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德婷》潮弦

1、谜样之风

　　体育馆的空气闷热黏腻。
　　学生们在场地上打羽毛球，玩耍。Rx一个人坐在一边的座椅上，托着下巴看着。汗水缓慢地从皮肤里渗出。无法带走热量。手里的纸巾粘湿，显得很肮脏。
　　忽然，有一丝冷风。细小的一丝，是令Rx一颤的温度。
　　这个体育馆的设计很差，两扇大门都被打开到最大限度却从不透气。况且外面本身炎热，根本不可能吹来如此凉爽的风。
　　Rx站起来，认为风是从门口吹来的。或许有谁开了空调。
　　顺着楼梯走下去，两侧是教师办公室。门口有个垃圾桶。Rx把纸巾扔进去，然后从办公室一路走过去。
　　体育课还是无聊，并且不允许提前回到教室。很浪费时间。
　　Rx的视线微微下垂，面无表情地走着。可是没有哪一个办公室有人，更不用说哪一个开了空调。
　　那么，风是从哪来的？
　　Rx又抽出一张纸巾擦拭汗水，突然迫切地想要找到风的来处。她不熟悉这里。一中是她的新学校。
　　所以当她看见最后一个房间时并不觉得奇怪。
　　开着的门。门边没有按照惯例挂上门牌，所以Rx不知道这是哪里。漆黑一片，虽然门口正对着阳光。光线仿佛无法穿透这里的黑暗。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可是站在门边就能感觉到凉爽。
　　Rx觉得很热，于是想在这里站一会儿。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Rx推推眼镜，靠在门框上。清楚地听见了什么东西被撞到地上的声音。或许是纸箱，因为发出的声音并不响。
　　大概里面有人。Rx讨厌打扰别人，所以决定走开。走了没几步，她想明天的体育课还可以来这里乘凉，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好记住这个地方。
　　可是，她发现了一个问题，比较严重。
　　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墙，墙上甚至还有一扇窗，可以看见外面。显然已经是走廊的尽头。
　　那个没有门牌的黑房间不见了。走廊的最后一间变成了体育器材室。
　　Rx推了推眼镜，鼻梁上湿腻的汗水让镜框很容易滑下来。
　　她眯了眯眼睛，走到窗边，摸了摸这堵墙。打开窗户，把手伸出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可是房间真的不见了。
　　就在她缩回手的一瞬间，又感受到了风。
　　从她身体两侧吹过的风，很冷，和之前的相同。
　　她惊讶地转过身。走廊里空无一人。忽然，砰的一声，窗台上的一块玻璃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摔成碎片。窗上被开了一个大洞，像是什么东西撞了上去。可是玻璃是朝外掉的，也就是说，撞它的是走廊上的某个东西。
　　Rx很快地走到那些碎玻璃前面蹲下，突兀地再一次感受道寒冷，但并没有风。像是一团冷空气聚集在玻璃碎片附近。
　　“禽兽，干嘛这么用力！”
　　“谁知道你这么不经推……好热，是不是碰到她了？”
　　一个男童和一个青年的声音。
　　Rx很肯定，此时走廊上除了她自己没有别人。
　　于是她站起来，推推眼镜轻声说：“撞坏玻璃要赔偿的，你们至少留下点东西证明不是我干的吧。”
　　Rx很淡定地对着冷空气说了两句话。然后把手插在口袋里，等待空气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玻璃碎片上出现了一点血迹。而Rx的身上没有伤口。
　　“很好。你们继续。”Rx微微笑出来，然后朝着楼梯走去，顺便把手心里湿透的纸巾丢进垃圾桶。

