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薄不胜风》岁岁长

3、初见

　　付兴眯眼打量了他片刻，“知道的倒满清楚的。”
　　田俞融笑了笑，“我还知道徐店主天生异常，左眼左耳能通阴阳两界，更能由凡人今生之‘气’，辩其前世之‘身’，比地府的轮回镜还要方便些。而店里的妖兽付兴则可随意连通凡人百世之内的情感记忆，谓之‘溯回’。”
　　他摩挲着茶杯，顿了顿，轻声道:“我希望你们能带我去‘溯回’，我想亲眼看到我死时的场景。”
　　“可以。”
　　徐峰应了。‘溯回’算是他们的核心业务，莫说北苑市，整个中国都仅此一家。来做此项交易的妖鬼精怪大多是为情所苦。他轻车熟路地从桌侧的抽屉中取出一份玉帛，在上面写了几笔，便将玉帛递过去，“签字吧。”
　　付兴照例凑上去瞧一眼，一看之下，顿时朝徐峰呲牙道：“凭什么五五分！多带个人去溯回，我得费多大力气，我六你四！”
　　不妨徐峰看了他一眼，竟真改成了六——四分，这可大出付兴意料，他挠挠头，生怕其中有什么阴谋，狐疑地盯着徐峰和玉帛，却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不禁奇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徐峰没搭理他，只把修改后的玉帛递给田俞融，田俞融接过，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有些意外地问：“只需付两千年的灵力？”
　　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们开的是家黑店一样。付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蓬松的尾巴一卷，将货架上的一本‘事务所项目明细手册’甩在他身上，颇为骄傲地说：“所有业务都明码标价，你进来的时候没瞧见牌子上的两盟标志么。”
　　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烦躁地嘟囔道:“妖盟最近管的是越来越宽了，道盟也好不到哪去，开个店而已，三天两头就来查一次账。”
　　付兴不爽两盟久矣，这也是他现在脾气好了不少，要搁在上古时期，早一巴掌糊上去，拆散两盟了。
　　田俞融精准地在空中截下宣传册，却没打开，而是奇道：“看到了，但我应该隶属于鬼吧？妖盟还管鬼的损失吗？”至于道盟，更是巴不得他们这种厉鬼魂飞魄散。
　　付兴顿了一下，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于是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徐峰全然不管两人的交流，他将硬毫毛笔递给田俞融，简短道：“签字。”
　　田俞融耸耸肩，提笔在玉帛上签了名字，他的笔迹类似行书，结体遒劲，落笔如烟，就连在书法上颇有造诣的徐峰也不禁在心里赞了声好。
　　签完字，田俞融本想放下笔，却觉笔内一股吸力正将他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传向玉帛，玉帛之上流光溢彩，越发明亮。末了，传送结束后，玉帛自发地变为两份。徐峰将一份递给他，另一份仔细存放在白玉匣中。
　　看着田俞融因灵力流失而愈加苍白的脸，付兴不由幸灾乐祸道：“不好受吧，这才是预付款，五百年的灵力。等业务结束，你还得给再付个一千五百年。”
　　徐峰瞥了付兴一眼，继而转向田俞融，讲解道：“要知道你的死因，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原本知晓你死因的人，其转世必须活在世上；第二，转世必须是人，不能是猫狗，也不能跟道盟有任何牵扯。”
　　“如果不满足怎么办？押金能退吗？”
