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瑟斯》季西风

1、第 1 章

　　画家站在工作台前，痴迷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那是一个半身人像，男性的面孔轮廓深刻，脖颈微微低下，是一种貌似谦逊的姿态，头却微微扬起，目光直视着自己的创造者，锐利而深刻。臂膀鼓起的肌肉显示出蓬勃的力量，充满生机，强壮又野性。
　　“这一定会是我今生最出色的作品，他会给我带来一切荣耀。”画家喃喃说。
　　他抚摸着雕像的面孔，很不舍地盖上了油布。
　　深夜，画家从梦中惊醒过来。
　　梦中，有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男人高大强壮，赤裸的身躯饱含力量，透漏出掠夺者和征服者的气息。男人的气质让人想起高山，大海，那目空一切的姿态令人不自觉地被点燃起内心的火热。
　　不知为何，画家肯定那是自己的雕像，“他”活过来了，他在内心肯定的说。
　　他从床上急匆匆爬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前去瞻仰神迹。
　　月光从工作室的落地窗穿入，洒在地上，仿佛落了一地的水银。银光在室外蔓延，远处的树影草坪房屋清晰可见，神的荣光洒遍每一个角落，在这耀眼的光辉中，画室中央的男人仿佛身披银甲的欲望男神，徐徐张开了眼睛。那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眼睛直射向画家，比作为雕像时还要高傲，他张开嘴，没有发现声音，画家却看懂了他的话语。
　　“我要征服这个世界。”男人说。
　　画家喘息着醒来，如梦中一般急匆匆进入工作室。
　　他掀开画布，看到半身男像静默地立着。但是那看似谦逊实则轻蔑的神态却一如梦中一样。
　　“我一定会成功的，世人的目光都将落在我和他的身上，我们将会征服世界。”画家说道。
　　很快，艺术界掀起了一阵飓风。
　　画家以沉寂已久的姿态重临艺术界，过去所有的失败和彷徨都成为凤凰涅槃需要的烈烈大火。
　　评论家纷纷为雕像撰写评论。
　　“这野心勃勃的姿态仿佛第一次踏入世界的青年人，一边以谦逊的姿态窥视着这个世界，一边内心对世界充满轻蔑，决定要征服世界。”艺术界最具有权威的一位评论家如此说道。
　　民众也为男人充满力量美感的面孔和身躯所倾倒。
　　画家和自己的雕像真正征服了世界。
　　在新的工作室里，雕像被立在中央。
　　画家看着雕像，内心中已经没有了创作的欲望，他内心很明白这是自己最后一个作品，从此之后不会再有更出色的灵感。
　　而究其原因，画家想起一个作者问过的问题：“请问您创作雕像的灵感是什么？”
　　画家想起梦境中男人充满野望的目光，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一句话：“我要征服这个世界。”
　　在画家的名望到达顶峰的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件事情。
　　评论界素来以特立独行闻名于世的一位评论家说道：“倘若这雕像是一个要征服世界的王者，那么他合该有一顶属于王者的荆棘冠。”
　　这观点竟意外地获得了民众的认可，不少人祈愿作家给雕像添上一顶荆棘冠。
　　画家初时很是不屑，他的雕像征服了世界，不需要别人的建议。
　　可是，没过多久，有人在一座他的雕像的仿制品头顶上加上了一顶荆棘冠。
　　这个仿制品很快在民众手中复制传播，并且流入了艺术界。
　　“现在这作品仿佛更加符合一个即使在困境中依旧蔑视世人的高傲征服者形象了。”先前那位盛赞画家雕像的权威评论家在媒体面前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这句话很快再次席卷了整个艺术界。
　　画家再次受到了轻蔑和侮辱。他的雕塑被放在美术馆的角落，而那个仿制品却放在中间。
　　怒火烧穿了画家的心脏。
　　他在公众面前大喊：“那不过是个仿制品！我的雕塑才是最好的！你们追求一个仿制品，却不在乎最本真的东西！”
　　然而他的话淹没在对仿制品的赞叹里。
　　现在画家又像是一闪而过的流星了，连余烬都在与空气的斗争中消失了。
　　画家又一次被驱逐了艺术圈的中心。他和自己的雕像呆在一起。他凝望着那充满力量的犹如神祗一样的身躯，那骄傲而又野性的眼睛。
　　慢慢地，欲望男神又睁开了他那闪着淡淡光辉的眼睛，但这次，他的力量是那么微弱，连画室最中间的一小块地方都没有照亮。
　　名望和来自人们的赞叹让这个欲望的化身得到力量，人们的忽视和厌弃则让他失去光芒。
　　画家为雕像加上了荆棘冠。
　　雕像再次站在了美术馆的中央，评论界和普通观众都为他疯狂。
　　“这次他是完美无缺的了。”一个观众在采访的话筒前说。
　　然而画家却发现雕像在他面前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颜色却不再是月光一样的银色，而是刺眼的金色，仿佛流淌的黄金。那充满力量的身躯越来越肥胖，谦逊的头颅越来越高。
　　终于有一天，画家发现雕像变成了一个散发着刺眼光芒，挺着大肚子，高昂着头颅的男人，像是那个数次把雕像变换展出位置的美术馆馆长。
　　“我征服了世界！”雕像站在美术馆中央大声喊了出来。
　　过去令画家疯狂迷恋的，野性而充满力量的男体消失了。
　　那已经不是画家创造出的雕像，而是完全的贪婪的化身，名利的代言人。雕像头上的荆棘冠闪闪发光，像镶满了宝石的王冠。
　　“不，那不是我的作品！这是虚假，是伪造！”画家对每一个慕名而来的观众说道。
　　没有一个人理他。人们都认为他因为无法控制的灵感和才华陷入了癫狂。
　　画像摆在美术馆的中央，有一天一个莽撞的孩子跌倒在雕像上，雕像碎裂了。很快，一个一模一样的仿制品摆在了那里。
　　“伟大的作品！这是倾注了画家灵魂的作品！”观众赞叹道。
　　雕像依旧吸引着人群，而癫狂的画家却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美术馆再次开门的早上，人们发现立在中央的雕像，头上的荆棘冠被敲碎了，雕像的头颅上也被砸出一个洞，荆棘冠的碎片落在洞里。而画家的尸体就躺在雕像的脚下，身下蔓延出一大片血泊，脸上却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希腊神话里，一个叫纳西瑟斯的美少年因为拒绝了一位仙女的求爱，被女神惩罚，爱上了自己水中的倒影，并最终因为不愿离开而死。死后化作水仙花。这里是由纳西瑟斯的故事得到的一点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