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寸》二御

1、第 1 章

　　青江是南安省的省会，一座地处内陆的典型南方城市，四季潮湿多雨，冬季无雪。

　　市内河网密布，城市绿化率高达百分之四十五以上，市周边风景优美，森林资源丰富，是全国有名的森林城市。

　　十二月底，从毕业开始就在外浪了快一年半的顾十夏终于回到了青江。

　　顾十夏父母从她十四岁开始就常驻国外，她此后一直是跟舅舅舅妈外公外婆一起生活，舅舅家在青江下辖的青源县，青江城里虽然有房，但她每次回的还是青源。

　　青源被称为青江的后花园，主产桃、李、枇杷、柑橘等各类水果，是个以农业和旅游业为主的小县。

　　下午六点多，从青源动车站出来，她背着自己的大背包直奔车站外的临时停车点，昨天舅舅就跟她说过会来车站接她，刚刚打电话已经到了。

　　顾十夏绕过出租车停靠点，在沉沉的暮色和微雨中，一眼就看到了路边那辆熟悉的黑色别克，别克没有熄火，还亮着前大灯。

　　她走过去轻拍车窗，车窗应声降下来，驾驶座上的人微笑着看着她。

　　“咦，小方总，怎么是你？我舅呢？”

　　“在这呢”

　　方与还没接话，顾十夏背后就响起了声音。

　　舅舅霍白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自己三岁的小女儿霍宁宁从街边商店出来，霍宁宁手上抱着个巨大的芭比玩具套装。

　　小姑娘缩在爸爸怀里，揣着小手，眼睛红红的，脸上还留着泪珠。

　　“嗨，小小妹，有没有想我啊？”

　　顾十夏伸出手想替她抹掉脸上的眼泪，小姑娘警惕的望着她的手，往后缩了缩，不让她碰。

　　舅舅抱着她晃了下：

　　“别怕，是姐姐，你昨天还在电话里叫过的那个姐姐。”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看着顾十夏笑容亲切的脸，缓缓拿出揣着的手，伸出右手食指到顾十夏面前。

　　“手手，疼。”

　　“怎么了？”

　　顾十夏捧过她的手细细查看，小小的手指上，一二指节全是红的。

　　“她哥嘛，写完作业饿了找核桃吃，有夹好的不拿，偏要在花园里找石头自己砸，这个小的跟在他后面有样学样，结果砸了手，幸好力气小没伤到骨头，只是砸红了。”

　　小姑娘听着爸爸跟姐姐解释，又伤心的瘪起了嘴，眼里包上了泪。

　　顾十夏见状赶紧安慰：

　　“没事没事，明天就不疼了，姐姐小时候也经常砸到手的，宁宁宝贝乖啊，姐姐吹吹。”

　　等侄女安抚好女儿，舅舅才说到：

　　“走吧，家里面还等着吃饭。”

　　顾十夏把背包放进后备箱，准备跟舅舅妹妹一起挤后座，结果舅舅说冬天衣服穿太厚嫌挤，把她赶去了副驾。

　　被当成司机的方与一直没有说话，等她坐好了才轻声提醒了句安全带。

　　他语调温和，配上干净漂亮的脸，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顾十夏系好安全带后，偏头打量方与俊秀的侧脸，真诚赞美道：

　　“小方总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简直帅的人神共愤啊！”

　　方与笑：

　　“是吗？”

　　方与是顾十夏舅妈的亲侄子，两人同龄，方与只比她大三个多月。

　　第一次见是在舅舅舅妈的婚礼上，十岁的少年美的雌雄莫辨，穿着手工定制的小西装，傲气的眼神仿佛在场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自己姑姑说祝福语的时候说的磕磕巴巴、小心翼翼。

　　再一次见是四年后，顾十夏父母因为工作原因需要常驻国外，爷爷奶奶早就去世，父亲那边没有信得过的亲戚，她被舅舅接回家，和舅舅舅妈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方与的父母因为太忙，疏于对青春期儿子的管教，方与开始学着逃课打架惹是生非，舅妈怕疼爱的侄子走上歪路，就接过来一起照顾。

　　开始的时候，顾十夏对方与有些同病相怜的亲近，想着这里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己要对他好一些，结果对方根本不领情，甩了她好几次冷眼，她悻悻然的准备放弃了，对方又开始傲娇的主动示好。

