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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穷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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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淇着实是个妙人,博闻广知,文武皆通,又知晓许多民间工艺,熟悉之后性子也开始飞扬跳脱,一时间带得欧阳明日也开始研究什么蛊道啊、青蚨钱啊之类的东西,两人一起做的小玩意堆了一屋。她又天生与草木动物亲近,总能找到许多有意思的东西,一时间天山之上当真是其乐融融,闹得边疆老人总嫌弃这里变成了孩子窝。
“您说不要拘礼,为了不让此处染上凡俗之气,淇已经尽力了呀~况且我才十六,明日师兄也才十七,本来就是可以玩的年纪嘛”,每到此时,崔淇总会笑弯了眼睛,一派天真无邪,但是欧阳明日知道,此时她腰间系的木瓶里,已有几只蛊虫蓄势待发。
倒不会伤人,就是吓人而已,别问他怎么知道的。
不过崔淇此人也不走寻常路,琴道不精,斫木制琴倒还可以,与他弈棋,一平之后数十局皆负,六博棋倒是玩的好,欧阳明日鲜少赢她,明明都是博弈类的游戏啊,真是个矛盾的人......不过像这种孑然飘零的人不仅如此洒脱还比他们会玩,这本来就很不正常。
闲暇之时,二人常往山中闲游,欧阳明日不良于行,崔淇便多加照拂。崔淇已行医数年,医者仁心,按她说的她见过的不良于行的病人也不少,多一个也不奇怪,天天被她念叨,欧阳明日也逐渐放下心中芥蒂,或者说——被洗脑了。
十数天里,崔淇和他说起过东海蓬莱,南疆异族,塞北风雪,西域黄沙......尤其是长城内外的杏花,崔淇说到此时眼睛都亮了不少,就差激动地跳起来了。她饱读诗书,描绘起此景更是栩栩如生,欧阳明日闭上眼,脑中就出现了杏花烂漫,傲立山野的情景。
可惜他或许永远都到不了崔淇所说的那些地方了。若是能够,和崔淇一起去该多好......她见识广博,和她一起定不会无聊。
不知为何,今日说着说着,竟说到了父母之事,欧阳明日本想岔开,崔淇倒丝毫不在意:“有恩偿恩,有仇还仇,父母血亲皆是如此。”
父母血亲......皆是如此?欧阳明日蹙眉,有些意外:“姑娘倒是洒脱,可是......姑娘为何能够?”
崔淇笑得欢快,声音温和如常,却让人不寒而栗:“出生十日,因我是女孩,生父将我弃于雪中,适逢那日有人遇难,他便将我车驾残骸旁,以雪、土掩覆,假作无意遗失。师父路过,察觉不对,便加以救治,因急事在身,最后将我送还生父生母,并赠以黄金数两,以供我吃穿用度。生我一次,杀我一次,生恩已尽。”
竟有如此......欧阳明日心中惊恸,不由柔声想安抚崔淇,但她并未停下,依旧像讲故事一样讲着那残酷的现实。
“只可惜师父好心用错了地方。接下来数年,我都只能从垃圾中求食,能行走之后便被撵出去拌乞儿讨钱,讨不到便打,不过此后也再没遇到师父那样的人了。所幸我骨相不错,六岁时被母亲卖入娼馆,被头牌姐姐看见,讨去做了丫鬟。虽然苦些,好歹有口饭吃,也有姐姐教习诗书,八岁时师娘偶然看见了我,便替我赎了身,本想去救姐姐,结果姐姐染了重病,不治身亡。”
“卖我的钱和姐姐给我的钱自然都是他们拿去了,不给便打便抢,那些钱足够他们六年的吃穿用度,也远超他们养我用的钱,如此养恩已偿。”
欧阳明日低头,轻轻握住了崔淇的手,一时也无言应对。他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平日也听过战祸时大批婴儿溺亡或者幼童被亲生父母卖掉的事情,可亲耳听到,心中百味又怎是从前可比。
崔淇面色不变,只是眼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微笑,话中却暗藏玄机:“公子以为,这样的父母,还需念情吗?若是念,又该几分?师父师娘皆以诚待我,视我如亲女,又救我性命,养我长大,再生之恩舐犊之情俱全,我又该视谁为父母?”
“姑娘何出此言?”
“欧阳明日,相比我们,你是一个幸运的人,但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这是常理。钱财、功名皆是世人追求的目标,迫不得已时牺牲别人也是人类惯用的手法,但是既然以牺牲别人为手段,还想着别人感念你,这未免想得太美了。”
欧阳明日心中一滞,已然堪破谜底:“......是师父让姑娘暗示于我吗?”
崔淇点头,笑着叹了一声,眼中似是戏谑嘲讽,模糊不清。。
“若是有朝一日宿命难免......姑娘以为如何?”
“做该做的事,才有应得的回报。虽然人们总说人情不能以外物衡量,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其实是可以的,效果还很好。”
欧阳明日心中涩然,只觉自己第一次看清崔淇的笑颜,可为了今后需要应对的局面,他还是继续问到:“那若是,姑娘的生父生母还念着旧情,来寻姑娘,姑娘如何应对?”
“当年师娘将我救回家中,趁师父不在的时候拎着剑出去寻我生父生母,查到那个村落后才知那里家家皆有杀弃女婴卖女求荣的光辉事迹,那里的婴儿塔在三里外都能闻到尸臭。我早已不记得生父生母的容貌,师娘便劫了长老让所有人聚到村外野地,然后把所有人暴打一顿,最后报了官。”
“互不相扰已是仁至义尽。若是他们前来,多半有人以孝压我,那不理就是了,若是撒泼纠缠打出去就好,若是还想着让我报‘恩’还情,那我就只好把他们对我做的事情依样画葫芦做一遍了,可惜卖到娼馆人家也不会收吧。”
欧阳明日一惊。今朝以孝治天下,师父也从未说过如此的话......其间狠辣漠然,简直令人胆寒。但是对于这种父母,就算是血脉相连,又让人如何饶恕?!只是......
“姑娘对他们当真再无情感了吗?”
“我若有情还想着放过他们,无非增添更多不幸而已。这样做,千百年里因这种人死去的姑娘们又如何放过我?即便我也不会放过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