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97、第九十七章

　　不知是领略中原的人情风物太过吸引人，还是周皇帝亲邀之约让人无法抗拒，官帖发出后不久，各地纷纷递来应邀赴会的公主名册。
　　大殿之上，礼部尚书上身前倾，朗朗念道：“......已递交名册的有新罗、吐蕃、南诏、日本、渤海国、西夏、波斯......”
　　念经般催人欲睡，皇上却字字听得仔细，“没有辽国吗？”
　　“有。”礼部尚书抬起头，“回皇上，辽国的名册昨日才到。”
　　“谁来？”
　　“辽王安迦的胞妹——飞凌霜公主。”
　　“同行护卫几人？”
　　礼部尚书回想片刻，答道：“未提及护卫人数，只一句‘公主随身侍从共一十五人’。”
　　“好。”皇上脸上浮起止不住的笑意，大气道，“像波斯这样路途太过遥远的，就不必勉强了。还有日本，寒冬腊月如何渡海？回函告诉他们两国，出行不便不来也罢。”
　　“呃......名册发出之日波斯公主已经出发，日本也说会想方设法于年前赶到。”
　　皇上接着问：“辽公主几时能到？”
　　八王爷在下面打了个哆嗦，一切因飞凌霜而起，果然皇兄还是心心念着撮合他们。
　　“臣只知辽公主还未动身。几国中，属辽与新罗距都城最近，飞凌霜公主一定赶得到，请皇上放心。”
　　“嗯。宾客住处如何安排？”
　　礼部尚书从容应答：“同往年一样。驿馆已全部翻新，定让公主们感到宾至如归。”
　　“可以考虑让辽公主一行住在宫内。”
　　众臣惊愕抬头望向龙椅，皇上在说什么？“皇上，就算辽公主算作外戚，住入宫中也着实不合礼数啊，望皇上三思！”尚书大人慌了，跪下请皇上收回荒唐言论。
　　皇上举重若轻地抬手，“平身。朕就随口一提，不行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那你就按规矩准备吧。”
　　尚书仍以跪姿谢恩，“吾皇英明！”

　　众人紧张的生辰国宴，无论大事小事皇上都超然不曾过问，怎么一个临时起意的公主大会倒让他费起心思了？朝会上李旬虽未开口，但他心中疑虑累积，决意要去后宫向贵妃问个清楚。
　　出云宫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李旬见李婉姣气色尚好，便开门见山道：“娘娘可知皇上举办公主大会的初衷？”
　　李婉姣木然摇头，“本宫不知。”
　　预感到自己的猜想将被印证，李旬换了个说法，“娘娘可有惹皇上不高兴？”
　　“只有本宫为皇上伤神，哪里敢惹他不高兴？父亲到底想问什么？”
　　“恕臣直言，公主大会的架势像极了公开选妃，且从今日朝堂上的情形看，皇上似乎已属意辽公主......娘娘早做打算为好。”
　　李婉姣攥紧绣帕，咬着嘴唇，道：“一人后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皇上选妃是好事。何况，天子心仪之人是辽国公主总好过某某大臣之女。”
　　见贵妃娘娘心宽豁达，李旬顿觉欣慰，“娘娘能这样想甚好。娘娘不必过分忧虑，记住，你是皇上钦封的贵妃，只要怀上龙胎便坐稳了贵妃之位，纵是辽公主也动摇不得。”似乎药味又钻进了鼻子，李旬意味深长地叮嘱，“娘娘好好调理身子，希望......早日听到好消息。”

　　李婉姣出神坐了许久，宫女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汤煮得差不多了，给皇上送去吗？”她懒懒望向窗外，李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装起来。”

　　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悠悠漫漫，在朱红宫墙、楼台和石板路上积起白茸茸一层。
　　“太后，贵妃来了。”红英嬷嬷从窗口望见了雪中谨慎行走的来客。
　　“是么？”太后正斜倚在塌上看书，闻言书撂到一边，“快去迎迎。”
　　红英嬷嬷到门口掀起厚重的门帘，推开门，冷风瞬间旋进了屋，“贵妃娘娘怎么来了！”
　　李婉姣快走几步进来，由着嬷嬷掸掉身上的雪，额边发辫已被雪沾湿，略显狼狈地向太后请安。
　　太后下地扶起她，慈爱地“责备”道：“不好好在出云宫待着，跑出来做什么？雪天路滑摔了怎么办？”
　　“闲来无事，特地煲了黄芪淮山排骨给母后暖身驱寒。”李婉姣从宫女手中提过食盒，抱在胸前，低头刻意回避太后的目光。
　　看着贵妃局促又委屈的样子，太后好像猜到了她跑这一趟的原委，让红英接过汤，拉着李婉姣的手坐在榻边，“是不是介意皇上邀请那么多公主？”
　　李婉姣头低得更深，小声说：“臣妾不敢。”
　　太后清清嗓子，“希望八王能把握机会选中八王妃，朕也就了却一桩心事。”
　　李婉姣猛地抬头，诧异地看着太后，眼神中分明闪动着惊喜和疑问。
　　太后笑着说，“贵妃呀，这可是皇上原话。那汤你要不要给皇上端去？”
　　“母后......”李婉姣笑得羞涩，乱成一团的心像飘雪一般轻轻落地。