　　那时候的方与比现在还沉默，漆黑的头发长到眼睛，皮肤极白，黑与白在他身上分明的撕扯着。那张脸依然漂亮极了，不再是雌雄莫辨，开始有了少年人的骨感，干净又脆弱。

　　方与在这里待了两年，一直到读完初中，他长得好成绩也好，便经常有女生送东西告白，两年间顾十夏没少被当成挡箭牌。

　　顾十夏成绩中等偏上，其他科都还好，唯独英语差的一塌糊涂，因为在功课上有求于方与，所以对于对方把自己当挡箭牌的事也只能默默配合。

　　在顾十夏的认知里，方与的好看太过精致，是一种易碎的好看，像摆在橱窗里的陶瓷娃娃。

　　她对他的美充满怜惜，对他的优秀也很佩服，对他本人却始终客客气气，这种态度到现在一直没变过。

　　初中毕业后，方与被父母接回青江，开始作为方氏继承人培养。

　　再后来他们就只能在逢年过节的家庭聚会上偶尔碰一次面，方与的骄傲渐渐变成了内敛和温和，雅致的眉眼也渐渐舒展开，愈加抓人眼球。

　　……

　　几分钟后，车子开出了城区，舅舅在后座小心哄着女儿，前面，顾十夏从棉服口袋里摸出一袋葡萄干，撕开包装后先递到后座，舅舅抓了一把放在手心让霍宁宁一颗一颗吃。

　　顾十夏又把袋子移到右边，问方与：

　　“你要吗？”

　　现在车子正开在去往金龙山的双车道上，舅舅家就在山脚下，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四合院，舅妈的银杏山庄也开在半山腰。

　　这条路上大大小小的弯道很多，有些还是急弯，方与两只手握着方向盘，闻言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问：

　　“你觉得我有空吗？”

　　接着又突兀的接了一句：

　　“要不，你喂我？”

　　顾十夏一瞬间尴尬住了，怀疑对方今天不正常，小方总怎么可能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她缩回手：

　　“还是不了，我怕你吃不下。”

　　后座霍宁宁突然从座位上蹦了下来，小手捏着一颗大的葡萄干递到方与颊边：

　　“哥哥，我喂你。”

　　舅舅赶紧扶住女儿想把她拉回来：

　　“宁宁，坐好，哥哥在开车。”

　　霍宁宁坚持，方与只好偏头叼住：

　　“谢谢可爱的妹妹”

　　霍宁宁却没坐回座位上，反而转头认真看着顾十夏：

　　“姐姐，你看，就是这么喂。”

　　“啊？”

　　顾十夏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喂哥哥啊”

　　“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脑袋瓜子一转，把袋子整个塞进座椅空隙里，然后举起双手对着霍宁宁说：

　　“没有了”

　　小姑娘根本不信她，还想探过身子来找，舅舅看不过去，一把把她抱回座椅上：

　　“好了，宁宁，现在车子还在行驶中，不可以随便离开座位，刚刚出来我都没给你装你的安全椅，回去被妈妈看到爸爸又得挨批。”

　　“不用怕，宁宁会保护爸爸的”

　　顾十夏松了口气，方与唇角的弧度拉大，笑意染上精致的凤眼。

　　前面，金龙山巍峨的阴影已经盖住了他们的车子，再有几分钟就该到家了。

　　顾十夏在座位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喊着：

　　“亲爱的老院子，我又回来了。”

　　五六分钟后，车子直接开进四合院，顾十夏刚下车还没站稳，一道灵活的身影突然朝她熊扑过来：

　　“姐，牛肉干”

　　顾十夏被扑的一踉跄，吓得差点尖叫出声，人也被迫退了两步，撞到身后的车身上。

　　十岁的霍亦光，虽然过了人憎狗嫌的年纪，依然顽皮的人憎狗嫌，他两只爪子扒在顾十夏棉服上，狗狗眼望着她，一脸急迫。

　　顾十夏一脸懵圈，方与走过来帮她把霍亦光从身上扯下来，顾十夏问他：

　　“什么牛肉干？”

　　“你两个月前说的那个，生牛肉做成的牛肉干，还带血那种。”

　　“生牛肉做成的？哦，那个啊，有，不过在背包最底下，你帮我把包拿下来吧。”

　　“好，交给我吧。”

　　霍亦光满口答应，等人走到后备箱一看，傻眼了，那包起码有三十斤。

　　“姐，我还是个小孩子，拿不动。”

　　“拿不动啊，那牛肉干就没了。”

　　顾十夏挼他脑袋，他刚从室内出来，身上暖乎乎的，顾十夏挼了好几把才松手：

　　“走吧，先进屋去，进屋给你找。”

　　她伸手正准备自己提包，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比她先一步提了起来，她抬头，方与脸上表情依旧很淡：

　　“走吧”

　　“哦，好，谢谢。”

　　顾十夏道完谢，听话的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对方与说：

　　“葡萄干还没拿”

　　方与闻言替她打开车锁，顾十夏小跑过去，弯腰进车里摸索。

　　院子里灯光很亮，方与看到她黑色长棉服下摆上有一片巨大的污渍，跟车身上溅起的泥水是一个颜色。

　　霍亦光显然也看到了，倒抽一口气，转头就往屋里跑，顾十夏起身的时候只看到他窜进门的矫捷身姿。

　　她问方与：

　　“他干嘛呢？”

　　方与指指她：

　　“你衣服，后面。”

　　顾十夏疑惑的转过头去，衣服太长看不太清楚，就衣服后摆拉转到前面来，看清上面的泥水，顿时就火了：

　　“霍亦光，你个熊孩子，你赔我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