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55、第 55 章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世初眼中的内容左雁都接收到了，而左雁反常的平静让人看不懂、读不透。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么？”世初率先开口。
　　左雁系好腰带，手垂在身侧，眼中不见紧张和局促，只似一汪秋水无波，“没有。”
　　竟然没有？！世初揪紧的心爆裂开来，你究竟是什么人？绝世大骗子吗？怎么做到被当场拆穿还如此镇定自若？“好，吴阒，把他带走。”
　　“殿下？”老实人吴阒揣度起太子的意图。
　　世初的不平和火气正缺一个爆发点，“怎么？太子调不动一个右金吾卫小兵吗？”
　　“殿下息怒，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左雁上前两步，带着宽慰意味说：“吴近卫长，我跟你走。”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一句话悄然化解，空气中波动的戾气霎时消散。世初瞪着他，你怎么做到佯装无事心安理得的？左雁的眼神也不躲闪，好像在无辜辩驳“有什么问题吗？”世初不好当场发作，转身就走，衣角摆出飒飒声。
　　吴阒看了眼左雁，后者识相地先跟了上去，吴阒紧随其后。值守的士兵直直站成两列，目送他们一行离开。儒雅太子是谬传，谁再说什么性情温良就请他来亲自感受太子之怒。一个个心里都这么想着。

　　“殿下留步！”大营帐里钻出个温强挡在路中间，“殿下这么晚从我营中带人是什么意思？”
　　世初放慢脚步，走到温强正面停下，“意思？听说他是难得的高手，从刚才起已经调入近卫队了。温将军有意见吗？”
　　温强越过太子的肩膀，看了眼左雁，堆起笑脸说：“意见自然没有，也不敢有。不过他就是平平凡凡一个小兵，我右金吾卫大把人才可为殿下效力，不如我为殿下另推荐几个吧？”
　　“可以。”世初点头，“明儿个把名单交给吴阒，让他审一审，不早了，温将军早点歇息。”
　　太子明显在装傻，再送人来，可以。齐玉，绝对不放。温强不能让他就这样轻易带走过命小兄弟，又一次挡下了太子的去路，“殿下，那您身后这个人......就留下吧。”
　　世初哼笑一声，“我要是不留呢？”
　　金宁海听到动静，已经带人围了过来。温强憋着气闭上眼，再睁开就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殿下何苦非要带走一个平凡无奇之人呢？”
　　“既然平凡无奇，那我为什么不能带走？温将军又为什么如此在意呢？”世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套路结束后回头看了眼“齐玉”，越发感到这个人不简单。
　　金宁海在旁边三步远的地方，既不劝和也不拉偏架，淡漠地无态度看着这场对峙。他的无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君为臣纲天经地义。太子代君出征，在军中就代表着皇上。皇上调一个小兵，谁敢唧唧歪歪？温强意识到了自己没有争执的立场，千万个不甘心也无可奈何，默默退了一步。
　　世初没再说什么，直接走人。左雁跟在后面，目不斜视地穿越探究的目光。 “都散了吧！”金宁海此时放话，敲打之意显而易见。温强松开攥紧的拳头，愤愤地回了营帐。

　　眼看到了太子大帐，吴阒踟蹰不前，犹豫着拉住左雁，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左雁做了个“哦”的口型，心领神会提着气绕到吴阒后面。世初恰在他们动作之时回头，“你进来。”吴阒愣了愣，刚一迈腿，世初补了句“自己进来。”那眼神像锋利的小钩子，所到之处道道血痕。左雁深呼吸，拍拍吴阒的肩膀，小声嘀咕“没事”就随世初进去了。
　　帐内一张行军床，一套桌椅，桌上的油灯火焰因两人的走动跃动了几下后归于平稳，发散着昏黄的焰光。世初在桌边站定，迎着对面的人，目光炯炯，背光效果衬得脸色更阴沉。
　　左雁站在两步之外看他，光明正大地看。在灵山的伤应该痊愈了，走路也轻快，万幸腿伤没有留下什么不好的影响。
　　“你到底是什么人？”世初冷冷发问。
　　左雁凝滞的目光松动，眼睛眨了眨，“一个本不该活到现在的人。”
　　“辽人？”
　　左雁想起爹娘的身世，娘算辽人吗？除了血统，没一点和辽人相关，可就是这点血统害死了她。“不算是。”
　　问了两个问题，得到的都是模棱两可的回答，世初心里搓起了火。“那我问你，在灵山你救我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他不给眼前人再次蒙混的机会，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有似是而非一说。
　　果然还是世初，比谁都聪明的六皇子。左雁嘴角微微上挑，抿了抿嘴唇，不见为难地给出了回答：“知道。”
　　世初走近一步，“把我当傻子？”
　　左雁不知自己云淡风轻的态度有多么伤人，反而心中涌出一丝酸楚。因为你是你，所以不能不救。即便料到早晚会有当面对质的这一刻，再重来一遍，十遍，一百遍，还是会救。如果说报仇是他活下去的动力，那世初恐怕就是这黑暗世间留给他的唯一慰藉的光。有什么理由看着它在眼前熄灭呢？怎么能不用尽心力去保护它呢？千言万语都是不能说的心境，到嘴边只化为两个字——“没有。”
　　“呵。”世初冷笑，“没有？难怪你一直不问我的名字，早知道我是谁了哪里还需要问？我还像个傻子似的相信......”
　　“不是的！”
　　左雁受不了他自嘲的笑，太苦了，似乎溢出的苦涩越过不平整的地面传导到了自己身上，所谓感同身受。

