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79、第七十九章

　　“换句话说，哀家和李婉姣谁更可怜？母子间的闲话戏言而已，皇上不必当真。”
　　嫁与帝王，富贵显赫，世人称羡，可朱红宫墙内的寂寥落寞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皇上体会到了太后的另有所指，说：“至少您是皇后，不然也没有今日的朕。”
　　“她，不会是？”
　　皇上对小福子使眼色，殿内的太监们悄悄退了出去，最后的小福子带上了门。皇上为太后倒了杯清茶，“永远不会。母后是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力排众议让她进宫？”
　　太后接过镶银黑釉杯，“哀家相信皇上做任何决定都不会无缘无故，从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温强说他干的那些事都是受李旬指使。”
　　李婉姣入宫背后的缘由让太后不寒而栗。李旬作为郭信的继任者为官多年，深得先帝信任，势力不可小觑。如果温强说的是真的，那么皇上未来要走的每一步都将如刀尖起舞，不将其铲除朝中恐永无宁日。
　　皇上见太后在思索，怕其过度忧心，宽慰道：“母后放心，朕已经在查，李妃这条线如果不能为朕所用，至少也是对李旬的牵制。”
　　“嗯，”茶香袅袅浮动，太后从容地抿了一口，“好茶。哀家会多去出云宫走动，皇上行事要小心。”
　　“让母后担心了，朕知道该怎么做。”

　　中秋当日，许是团圆佳节思家心切，官员们格外圆滑平和，连平时无论大小事务都要与皇上辩论一番的几位老臣也失去了进谏的斗志，儒雅随和得如郭元堇附体。
　　既然他们无事，皇上当然珍惜难得的清静，只拎出吴畏询问将军府重建进度。吴畏做事深得郭元堇真传，有条有理。他说按着从前将军府的图样，主要建筑即将上梁封顶，工匠们正在抢工，力争冬季前完工，园林景观等则需等明年开春再做布置。皇上颇为满意，告诉吴畏如遇任何困难可直接找他汇报。

　　待众人欣然散去，皇上叫住吴畏的弟弟，“吴阒，你着急回家团圆吗？”
　　吴子林以为儿子闯了祸，替儿子抢答道：“皇上，他天天回家，我和内人都看烦了，不必团圆。”
　　“爹？”
　　吴阒寻思难道他爹早上喝了酒，不然怎么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起来？
　　皇上笑了，朝吴阒招招手，“那就好，跟朕来。”又对焦虑的吴子林说“朕托令郎出城办件事，兴许赶不上晚上的团圆饭，吴将军莫怪。”
　　吴子林长舒口气，“为皇上效劳是为人臣子应当应分的，皇上尽管使唤！”

　　吴阒与小福子并排跟在皇上身后回寝殿，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问：“福公公，什么事？出城去何处啊？”
　　小福子朝前面眨眼。
　　“什么意思？眼睛疼？带你看病？城外隐居名医？”
　　小福子叹息道：“听皇上吩咐！”

　　寝殿大门一开，桂花香气扑面来袭。皇上和小福子早有防备，访客吴阒深深皱起眉头，“好香！”
　　小福子忙着伺候皇上宽衣，没搭理吴阒。皇上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是桌上那些点心，你尝尝。”
　　若换了别人，皇上屋里的点心定是碰都不敢碰，即便皇上让你吃，那是御赐，是皇恩，是值得双手捧回家的珍藏。可吴阒不是别人，皇上说“你尝尝”，他当下就捏起一块桂花糕，雪白的粘米面中点缀着花瓣，真材实料，吃到嘴里桂香迸发，软糯香甜。
　　“真好吃！”吴阒由衷赞叹。
　　皇上换上了便服走出来，问：“你爱吃？”
　　吴阒坦诚以告：“嗯，好吃！”
　　“行，你先去和小福子办事，点心回头让人打包送去吴府。”
　　“皇上不吃？”
　　“朕不爱吃。”
　　吴阒感到不可思议，“皇上觉得哪里不好吃？”
　　“腻。”
　　“腻么？我觉得挺好啊，皇上不喜欢吃甜？”
　　见皇上的脸色已经显露出不耐烦，小福子猛咳几声，冲到吴阒身边，“吴大人，渴不渴？给您倒杯茶？”
　　吴阒这又想起来他来的目的，挡住小福子，道：“福公公，别忙了，到底什么事要出城啊？”
　　“朕准备了一些物资，要送到灵山一位老朋友那里。小福子认得路，你再带几个可靠的人跟着他走就行。时候不早了，现在就出发吧，尽量在宵禁前赶回来。还有，此行保密。”皇上分派好任务，见吴阒的视线不住点心盘子那飘，“要不带着路上吃？”
　　总算没辜负小福子的连环眼色，吴阒展现出掌管禁军的威仪，拒绝道：“为皇上办事要紧！”
　　带有禁军标识的三驾马车低调地出了北宫门，直奔出城方向。

