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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恩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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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瑛逐渐适应秦府的生活。
秦策临行前让苏瑛尽心侍奉婆母刘重华,苏瑛不敢怠慢,每日一早前去拜谒。刘重华活得极是精致风雅,弹琴、练字,插花等事几乎信手拈来,品味也不俗。不过,最让苏瑛佩服的是,刘重华将“雅”与“俗”平衡得极好,处理府中俗事干净利落,游刃有余。
苏瑛每日指点秦乐姬读书,进展缓慢,却也算小有所成。秦乐姬不再把读书当成一种折磨,闲时也会看些人物传记与趣谈,不过相较而言,她更喜欢听苏瑛引证说故事。
秦乐姬单纯不做作,喜怒哀乐几乎摆在脸上,苏瑛很喜欢与她相处,觉得轻松自在。秦乐姬有时会耍点小聪明,有时又傻得可爱,常常让人哭笑不得,为苏瑛平淡的日子添了许多欢乐。
苏瑛也经常与郑娇来往。郑娇不仅通药理,善制香,在文学上也颇有造诣,两人意趣相投,一起谈诗作画,赏花品茶,极尽风雅之事。
日子一久,郑娇与秦乐姬难免当面碰上。两人默契地选择和平相处,偶尔还会说上几句话,但也仅仅是在苏瑛面前,私下里仍是冷淡疏离的。
光阴倏忽而过,转眼进入十二月,天气渐寒。
这日,苏瑛去东院寻郑娇,远远看到郑娇在架上铺晒梅花。郑娇制熏香从不假他人之手,采花瓣、碾药材等事都是亲力亲为。见她神情专注,一丝不苟,苏瑛忍不住戏谑道:“难怪一路行来,腊梅之香不似前两日那般浓郁,原来竟是被你私藏了。”
北院与东院之间隔着家庙。家庙后面原是一处荒芜的小山丘,杂树丛生,每至夏日里阴风阵阵,曾有侍婢不慎在那里摔伤了腿,逐渐传出了小山丘闹鬼的谣言。刘重华得知此事后,命人将小山丘休整一新,种上各种梅树,现下梅花尚未吐蕊,腊梅却迎寒盛开,清香四溢,娇妍动人。
郑娇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愣片刻,温柔一笑:“从嫂是来取配方的?”
苏瑛笑着点头:“正是。”
郑娇所制熏香大多有养生祛病之效,苏瑛前几日晚睡,点了一块安神熏香,翌日醒来神清气爽,丝毫不觉疲惫,因此对熏香生出兴趣,向郑娇讨教制香之法。
制香之法极是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郑娇让苏瑛先学辨香与药理。
苏瑛自认嗅觉不弱,可真正入门才知世间香气浩瀚。比如梅香有腊梅与梅花之别,腊梅香清味浓,梅花香幽味淡,不同的制作手法又会造成香味之差,常人没个三五年怕是很难掌握这门技艺。
至于药理,更是博大精深。世间药材千万,相生相克,稍有不慎便可伤人于无形。苏瑛实在没把握自己配制熏香,于是向郑娇讨要配方,郑娇需要时间整理抄录,让她两日后过来取。
两人入屋,郑娇从书案上取出几张纸,纸上是清秀的字迹:“这是最简单的几个配方,从嫂可先试试。若是制成了,我再给你几个复杂的配方。”
苏瑛接过纸,垂眸细看,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吵闹声,有侍婢匆匆入室:“女郎,秦三夫人带着一群仆婢闯入院中。”
仆婢口中的秦三夫人正是董氏。
董氏来势汹汹,定然没什么好事,郑娇担心郑氏招架不住,来不及与苏瑛言语一声,匆忙随仆婢出去。
苏瑛迟疑了下,缓步走到门口,只见董氏沉着脸站在院中央,郑氏由侍婢搀扶着站在廊下,廊下的庭院里,两院仆婢互相对峙,矛盾一触即发。苏瑛身为晚辈,不好插手长辈之事,小声吩咐冬葵:“冬葵,你待会趁人不备,偷偷溜出去向婆母报信。”
刘重华掌管秦府诸事,又是两人的长嫂,想必能阻止这场矛盾的爆发。
“董氏,你带人闯进东院,意欲何为?”郑氏呵斥道。
“意欲何为?”董氏冷冷盯着郑娇,“问问你的好侄女!”
郑娇脸上滑过一丝讶然,轻柔道:“我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秦三夫人,还请夫人明示。”
“少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柔弱无辜的模样。你的心机与手段,两年前我便领教过了。”董氏那眼神恨不能将郑娇生吞活剥,“说!你对薇薇做了什么?为何她自梅林归去便腹痛难当?”
“混账!你儿媳出事与阿娇何干?”郑氏怒道。
董氏没理会郑氏,直直盯着郑娇,郑娇心中惊讶,面上却镇定如常:“今早我确实在梅林遇见韩氏,但我们只说了几句话而已。她为何腹痛,我委实不知。”
“你与她说了什么?”董氏追问。
郑娇微垂眼帘,记起梅林之事。
今日一早,郑娇去梅林摘腊梅花,偶遇韩氏与她的侍婢秀云。郑娇与韩氏从无往来,唯一的交集便是秦韶,但秦韶又是不能提及的隐秘,所以两人只是疏离地打了个招呼。
谁知侍婢秀云在旁抱怨:“夫人,婢子早让您把这枝腊梅剪回去,您非要等开花再来,如今倒好,被人捷足先登了。”
梅林的腊梅树本就少,开花时间也有先后,这几日只有郑娇采摘的这棵腊梅开得最茂盛。郑娇闻言心中有点愧疚,早知旁人要赏梅,她应该晚几日再来的,反正制香也不急于一时。
韩氏自是一番温言安抚,秀云扶着韩氏离开,嘴上却还在冷嘲热讽:“有些人惯会抢旁人的东西,抢不到男人,便连一枝腊梅花也不放过。”
郑娇紧紧捏着竹篮,指尖泛白,忍不住呵道:“站住!”