　　两节课以后，Rx果然被总务处的人叫去询问玻璃的事。因为玻璃碎掉的时候正好有人看见她站在窗边，不过好在那血迹与她无关，所以省得受训，Rx说了句我不知道便得以过关。
　　回家路上，Rx骑车经过一家医院。远远地望见墙外边用红色字体写了几句话，乍一看还以为是医院打出的广告。把车开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几个血字：挂水挂死人。医院前面的停车位上挤了很多人。马路上一些自行车电动车也停靠下来看热闹，原本就不算开阔的马路顿时拥挤起来。Rx讨厌人多的地方，默默在心中鄙视占路不走的小市民们。特别是一个骑着自行车在她前面的中年男子，一边扭头朝着医院看，一边把车开在马路中间。Rx几次想超车，无奈男人左摇右晃，Rx超车不成，愤愤地瞪了医院一眼。
　　“再看，就要被车撞死了哟。”
　　Rx心里一紧——这是在体育课听到的那个男童的声音。于是她赶紧把车停靠在路边，未及动作，猛然间听见汽车长长的鸣笛，随后是尖锐的刹车声，再然后是碰撞声。
　　看热闹的男人被撞飞了。一飞老远。
　　活该——Rx冷冷地想。
　　人群顿时骚动。肇事司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很有素质地下车，果断地冲进医院，过了一会医生护士扛着担架冲出来，有条不紊地把男人抬回医院。门口的几个人大声嚷嚷起来。Rx耳朵里插着MP3，他们嚷什么也听不见，于是又把电瓶车启动起来，上路回家。
　　风挺舒服地滑过脸颊。Rx忍不住扬起微笑。虽然说人被撞了还是挺惨的，不过这一幕还真是喜剧化啊。
　　背上凉凉的，她这才又想起刚才耳旁响起的声音，于是开口轻声问：“为什么跟着我？”
　　“觉得你挺好玩的。”男童的声音。
　　“你无聊不用拉着我一起来。”青年鄙视地说。
　　Rx轻轻笑出声。
　　男童又问：“为什么不好奇我们是谁？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不感兴趣。”Rx面无表情，“满足好奇心能给我带来什么？搞不好还会惹祸上身。想刚才那个人。”
　　男童沉默下来。接着青年以很无奈的语气说：“汀芷，你不是想让她做宿主吧？”
　　Rx皱了皱眉：“我说，是不是只要碰到你们就能听见你们说话？”
　　汀芷说：“嗯。”
　　Rx说：“那么请离我远点讨论宿主什么的事情。不能让我参与决定的事情不要让我获悉，谢谢合作。”
　　两个声音果然没有再说话。
　　直到Rx回到家，才听见汀芷说：“嗯，就是你了。从今天起我们两个就是你的魂符了。我的名字是汀芷，另外的家伙叫采薇。”
　　Rx问：“魂符干嘛用的？”
　　汀芷说：“听从你的调遣。但条件是你要保护我们。”
　　Rx问：“任何事都可以？”
　　汀芷说：“嗯，在我们能力范围内的任何事都无条件服从。”
　　Rx想了想，说：“冬天以前换个宿主。”
　　汀芷大受打击：“为什么？难道你讨厌我吗？”
　　Rx说：“冬天会很冷。”

　　Rx的房间很乱。床上堆满干净的不干净的衣服，桌子上的书叠起来，几乎放不下。
　　Rx的书包轻得一塌糊涂，里面放的是化学参考书、笔袋和计算机，作业在学校里就已经做完，回家吃完饭开始超前学习。做题目做得天昏地暗。两只东西——Rx暂时决定如此称呼——他们似乎到一边去玩了，Rx始终没有听见他们说话。
　　当她终于洗完澡躺在床上时，汀芷突然说：“Rx，你居然是这么用功的学生啊？”
　　Rx说：“嗯。”
　　汀芷说：“看起来不太像……”
　　Rx说：“嗯。”
　　汀芷说：“我看你在学校里很少主动很人说话呢……”
　　Rx说：“嗯。”
　　这时采薇终于开口，沉稳有力的青年声音。他说：“宿主累了，汀芷你让她休息。”然后语气稍微放恭敬了些，对着Rx说，“宿主，你入睡后我和汀芷将进入你的身体里和你的身体作交流，以更好地与你的精神融合。”
　　Rx打着哈欠说随便。拉上被子以后又问：“是不是我碰不到你们，你们呢，也碰不到我？”
　　汀芷嘿嘿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对采薇你可以放心，他不喜欢女人的，何况你还太小了点。不过如果你愿意，我们之间当然可以互相接触。但前提是融合状况良好。你想见我们吗？”
　　Rx睡得迷迷糊糊，点了点头。
　　汀芷说：“那么我给你一个梦境好了。以后你想见什么人我都可以让你在梦里见到哦。”
　　Rx已经差不多睡着了。