　　秋风起，成片的槐树叶子沙沙而动，如细波随风，一波逐一波。皇上独自站在树下，黄叶翩飞，幻化出两个孩童比试捞树叶的天真。站了许久，张开的掌心空无一物。走走停停到了芝兰宫，宫门紧锁，却仍在门口伫留不前。小太监问要不要找人开门，皇上说不用，把钥匙收来交给福公公保管。
　　回到寝殿时，李妃送来的饭菜尚有余温，六块“福”字雕花月饼在白瓷盘中摆成一个大圆。皇上想起来答应吴阒的事，叫人把月饼和桂花点心装在一起送去吴府。
　　“皇上......用膳吗？”
　　散步散过了午饭时辰，福公公又不在，小太监诚惶诚恐。
　　皇上从书架上挑出一本薄册子，漫不经心地翻阅，说：“不必了，不饿。去通传一声，晚饭在出云宫吃。”
　　“是！”

　　日盼夜盼盼了快半年，盼到八月十五终于盼出了头。别看皇上平时不来，那是因为忙于政务，而专门挑这么个重要日子来，就是告诉所有人李妃娘娘在他心中的地位。娘娘今后就如同宫名一样，出云见日了！
　　宫女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点儿没耽误手里干着的活。擦拭桌椅、扫地浇花，各司其职，忙而不乱。李婉姣头一次没嫌她们话多，任其麻雀般叽叽喳喳，听起来竟不觉烦心。只一下午时间，出云宫从里到外焕然一新，连花花草草都昂然抖擞，只等天子驾临。
　　李婉姣换上了鹅黄底裙淡粉色罩衫，虽称不上艳色，但比起她平时素淡的样子绝对光彩照人。对御厨千叮万嘱之余，她亲自做了几样小菜，温上一壶酒，静候窗边。

　　“皇上驾到！”
　　只这一声，出云宫上上下下在院内行礼迎驾。说来奇怪，李婉姣与皇上已见过多次，但不知怎地此刻止不住羞臊，脸红心跳宛若初见。
　　暮色沉沉，华灯初上，皇上环视一圈从未来过的出云宫，抬手道：“李妃免礼，都起来吧。”
　　李婉姣由侍女扶着起身，小碎步挪到皇上正面，“皇上，酒菜已备好，臣妾和御厨商量着准备的，不知合不合口味......”
　　“不打紧，辛苦李妃了。”
　　皇上略歪头，眼含笑意看向李婉姣的眼睛，李婉姣耳边响起细碎的炸裂声，心怦怦怦跳得飞快。谁说秋月初雪风情，实在抵不过眼前盛景万分之一。
　　“娘娘，娘娘......”侍女小声提醒，李婉姣意识到失态，脸红透到耳根，强稳住心神引皇上去内室用膳。

　　皇上口味并不如风传的那般挑剔，每样菜都吃了一点，只是席间不说话，专注吃饭。朗月当空之时，小家宴吃得差不多了，李婉姣心生忐忑，不知皇上是马上要走还是留下......神奇的是，皇上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开口道：“朕吃饱了，李妃可愿陪朕赏赏月？”
　　李婉姣何止愿意，简直百千万个愿意！端出备好的月饼、茶点和水果，和皇上移步后院，对坐于圆桌旁，月色清凉，皇上浑身散发出慑人的光辉。李婉姣情难自已，主动说：“皇上今日能来，臣妾万分欢喜。”
　　皇上看着她难得勇敢的样子，说：“自入宫以来，朕对你确有疏忽，若你怪朕冷落了你，也是应当的。今日你能欢喜，朕很欣慰。”
　　“臣妾不敢怪皇上，也打心底里不怪皇上！天子日理万机，臣妾自当安守本分，不为皇上添乱。皇上能不计过往让臣妾入宫，臣妾......”
　　“从前的事就别再提了，重要的是以后，记住以后你就是李妃，堂堂正正朕的人，没有别的身份。”
　　皇上知道旁人对李婉姣几乎成为世昭太子妃的经历怎么看，也知道她自己比谁都更介意，所以对他除了爱慕，还有无尽的感激。冷落数月之后，掏出一颗直击死穴的定心丸，是人都抵挡不了，更何况是一个深陷于情爱的女人。
　　李婉姣果然失控，眼泪绷不住地流，似乎多日来的委屈、心酸都得到了抚慰，泪水能冲刷掉所有黯然神伤的痕迹。
　　皇上递过一条纯白手帕，“擦擦眼泪吧。”
　　李婉姣抽泣着拭去眼泪，望着皇上，说：“皇上，臣妾知道不是您心中最爱，也不求皇上能分给臣妾恩宠，只要能陪伴皇上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皇上不说话，李婉姣并未感到挫败，有些事直面以后反倒豁然开朗，她要的如她所说就是那么简单，只是一名女子守候心爱之人的心意。她继续道：“臣妾有一事相求，如有冒犯，望皇上恕罪。”
　　“你说。”
　　“臣妾请求皇上将心仪之人接进宫来，臣妾定事事以她为尊，不求其他，只求天子开颜。”
　　“呵。”皇上笑了，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眼中却如月光平静，“朕倒是想接他，想把一切都给他，可惜他已不在了。”
　　李婉姣说不出话，抬头愣愣地看着皇上悲伤满溢的脸。
　　皇上过来扶她站起，“被人害死了。你愿意帮朕查出真相，替他讨回公道吗？”
　　“臣妾愿意，为皇上做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