　　世初歪了歪头，挑衅的目光投向左雁，“不是什么？”
　　“你不是傻子。”
　　世初挑了挑眉，“哦，那齐玉是你的本名吗？”
　　左雁懂，如果齐玉不是本名，那他不就把世初当傻子糊弄吗？可如果说是......他不想也不愿再对世初说谎了。
　　“不是。”
　　世初扁着嘴，眼睛睁大眨了下，仿佛在说：看吧，还是把我当傻子呢，真好。“那本名叫什么？”
　　左雁移开目光，“不提也罢。”
　　啪啪啪！世初被他气得拍起手来，“行，可以！那我再问你，为什么进右金吾卫？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有那么一瞬间，左雁萌生了自毁防线的冲动。世初问什么，就毫无保留地全告诉他，因为他不应被欺瞒，他值得世上最真诚的对待。左雁很久没哭过，此时眼睛微微发热，视线聚焦在世初身后的某一点，说：“为了报仇。”
　　世初以为听错了，一直不说实话跟自己推拉的人忽然毫不遮掩说出“为了报仇”。报仇，长弓，右金吾卫，世昭中箭......脑海中散落的碎片不由自主地串联成模糊的链条，寒意从脊背窜升到头顶，世初的眼神突变锐利，“你的仇人是谁？”
　　令人窒息的苦涩消退，左雁宁愿看到他用捕食猎物的鹰一样的眼神看自己，也不愿在他眼里看到哀伤。仇人，左雁想回答，可他还没查清楚，只能给出一个看似敷衍其实诚恳的回答：“不是你。”
　　世初瞥了他一眼，果然死性不改，实质问题一个都不交代。好，要兜圈子就看谁能兜到最后，“是我大哥？”所以你杀了他？
　　左雁知道世初在问什么，既然不挑明，那他自然也避重就轻。“不是。”

　　世初的耐性几乎已耗光，上前拽着左雁的领口拉近自己。左雁高出近半头，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脸对着脸，近到皮肤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世初语气强硬道：“你真不怕死？”
　　左雁看着和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可再也没有神似八两的那种笑容了，一念间觉得要是死在世初手上好像也不算糟。想着想着他竟露出了微笑，温柔回应：“那你要杀我吗？”
　　世初想说的长篇大论莫名噎在嗓子眼，即便种种证据都指向这人深藏不露、来者不善，可眼前的眉眼和笑意让他怎么都恨不起来，更别说痛下杀手。除了那道疤痕，十分碍眼。
　　“我想知道真相。”
　　“会知道的，早早晚晚。就算不是我告诉你，你也会知道的。”
　　世初松手，两人间又恢复了一步的距离，“那你会杀我吗？”
　　左雁白眼翻到一半，认真地说：“怎么可能？我费了多大劲才把你救回来，难道你忘了？也许我不是个好人，可我从来没想过害你。信吗？”
　　真真假假间，世初的心怦怦狂跳，让人捉弄的感觉太尴尬了。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这个嚣张的人尝尝这种滋味，早早晚晚。信吗？那分明是孟浪之人调戏良家妇女的姿态，信你我就是傻子！
　　“信不信我都不会放你走了。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吴阒身边，惹是生非的念头收一收，否则，军法处置。那可就不是我要杀你了。”
　　左雁点点头，“明白了，让吴阒看着我是吧？那我去找他报到，你早点休息。”说着就大咧咧往外走。
　　感情一点没把威胁放在心上？世初喊了声：“站住！”
　　左雁听话地站住，回头，“嗯？还有事？太晚了，你快抓紧睡会儿，明天一早就启程呢。”
　　恍惚间野地军帐变灵山木屋，世初用指甲狠狠抠了下掌心，问：“那时，为什么救我？”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样。”左雁抛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去找吴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