　　徐峰看了他一眼，冷淡道：“等。不能。”
　　付兴则嘲讽道：“当然不退押金，只要你找的人没有魂飞魄散或修炼成妖，最多等个几百年也就成了。其余情况都属于业主过错，跟本店无关。”
　　田俞融听罢，不禁点头，一本正经道：“很好，这很公平。”
　　付兴乐了，他又趴回软垫上，打了个呵欠，语气缓和不少：“你可以讲你的故事了，时间，地点，人物，只要跟你死因有关的，越详尽越好。”
　　田俞融点点头，却没讲故事，而是问道：“你们听说过昭明王朝吗？”
　　徐峰摇头，他都不知，付兴就更不知道了，于是诚实道：“我也没听过。”
　　“没听过就对了，”田俞融笑道：“我问了许多地府的老鬼，连他们都没听过。”
　　付兴一怔，奇道：“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田俞融说：“即使你们不知道的朝代，也可以进行‘溯回’？”
　　“可以，”徐峰颔首，“只要满足条件就行。”
　　“那你们看喜欢看武侠小说吗？”
　　付兴不耐烦了，他朝田俞融呲牙道：“废什么话，快讲。”
　　田俞融笑了笑，一边给自己倒杯茶，一边回忆道：“我生前是昭明王朝的一个侯爷。小时候的事记不清了，有记忆的是十岁之后，不过之前的事也不重要。
　　“我十岁那会，先帝突然薨逝，死时只有二十三岁，还未留下任何子嗣。当时朝政大乱，党争频发，几个月后，贤王一党取得了胜利，最终群臣商议后，决定由贤王世子登基即位。”
　　“这位世子姓赵名锐，即位之初不过十五岁。当时，老贤王为巩固势力，便将世子儿时的玩伴和仆从都招入宫，好生培养以做心腹，我也是其中之一，那时预留给我的职位是御前侍卫。”
　　付兴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御前侍卫？这不在清代才有的么？”
　　田俞融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知道这个？”
　　付兴正准备吹嘘一下，徐峰就拆穿道:“他最近看了许多清穿偶像剧。”
　　田俞融深觉兽不可貌相，仔细地打量了眼付兴，在付兴恼羞成怒之前继续讲道:“我说御前侍卫，是因为这样你们更容易理解。总之，进宫以后，我白日里与赵锐贴身相处，晚间又有师傅教导武功。直到八年后，瑞王一脉被彻底镇压，新帝便开始大封功臣。”
　　说道此处，他不禁叹了口气：“说来，赵锐待我也算不薄，因我功夫最好，性格也算沉稳，便在我二十二岁时，当着朝野上下封我为侯，赐号‘武安’。”
　　“武安侯？”付兴挠挠头，觉得这个封号有点熟悉，不过他没多纠结，而是问道：“这跟武侠有什么关系？”
　　“别急，马上就有关了。”
　　“那会王朝的都城是在江北朝泽，我的封地则是在江南熙陵，同时也是武林帮派权势最大的地区之一。新帝封我为侯，实则是命我暗中铲除江湖势力。”
　　“等等，赵锐为什么要铲除江湖势力？”
　　付兴疑惑道:“我记得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战可是约在紫禁之巅，那可是另一个皇帝的家，他都没说要铲除，还同意别人去观战。”
　　田俞融顿了顿，半晌奇道:“他还看古装武侠剧？”
　　徐峰笑道:“什么都看。他对历史的认知都来源于电视剧，分不清真假。”
　　“那他看清穿剧的时候，不疑惑为什么雍正同时喜欢若曦和甄嬛吗？”
　　付兴理所当然道:“若曦其实是甄嬛传里的纯元皇后，她死后，雍正就一直在找她的影子，可他不知道若曦是穿越的。”
　　田俞融闻言不由大笑，徐峰则摇头道:“前阵子，他还问我，朱元璋能当皇帝是不是真的因为张无忌跟着赵敏去蒙古了。”
　　田俞融笑道，“我猜，你一定是告诉他确实如此了。”
　　徐峰只笑了笑，没说话，田俞融也不在意，他接着道:“未入地府当职之前，我曾浏览过一本奇书，想来赵锐活着的时候要是知晓，一定会将创作者引为知己。你可听过‘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徐峰将三个茶杯重新满上，答道：“听过，韩非子的《五蠹》。”
