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9、第 9 章

　　“能不能继续在宫里读书”，对左江南来说是一道难解的题。
　　他心中明白，最初皇上让左雁进宫，无非是以其牵制手握重兵的自己。大破辽人归来，皇上主动放左雁回家，相当于否定了之前的做法，隐晦曲折地表达了他的歉意。
　　爹千辛万苦助你逃脱的牢笼，现在自己主动钻回去？

　　左江南着实想不通，对着墙壁独自叹息。郭萱知道夫君心中的困惑，打趣道：“若非亲眼所见，绝对想不到世上还真有事能难倒大将军呢。”
　　左江南苦笑一声，“让夫人见笑了。”
　　郭萱坐下来，上半身伏在他膝盖上，托着腮作少女娇憨状：“江南哥哥，若是实在想不通，不如就任他去吧。” 英雄难过美人关，郭萱这招对左江南百试不爽。
　　“你呀！”左江南轻抚她的脸颊，目光望向远方，“年纪大了，累了，顾虑也多了。摸爬滚打半辈子，如今只盼着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毕竟那位先前有那么一出，雁儿要真再回宫里，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郭萱转头在左江南布满薄茧的掌心亲了一口，又把脸靠上去，说：“在我眼里，你和初见那时一样，一点都没老！其实我们想简单点，倘若那位真的要对雁儿怎么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宫里宫外有区别吗？你一直嫌我对雁儿过分宠溺，同龄孩童跟着先生学东西，我却带着他整日玩闹。入宫这大半年，起因且不谈，他学识、武艺的长进你也看到了。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开心。六殿下是个好孩子，真心待他。不如就遂了他的愿，只是让他每日早晨进宫，下了学就回将军府，如何？”
　　左江南全心倾听着夫人的话，眉头略舒展，点头道：“倒是个好法子，可是那位……深宫禁地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个嘛，要不我去找姐姐，毕竟是后宫之主，总有办法的吧？”郭萱说。

　　左江南嘴角挑起，眼中充满笑意，摩挲着她唇角的小痣，问道：“你和娘娘的心结解开了？”
　　“哪有心结？”郭萱娇蛮地反驳，“不过是这些年没有来往，以为姐姐不想与我这样身世的人有瓜葛。其实没什么，但我发现姐姐不是这么想的。虽然比不上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可我能感觉到姐姐愿意与我相处。”
　　“那就好。”左江南把夫人揽入怀中，“以后省得听元堇啰嗦。”

　　其实皇后心里早有了打算，世初听了左雁的话后就与她商量了此事。郭萱再一讲，姐妹俩的想法竟不谋而合。
　　于是在皇上问起世初的身体时，她看似无意地提起多亏了左将军的儿子陪伴，要是日后他能时不时地进宫该有多好。皇上想了想，说那也要左江南放人才行。
　　“臣妾多一句嘴，希望皇上不要怪罪。”皇后说。
　　皇上伸手，“但说无妨。”
　　“只让左雁一人伴读，难免别人要多想。如果多几位官员家的适龄孩童和皇子们一起读书，那么臣妾猜想左将军不会介意。”
　　皇上摸着下巴说：“倒是个好主意。如此一来，恐怕大臣们要争抢着把孩子送过来了。”

　　一日散朝后，左江南特地留下，向皇上送回那枚通行令牌。
　　皇上瞟了一眼，“这不是朕给明光郡主的吗？”
　　左江南尴尬地保持着举令牌的姿势，“夫人说令牌太贵重，以后她入宫拜见皇后娘娘还是按规矩让人通传为好。”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皇上说，“她不要的话，就给你儿子吧。朕已命国子监创办一所学馆，专收十四岁以下的二品以上官员子弟，和皇子们一同学习。世初和那孩子极投缘，让他来吧。”

　　五年后。
　　春末夏初的午后，日光和煦，暖风徐徐。
　　芝兰宫的主殿内，两名少年在屏风前对弈，捏棋落子的动作很慢很轻。
　　“我要睡着了。”左雁打了个哈欠。
　　“再坚持一会儿。”对面的世初拍拍他的手，“白画师，什么时候能完成？我都困了。”
　　距两人三步远的白画师连忙回话：“六殿下，还要一炷香时间。劳烦您和左公子再……欸，左公子，您别动，就这样，好，保持这个角度。”
　　左雁勉强找到画师要求的角度，对世初颇有微词：“历来都是美人画像，你我都是男子，怎么也要画？”
　　世初尚未解答，画师背后的学徒先搭上了话：“左公子，论起美貌，您……您可不输美人！”
　　“咳咳咳……”画师剧烈地咳了起来。
　　左雁：……