　　魂之幻境
　　青年男子抬起眼，薄唇轻启。
　　“汀芷，不要把真面目示人。”
　　墨绿色的长袍，淡淡地描了竹子的图案。是中国古典的服饰，骨子里都透着隐士的味道。
　　那个小男孩则穿着小巧的黑色礼服，领口袖口都缝着蕾丝花边，极其高贵端正的模样。他睁着疑惑的大眼睛：“嗯？为什么？不想让她看见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么？啊，难道是怕她思春——”
　　青衣欲言又止。眉眼细长，肤若凝脂，确是惊人的容颜。
　　汀芷忽然间明白了，表情顿时也哀伤起来。
　　“还在想你的上任？都过了几十年了，她大概早为人母，甚至都忘记你了吧？采薇……”汀芷钻进青衣怀里，亲昵地轻轻蹭动，“这一次的宿主很特别呢，不会像前几任那样吧。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不像是……乱来的人。”
　　青衣垂着眉，嗯了一声。
　　“总之，”汀芷坐起来，终于严肃地说，“今天晚上就把符箓种到她的身体里去吧。以后就算她真做出离经叛道之事，我们也能尽快脱离她，不至于像上次那样痛苦。”
　　青衣叹了口气，黯然道：“好。”

　　第二天清晨。闹钟是开在六点的，Rx准时醒来。
　　迷糊地睁开眼，习惯性地刷牙洗脸，戴好MP3出门。今天是星期六，这么早路上还没有什么人。车子刚开出小区，Rx又变得气呼呼。
　　小区门口正在修路，除了凹凸不平还是凹凸不平。她很清楚地记得中考前这里就开始修了，现在过了一个暑假外加一个月居然还没修完——也不叫还没修完。对过那条自行车道已经修完了，只不过修机动车道的时候动作太大导致自行车道变形，于是又重新修了一遍而已。不过二次整形效果不太好，窨井盖高出路面一大截，车子开上去很容易滑倒。换句话说要想平安开过这一段路就必须绕开窨井盖，好比车道被截去了一半。
　　一天到晚修，一天到晚修……Rx在心里骂着。
　　“我觉得这路挺好的嘛，比十几年前的马路好多了。”汀芷说。
　　Rx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身上还背了两个东西。
　　“连我在想什么你们都能知道？”Rx问。
　　汀芷嗯了一声。
　　“哦。对了，晚上没有做到梦呢。睡得很安稳。”
　　汀芷说：“昨天看了下你的身体，你最近休息得很少啊。做梦会影响睡眠的，所以就改在以后吧。”
　　Rx说：“你的语气好象在说‘昨天看了下你的电脑，你最近用得很少啊’……”
　　采薇说：“你的身体比电脑复杂多了。”
　　Rx说：“哟，你还懂电脑？不如以后教我修电脑吧。”
　　汀芷哈哈大笑：“我们是魂符啊，古董来的，只是十几年前看上任宿主用过而已。能知道这么个名词已经不错了。”
　　Rx说：“十几年前的电脑……貌似该叫计算机……”
　　汀芷说：“嗯，就是。”