　　“不错，这句话应是道尽了帝王心声。”
　　田俞融将茶水一饮而尽，淡淡地说：“新帝掌权后，筹划的第一件事，便是“正文”与“止武”。“正文”我也不算太了解，那时我已在朝堂之外，想来应该与清朝的‘文字狱’差不太多。至于“止武”嘛，就交由我主手了。”
　　“当时江湖势力纷杂错乱，大抵可分为南北二庄，东西三派。在我暗中招揽分化之下，已有苍穹派等一众势力倒向朝廷。但这大概只有江湖势力的五分之一，远远不够。于是我几经权衡之下，将目标放在了处于中立阵营的洛神山庄。”
　　他叹了口气，垂下眼帘，轻声道:“洛神山庄的苏晓镜，便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说来，这南洛神庄虽是能跟素有‘天下第一庄’之名的北七杀庄并肩齐称的势力，但从不主动挑起纷争，委实是江湖上的一股清流。与其他武林门派广收弟子不同，它走的是精英路线，整个山庄算上杂役、伙夫也不过二百个，门下弟子虽不是个个惊艳绝伦，但也能称的上是个人才，放在普通门派绝对是新一代的领军弟子。
　　这样的门派人数虽少，很难凭一己之力颠覆江湖，但却有很强的门派向心力，成立以来从未有背叛山庄的事发生，加上门内弟子质量普遍高出一线，是以在江湖上很有一番影响力。
　　田俞融将主意打到它的身上，也是因为新一届的武林大会将由洛神山庄牵头举办。此次大会的内容不是争选武林盟主，而是要商讨出针对朝廷分化的对策来，几乎所有对朝廷持反对、中立态度的江湖势力皆派遣了门下精英弟子前去响应。田俞融深知对付一盘散沙容易，一旦它们凝结成势，自己‘止武’的进程就会举步维艰。
　　只是当时的他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无论权谋还是手段远没有现在的通明练达。他左思右想，最终决定来一出‘反间计’，打入洛神山庄的内部。于是在探听到新一届武林大会是在八月十五的岳阳楼举行后，便派杀手在前往岳阳的必经之路上拦截洛神山庄弟子苏晓镜，自己再现身搭救以获其信任。
　　本以为是手到擒来之事，却不料苏晓镜人虽只有十八九岁，一身轻功却是了得，她深谙‘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江湖原则，人又机敏，是以几次拦截均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田俞融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上演一出苦肉计。
　　“那是七月末吧，场地则是在姑苏莲花亭，当时我扮作一名反对朝廷势力的江湖侠客，假意被一群官兵追杀。”
　　田俞融自嘲地笑了笑:“那时江湖与朝廷的矛盾已经激化，我料定她一定会助我脱险，于是提前三四天到达姑苏，将一切事都安排妥当，只等她上钩。”
　　那时，他深知苏晓镜江湖经验丰富，唯恐她看出破晓，于是没有告诉官兵们他的真实身份。是以在场追杀他的官兵们纷纷下了杀手，事实上，当苏晓镜救下他的时候，他已算是遍体鳞伤了。
　　田俞融原也没打算苦的这么逼真，实在是情非得已，苏晓镜出现的时间比预估的晚了整整半个时辰，他不得已跟官兵交战了好一会。官兵人多势众，他既不能真的下杀手，又不能趁机逃跑，十成功力只能发挥出了七八分。这一来二去，不免挂彩累累。
　　就在他支撑不住、准备放弃之际，苏晓镜终于出现了。她身骑一匹枣红色骏马，做男子打扮，上身穿着棕白粗布短打衣，下身是一条黑色棉麻裤，左手牵着缰绳，右手里握着几张葱油花饼，看起来悠哉的很。
　　她手中葱油饼香味极浓，连隔着几十米的田俞融都闻的一清二楚。这味道不仅他闻到了，在场的官兵们也都闻到了。凡是有些见识的人都在这一刻想起了张二饭庄，因为天下间只有这家饭庄才做的出这种葱油饼。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