　　世初瞥了眼那小学徒，心想自打进来就未发一言，还以为你是哑巴，没想到心思全在左雁身上呢。他眼珠一转，决定逗一逗小学徒，说道：“那我问问你，静怡公主和左公子相比，哪个更美？”
　　小学徒的脸一下浮起了红晕，回避着左雁的目光，支支吾吾道：“那……那自然是……”
　　左雁看不下去，替他解围道：“那自然是静怡公主了，对吧？世初，你若是再拿我样貌说笑，咱们校场上见。”
　　小学徒感激地看向左雁，世初觉得那眼神炽烈得仿佛能把他们身后的屏风点着。而左雁抓不到重点，还要跟自己比试武艺，越想越气。“喂，我每天教你功课，你还要打我？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还是眼里进了砂？！”
　　“我没有！我怎么敢？！”世初一急，左雁就慌，恨不能手脚并用去哄，解下腰间的佩刀递了过去。
　　世初不接，问：“做什么？”
　　“你用刀鞘打我能解气吗？”
　　世初作势嫌弃，“这可是御赐的。父皇破例准你在宫内佩刀，是让你如此儿戏的吗？”
　　“知道了知道了！”左雁把刀收好，才想起屋内还有一对师徒呢，转头看过去——画师一脸有苦难言，又循着方才的角度坐好。

　　“画得怎么样了？”清甜的女孩声音飘了进来。
　　左雁立刻扶额装睡，动作太快以至于带起了几颗棋子噼里啪啦摔到地上。
　　画师师徒对着女孩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静怡公主小手一挥，“免礼！”随即压低声音问白画师，“是不是画太久了？都把左雁哥哥累睡着了。六哥，你怎么把棋子扔地上？不要欺负左雁哥哥啊！”
　　世初瞟了眼偷笑的左雁，故作委屈地问：“一口一个左雁哥哥，到底谁是你亲哥啊？”
　　静怡公主两手背到身后，踱起步子，大方说道：“亲哥自然是六哥，左雁哥哥可是日后要给我当驸马的！”
　　“砰！”左雁撑着头的手没撑住，胳膊磕在棋盘上，“公主，这话不能乱说啊！”
　　“呀，左雁哥哥碰到哪里了？痛不痛？”静怡公主说话间就要扑过去，世初眼疾手快拦下了。画师师徒彼此交换了复杂的眼神。
　　公主整理了衣裙，一本正经地说：“不是乱说！等我满十四岁就请父皇赐婚，非左雁哥哥不嫁！画师，他们俩的画像画好了誊一份左雁哥哥单人的给我！”
　　“要我画像做什么？”
　　“晴儿你别胡闹！”
　　两位画中人同时开口。
　　公主自动过滤了一人的话，歪过头，露出一丝少见的羞涩情态，说：“挂在寝殿内，日日观赏。”
　　世初愤怒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不要乱来！”
　　公主蹭到左雁身后，朝六哥理直气壮地说：“怎么乱来了？你看看左雁哥哥和我多么般配！”
　　“哪里般配？”世初和她较劲。
　　静怡公主人称宫中小霸王，从来都是让别人吃瘪，此刻也被激发起了战意，毫不示弱：“处处都般配！左雁哥哥，你说是不是？”
　　左雁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看向世初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写了两个大字——救我！
　　也不知道世初看见没有，只听他冷冷的一声“哼”。
　　豁出去了，左雁一咬牙，扭头看着公主说：“殿下，我年龄尚小，不懂什么情愫姻缘。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姑娘家，清誉要紧。”

　　自记事以来，静怡公主就认定左雁是世上最好的男孩，和所有哥哥们都不一样。长大一点懂事了，便生出了另一份心思，想要拥有，想占有。
　　从来要风得风，怎想到想要心上人却碰了壁。静怡公主心中一酸，鼻子也酸了，拖着哭腔说：“你要是不喜欢我说，我就不说了；你还小，我可以等你长大呀！等你长大了就和我成亲好不好？你不想当驸马，我嫁你当将军夫人还不行吗？”
　　只要公主别哭怎么都行，左雁刚想说那就等长大了再说吧。世初向他使了个眼色，接着对房间另一边的人说：“白画师，这段小孩子的胡言乱语，请二位出门就忘了吧。”
　　白画师弯腰不敢看主子们：“回六殿下，刚才小的忙于作画，什么都没听见！”
　　被师父踢了一脚的小学徒也机灵地跟着说：“小的也没听见！”
　　世初认真起来颇有威严，气势十足地说：“那二位先退下吧，回头把画裱好了送过来。”
　　“是！”画师师徒匆忙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