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井》双里

1、博阳有书生

　　博阳有山，山下有井，时人称白龙井。相传井中有白龙，身长数丈，银鳞万点，喷水为泉，福泽四方。呃…总的来说就是这片儿收香火的用担当，还兼职吓唬小孩。
　　可书生他是个文化人儿不信这套啊，每次来打水都要嗤之以鼻一番，主要也是小时候被“不听话白龙捉了你去”压制了几年，有些不服。
　　一日挑灯夜读头昏脑涨之时，忽而狂风大作门窗皆开，霹雳白光闪过，一天白龙从天而降，身长数丈，银鳞万点，至房内，化作一白衣公子，剑眉星目身量颀长反正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公子冷冷地将那书生看着。
　　书生：“唉呀妈呀！”
　　白龙“哼”了一声问：“你对我有意思…呸有意见？”
　　书生赶快解释说哎哟喂我对您的敬意如滔滔流水奔涌不绝我们这片儿全靠您罩着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您的恩泽我们必定牢记在心……总之极尽狗腿子之能事。
　　白龙面上仍淡淡的但心里嘀咕说这死狗腿子果然还是对我有意思，于是有些愉悦道：“我好歹也是条龙，你想许个愿望吗比如金榜题名啊仕途高登啊封侯拜相啊什么的？”
　　书生：“你这不对，你这是封建迷信。”
　　白龙：“…封你妈！许不许了？”
　　书生：“娶媳妇娶媳妇！”
　　白龙脸就有些黑了，一言不发化了原形一甩尾巴摔门而去。
　　书生还没回过神来，白龙又回来了往他手里塞了个小药瓶，也不看他气哄哄地说：“三九清热丸，吃了。”一摔门又走了。
　　门窗一声巨响，书生忽的醒过来，原来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书生慢吞吞地去关了被风刮开的门窗，却看见桌子上放了一个眼熟的小药瓶，书生拿过那小药瓶看见里面装有一大一小两个药丸，瓶底刻有“东海苑”字样。书生想了想，先挑那个小的吃了，药果真灵，吃下去神清气爽一口气上五楼不成问题，剩下那个大的泛金光的就没吃着。
　　屋里的人继续挑灯夜读，白衣小哥曲起一条腿坐在房顶上，尾巴甩来甩去嘀嘀咕咕说：“自己感冒了都不知道娶个屁的媳妇死狗腿子￣へ￣”
　　如此往来几次，书生跟白龙提意见说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等我睡了才来，我每次还得把《三年解元五年状元》拿出来时间长了都产生免疫不管用了。
　　于是遂改为白天也相会，这个“也”的意思就是时间晚了白龙索性就住下来。白龙来时给他带些稀奇的小玩意儿，书生给他讲张家长李家短隔壁姑娘桃花脸，书生刚开始还听着讲到隔壁姑娘的时候就一脸不耐烦地说：“你给我闭嘴读书去你个车轱辘嘴。”搞得二人偶尔拌个嘴书生就可劲儿说隔壁姑娘，把个白龙烦得赶紧道歉。
　　这一年中秋一块过，花好月圆酒至微醺，书生突然想起来就问书生：“你给我放三九清热丸的药瓶里还有个大金丸子呢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白龙酒杯端到嘴边愣了愣神一口干了说：“忘了，没地儿放就随手扔里面了吧。”
　　书生：……
　　书生愤怒地说：“药是随便放的吗！ヽ(｀д)ノ我万一吃了怎么办？我又不是我们圣上异食癖什么重金属大丸子都敢吃！”又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八卦脸问:“不过话说你们那里真的有凡人吃了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丹药吗？”
　　白龙看了他一眼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怎么没有，取龙皮一件龙筋一条并千年生凝魄草三株四海守界凶兽前爪十只紫竹林无根水一瓶鲛妖泪百颗以三位真火炼制百日也就成了。”
　　书生将信将疑地说:“真的？那炼一颗丹岂不是要屠一条龙？”白龙莫名其妙地问:“谁说的？”