两人转过身来,郑娇冷冷盯着秀云,一字一句道:“我便是再落魄,再不堪,也是士族女郎,是这秦府的主子,由不得你一个侍婢如此编排!”
秀云有点不服气,韩氏想替秀云道歉:“阿娇表妹,秀云她……”
“韩氏。”郑娇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当年之事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但结果是你赢了,往后唯愿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管好你的侍婢,我虽柔弱,但绝不可欺。”话落转身离去,再不理会身后两人。
那些话虽然不中听,但不至于造成韩氏腹痛,何况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郑娇自然不愿当众说出来,长睫轻动,含糊其辞:“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客套话罢了。”
“客套话?你明知她身体虚弱,又有孕在身,却故意拿话刺激她,别以为我不知你安的什么心。郑娇,我告诉你,即便全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我也绝不允许我的儿子与你在一起。”
郑氏气得微微发抖:“谁稀罕!”
郑娇面上平静,沉默片刻后幽幽一笑,松开郑氏,主动走向董氏。仆婢让开一条道,郑娇缓缓走到董氏面前,平静道:“秦三夫人既然把话说得这般明白,我不妨也当众表个态。”郑娇竖起三指,一字一句道,“天、地、人为鉴,我郑娇以父母魂灵为誓,此生绝不会与秦云道在一起。“
满院沉寂下来,董氏震惊于郑娇眼中的郑重,郑氏疼惜地看着自家侄女,远远旁观的苏瑛也心有触动,郑娇以亡灵为誓,既是被逼无奈,也是下定决心要断了旧日情缘。
“秦三夫人可还满意?”郑娇忽而凑近董氏,低声道,“天道昭昭,报应不爽。韩氏若是不幸小产,焉知不是你作恶太多,祸及子孙?”
“啪”地一声,董氏抬手给了郑娇一巴掌:“早知你心机深沉,没想到狠毒至此,薇薇母子若是安然无恙便罢了,但凡出现一丝差错,我唯你是问。”
盛怒之下,这巴掌力道不小,郑娇整个人被打得一歪,撞到旁边的晒花架,竹筛一倾,黄色的腊梅花洒落一地。郑氏颤巍巍跑向郑娇,见她半张脸留下红肿的指印,唇边溢出一丝血迹,回头骂道:“董氏,你欺人太甚!”
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苏瑛不想贸然过去,可双方的对话让她越听越糊涂,分不清孰是孰非。眼下董氏动了手,两院仆婢蠢蠢欲动,苏瑛无法再躲避,踏出门槛,温言道:“叔母因何事如此大动干戈?”
苏瑛从屋内走出来,董氏吃惊不小,怒容微消,提醒道:“侄媳,这是东西两院的恩怨,你不要插手。”
苏瑛倒是不想插手,可遇上了总不能冷眼旁观,便缓缓走到人群中:“叔母,从嫂腹痛可请了医者?医者可诊断出病因?”
“医者正在施针,说是情绪波动过甚所致。”董氏如实道。
韩氏腹痛发作,董氏忙命人去请医者。医者诊脉之后,只说韩氏情绪波动过甚。董氏得知韩氏偶遇郑娇,心中有所怀疑,怒气冲冲赶过来了。
“叔母,当务之急是稳定从嫂的症状。至于病因,可以日后慢慢查探。凡事讲究证据,待从嫂身子好转,一切真相自会大白。”苏瑛温言劝道。
董氏一向礼待苏瑛,沉吟道:“也罢,看在侄媳的面子上,我今日且先回去。”
郑氏以为苏瑛会出手相助,因而一直隐忍不发,没想到苏瑛只是温言劝退董氏,那郑娇这一巴掌岂不是白受了?郑氏哪里肯善罢甘休,见董氏转身要走,抓起架上的竹筛丢过去,怒道:“董氏,你伤了阿娇,还想一走了之?”
郑氏疾病缠身,力气不大,那竹筛却不偏不倚砸中了董氏,董氏沉寂下来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回眸一声令下,西院仆婢一拥而上。东院仆婢也不甘示弱,一院子的人扭打成一团。
变故来得太突然,苏瑛来不及阻止,被乱糟糟的人群一挤,猛然扑倒在地,左手臂撞到地面,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住手!”院门口传来一声冷喝,罗娘领着一干仆婢进来,瞬间控住了动乱的场面。她径自走过来扶起苏瑛,关切道,“少夫人可无恙?”
苏瑛还没说话,一声“夫人”传来,冬葵跑过来扶住苏瑛。苏瑛觉得手臂隐隐作痛,料想是刚刚摔倒的时候撞伤了,却冲罗娘摇摇头:“无事。”
罗娘颔首致意,走过去向郑氏见礼,目光在郑娇脸上一定,又不动声色地转向董氏,微微俯了府身:“夫人已经差人去请王御医,特命婢子过来请三夫人回西院,一切等御医诊断后再说。”
董氏随罗娘一道离开东院,郑氏见一干人等消失在院门口,压不住胸中血气,猛然喷出一口血,郑娇尖叫一声:“阿姑!”
苏瑛也是一震,急推身边的冬葵:“快!去请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