　　腊月二十，启程最晚的辽公主一行在贺州遭遇了几十年一遇的大雪封城。
　　左雁出去打听半天，回到驿站时眼睫上了一层薄霜，感叹道：“贵人出门多风雪，小姨娘怕是过于尊贵了。”
　　要不是自己任性，早些出发完全可以避过这场风雪，飞凌霜自知理亏，认下了左雁的调侃，甚至还对他过意不去。“对不起啊。”
　　“咳，又不是你下的雪，别往心里去！”左雁从外衣口袋掏出一个油纸包，展开里面是一块麦芽糖，在飞凌霜眼前晃了晃，“吃糖！”
　　飞凌霜心里更难受了，“外面什么情况？我们几时可以上路？你难得有机会和他一起过年，都怪我......要真赶不上，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左雁笑笑，“跟你没关系，别想那么多。今早城外官道积雪就一尺来厚了，咱们既来之则安之，别胡思乱想了，换身衣服，我带你上街逛逛！”
　　他越是笑，飞凌霜想哭的冲动越强烈。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她一定早十天动身......可惜没有如果。心中满满的全是对左雁的愧疚，根本没有出去的心思，恨不能跑出去铲雪，铲出一条通往都城的道，不用太宽，够马车通过足矣。
　　“别乱跑了，我们准备好，一旦官道通了马上出发，路上少休息，还有机会赶得到！”
　　左雁咬了口麦芽糖，醇香厚重的甜在舌尖化开，轻松道：“要是雪一直这么下，说不定真要在这过年了。没什么大不了，能不能到全看缘分。缘分天定，不关人事。别苦着脸了，小姨娘可是‘绝世佳人’，贺州城百姓都盼着一睹芳容哪，笑一笑！”
　　飞凌霜勉强咧开嘴角，比哭还难看。

　　困在贺州的第三天一早，驿站门前响起了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左雁醒来趴窗沿看了眼，迅速穿好衣服去敲飞凌霜的门，“小姨娘快起来，有人来找你！”
　　话音刚落，身后来人开口道：“在下贺州右吾卫守城将军杜松，奉天子之命护送公主出城，劳烦通传一声。”
　　左雁侧身低垂着头，道：“谢杜将军！听说官道积雪颇深......”
　　“阁下放心，全军出动连夜清雪开路，马车通过无碍。过了南边那座山，雪就小多了，可一路畅行。”
　　飞凌霜推门而出，一身红衣的她朝杜松道谢后笑得明艳动人，教一众将士看直了眼。

　　有了右吾卫的全程开路，辽公主车队顺利通过了积雪最厚的路段，并且往后每到一城都有当地守军迎接护送。行程比预想快了许多，终于在大年三十当天赶到了都城。
　　从在城门交了通牒文件那一刻起，左雁就切实体会到了近乡情怯。既怕都城里熟悉的一切都变了，又怕一切还停留在原来的样子。
　　见他话明显变少，飞凌霜心疼他之前的经历，主动没话找话，“左雁，你终于回家了。”
　　左雁放下窗口的挡帘，扭头看向飞凌霜，“我都不知道哪里算是家。”
　　话中的苍凉重击飞凌霜的心，她必须要换个话题，生硬道：“那个，我们临走的时候，安迦对你说什么呀？还不让我听。”
　　“他说，希望不会因为放我回来而后悔。”
　　“啊？”
　　“怕我留下了，不跟你回去呗。”
　　飞凌霜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那你会留下吗？”
　　左雁煞有介事地表现出为难的样子，眼见飞凌霜脸色越来越差才爽快道：“当然不会了！想什么呢？你们真不愧是兄妹！”
　　“哼！”飞凌霜气鼓鼓转到另一边，也掀起帘子看外面风景。喧闹的街市，川流不息的人群，热气腾腾的食摊，与冬季草原的寥落完全不同。这种地方，他怎么舍得离开呢？留下才对啊。一边这么想，一边感激他不为外物所动的心。
　　路过一座府邸，飞凌霜由衷赞叹：“哇！好气派！大将军府！”
　　左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恍如隔世，是梦吗？大门牌匾上的字体变了。是真吗？连晴晴说的都是真的？“停车！”
　　跳下车，一步步迈上大将军府的台阶，触摸大门铁环，左雁才敢相信这是真的。从脚下青砖起，都实实在在不是梦。或者说，是世初为他建造的梦。
　　飞凌霜从车内探头，仔细打量将军府的一切，呢喃道：“这才是你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