　　书生：“…(ˇ_ˇ:)你不刚说完吗？！不是要龙皮龙筋吗剥皮抽筋了还能活？”白龙看了他一眼说：“慢慢来还是不会死龙的，长出一寸割一寸，一条龙筋十年就能抽出一条来。”书生龇牙咧嘴：“那岂不是要疼死了？”
　　白龙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含含糊糊说：“可能是吧。”
　　书生一想：“那哪吒杀了三太子是抽得猛了吗？”
　　白龙：“…让你没事少看八卦杂志，三太子是哪根葱？我他妈是独生子！懂？”然后边回屋边喊：“你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所以你收拾桌子我要睡了晚安。”
　　然后书生觉得这个龙哦为了逃避收拾桌子也真是怪会见缝插针的。
　　此后当今圣上依然一边吃着隔壁大老李用制造烟花爆竹的材料炼制的丹药一边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书生也是怪心疼的，但看到寻摸高人道士的皇榜总要紧张地跟白龙说：“仔细你的皮！”
　　白龙：…
　　慢悠悠过日子时却偏偏觉得时间过得真是快，白龙后来有点忙来的没有刚开始那么频繁，有时来时还携着大堆公文一忙忙一天，书生在他们书院教小孩子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下了学和白龙一起吃个饭，时而指着白龙吓唬熊孩子们：“不听话让他捉了你们去。”
　　或者书生看圣人先贤看得抓耳挠腮不耐烦就问白龙：“你是不是想出去逛逛？你要实在想我就勉为其难带你出去玩玩毕竟这里你也不熟。”白龙就一边帮他灌满水囊收拾水果一边翻白眼心说：“你指使我跑腿时怎么不说这里我不熟？”
　　这么过了快一年，离秋闱的日子还有月余，不过书生一直没跟白龙提这事，倒是这条白龙自己跑来问：“你是不是要参加什么秋闱？盘缠攒够了吗？书读的怎么样了要我问太上老君讨个脑黄金丹吗？往年科举试题都看过了吗？对了听说你们这里流行给考官送礼你准备了吗？哎我这阵子太忙走不开还是给你找个书童？”
　　书生被劈头盖脸的问题砸懵了对着老妈子脸的白龙问：“什么什么？要给考官送个脑黄金丹？”
　　白龙：…
　　万没料到书生那浆糊脑袋回过神来居然跟他说：“我不想考了。”这回懵的换成白龙了，书生接着说：“我想用那个盘缠修个白龙庙，我就是这个庙的香火总代理保证把业务提上去，到时候你可得给我提成啊老板。”
　　白龙终于回过神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冲书生吼：“你还想上天呢！陈年你脑袋叫驴踢了吗？！你忘了你爹娘临终前怎么叮嘱你的了？你寒窗苦读就是为了盖个破庙？！”
　　书生瞅见脸红脖子粗的白龙身后院子里的桂花树，还没开花，白龙念叨了好几回了说要吃桂花糕。书生心想再有月余桂花就开了，我得提前问问李大婶桂花糕如何做。
　　书生瞧着眼前正在气头上的白龙，千回百转的心思悠悠然然牵出一条线，绕来绕去又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一块他好几年没吃过的桂花糕上，他眼角不由自主勾出一个笑来，对面前的人说：“桂花开了给你做桂花糕吃好不好？”
　　白龙对他这种明目张胆的走神十分吃惊：“…你别转移话题！”
　　书生无端想起去年中秋，他龇牙咧嘴问他剥皮抽筋疼不疼，白龙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含含糊糊说：“可能是吧。”
　　怎么可能不疼呢，疼啊，他甚至想一想就疼的喘不过气来。
　　书生十三岁失怙，孤儿寡母艰难度日两年，母亲也病逝，而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中了秀才后便在书院里拣活教小孩子句读，又要吃饭还要攒赶考的盘缠，有几年日子过得很是艰难，“窈窕淑女”自是没想过，“报之以琼瑶”也很不能理解，而今他看着白龙，幼时囫囵吞枣的《诗经》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白龙一看自己都要气死了书生还走神越发生气冲他喊：“你做桂花糕你也得给我考试去我不用你给我盖庙！”