　　Rx所读的高中在两条繁忙的马路中间，她以前读的初中正是这所百年高中的初中部。不过现在她还是沿着以前上初中的那条路去高中，因为初中的门口有一个小摊可以买蛋饼当早餐。
　　初中的正门设在小巷里，侧门却反在大马路边上。Rx把车停在摊子边上，卖蛋饼的是一个老婆婆和他的儿子。Rx在这里买了两年多的蛋饼，蛋饼叔叔一见她来就亲切的问候，不用说就知道她要买什么。
　　不过今天有些不同。往常Rx都是买一个蛋饼一袋牛奶的，今天却没有牛奶了。问及此事，蛋饼婆婆说牛奶都查出来有三氯氰胺，不让卖呢。
　　于是Rx想起来最近闹得挺厉害的奶粉事件，说是小孩吃了添加三氯氰胺的奶粉容易得肾结石，现在居然连液态奶都被查出来了。
　　买不到牛奶，Rx有些不满。离开蛋饼摊以后，默默地在心里抱怨起来。
　　肾结石又不是因为牛奶被查出来有三氯氰胺才患上的，都喝了那么多年了也没见喝死过人，至于不让卖嘛？何况新闻里也说了，含量比较低，一天喝八袋才有危险。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娇贵了，为了一个永远喝不到的标准而神经紧张。
　　汀芷说：“可是小孩喝的水少，小孩子容易得病吧。”
　　Rx说：“那倒是。不过我想知道哪个家长在知道这个事情以后还让他家小孩喝奶？我倒是想喝呢。”
　　开出小巷，来到大马路。这正是那条人来人往挤死人的繁华街道，不过这时候还早所以人比较少。以早晨来说，Rx还是挺喜欢这里的，因为马路很宽，而且没有人。电瓶车驰骋起来可是非常舒服的。于是一路心情愉悦，来到学校。
　　一中是一个有很长历史的学校，种了很多树。早上来的时候这里还是挺幽静的。Rx的班级正好在一个小喷泉旁边，虽然从没见那个喷泉出水，不过总的来说这里环境还是不错的。
　　老远走过来就看见新同学们坐在班级前的长椅上，于是Rx知道负责开门的同学还没到校了，只好拎着蛋饼走过去，坐在那些人隔壁的一条椅子上。
　　汀芷问：“怎么不和她们坐在一起？关系不好么？”
　　Rx说：“没，和她们没有共同语言而已。”
　　那些女生们都很开朗外向，说起话来大声自信，看上去的确和Rx不怎么搭配。
　　采薇突然问：“那边那个男生你认识吧？朝你走过来的那个。”
　　Rx把视线从蛋饼上挪开，看见一个头发卷卷的男生走过来，于是对着采薇说：“那是我们会长。以前初中的时候他给我们几个要好的人成立了一个‘华约’，共同目标共同努力啊……”
　　会长慢吞吞地走过来，看见Rx在吃蛋饼，说：“多吃蛋饼不好哒，要变笨的。”
　　Rx笑眯眯地说：“我吃了两年也还是比你聪明嘛。”
　　会长无语，背着书包走开。
　　过了一会儿，带钥匙的终于来了。进到教室放下书包交完作业，Rx又拿那本化学参考书出来看。人都陆陆续续来到教室。于是开始了一天的课程。高中的课程没有特别之处，不去提他。
　　放学时Rx背着两团冷气再一次路过那家医院时，不经意发现玻璃窗上的字换掉了。每个字之间间隔比较大，Rx只好放慢速度靠近路边，慢吞吞地一边开车一边看。
　　“挂——水——又——死——人——了——总——共——死——了——几——十——人——”
　　内容比昨天的丰富了些，不过今天门口人很少。朝里面看看，人更少。挂号柜台上用特大号字体写着“免费挂号”，不过显然没人为了免费挂个号而挂掉一条命。
　　当Rx把头扭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她前面的一位妇女也正扭着头看医院，不禁哑然失笑。
　　“我可以很坚定地说，我不爱看热闹。因为，当围观的人很少时，那个场景不叫热闹。”Rx想。
　　“你和你的班主任一样爱说真理。”采薇冷不丁冒了一句。
　　Rx扑哧笑了出来：“我还要向班主任学习如何给真理括句，以涂满我的作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