而且害了人就是害了....就算受了那么多苦那些受害者是回不来的，我觉得这人该死，不然对那些人不是不公平吗......”

　　喵哥终于抬了抬眼睛看我：

　　“你这样...也挺好。”

　　“行，帮主带她过去吧，这小孩和我们挺合拍的。”

　　苍云大哥闻言点点头示意我离开跟他走，我一头雾水的觉得自己选择大抵是没错，出门的时候花哥摆摆袖子说自己也要去休息了，跟着我走到走廊上突然扯了扯我的后领，我头转到一半闻见一股淡淡的药草味，花哥微微低头俯身到我耳边：

　　“你挺合我意思的，给你走个运气，一会儿别动少林和七秀相关的东西，”

　　“当然...最好看见和手有关的东西可以注意一下。”

　　这人最后冲着我扬了扬眉，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另一边，而我在被带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后苍云大哥便突然不知所踪，黑暗中隐约听见个一炷香的时间，身后的铜门铮然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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