　　书生一看白龙这么生气还顾得上说桂花糕就有些憋不住笑了想白龙上一年没吃上惦记一年了真是好辛苦哦一定得给他做。
　　白龙来时书生正晒着书，这会儿他顺手递给白龙一摞让他往架子上摊，自己也一边摊一边说：“你听我说啊，我就算中了解元也不过让临近乡绅过来巴结巴结，接着第二年再参加春闱——要么名落孙山灰溜溜回来要么中甲捡个小官当当，我又不会炼丹估计官也做不顺，而且我都把你那大金丹吃了老也不死给人知道了把我抓去做药引可不好了。”
　　白龙抱着一摞书没动先是条件反射道：“你整天浪浪浪还想考解元你想得……等等！你刚说你把什么吃了你再说一遍！”手上一摞书全掉地上了。
　　书生一脸无辜：“你那大金丸子啊，虽然它的做法听起来有点血腥不过我吃都吃了……”
　　他话没说完看见对面的人眼圈迅速红了，白龙仰头一只手搭在眼前有点抖。这天天气好，“秋老虎”努力地将刚露出一点端倪的秋寂寥赶回夏末去，远方不知名的鸟叽叽喳喳叫。
　　书生搂住他在他耳边说：“父亲告诉我，想哭的时候就抬头望天，酱紫眼泪就不会流粗来了…”白龙回搂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把哭笑不得说：“把你舌头给我捋直了。”
　　书生问：“上辈子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给我金丹我就挂了？”白龙点点头：“让你等等我我筋还没抽完呢你…便病情加重，不治而亡。”
　　白龙说这话时还有些强压的镇定，书生握了握他的手，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下，白龙接着说：“然后我就将你的魂魄先交由司命保管，二十年前重入轮回我伤好后便来找你，不过因你再入轮回走的不是正规程序所以司命不好给你安排太好的命格，所以……你过得是不是很辛苦？”
　　书生摇摇头：“所幸先苦后甜，剥皮抽筋很疼吧，小白？”然后想起来严肃地说：“那你就随手扔我这了万一我随手就丢了怎么办？”
　　白龙笑笑：“没有我炼出来你便必须得吃的道理，你重入轮回便是前尘皆忘，我想着等你愿意了我再告诉你便是，你这世不想吃…我便下世再来试试。”
　　书生看着他的脸，这个人将他的伤痛孤寂与忐忑不安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只问他“是不是过得很辛苦”，书生只觉心里辛酸至极又从未如此满足，他红了脸小声说：“我才不舍得让你空跑一回呢。”
　　后来白龙拗不过书生，还是盖了一座白龙庙，书生又是自己写话本将白龙描述的神乎其神又是收买说书先生又是天天给他教的一群小孩洗脑，公关宣传工作做的十分到位，白龙庙渐渐有了些名气，十里八乡都来上香，拜书生车轱辘嘴所赐，百姓从求家里母猪多下几个崽儿到霸道总裁爱上我的不一而足。
　　书生又找白龙商量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再接再厉拓宽业务力争上游！”
　　白龙：“比如？”
　　书生低头：“听说东…东海开发的不错。”还不时抬头看两眼白龙。
　　白龙笑得很开心：“想进我们家门你直说呗。”书生一边羞赧一边锤了他一顿。遂去东海开发新代理区顺便过日子去啦。
　　其实香火这个事儿吧，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打雷布雨啊品类调度啊什么的都得用这个香火钱，书生收再多它也得充公，顶多得个“业务突出金牌单位”“收香火小能手”之类的称号，运气好拿点奖金，实际没什么用，不过看书生干的这么起劲，白龙想就随他高兴吧。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他们好不容易遇上了，就随他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