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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姥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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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初中的时候,老师都是按照“男生+女生”的配置进行座位安排。上了高中,老师对于男女生关系的紧张程度从分配座位就能看出来——男生女生不仅做不了同桌,连同一排都不能出现男女生混在一起的排座。
所以,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头发又黑又粗又硬啊”,这是我对同桌女生的第一印象。同桌的家住在学校附近,几乎每个中午她都要回家吃饭,然后在下午快要打1点半的上课铃之前气喘吁吁地回到教室,几乎每天都是如此。我曾想问她为什么每次不早点从家走,是不是这样的话,就不用每次看起来很累地回到学校,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该不该说,毕竟中午偶尔我也是去姥姥家的,姥姥家有一台电视,是那种大屁股电视,上初中的时候,平板液晶电视就已经开始有人家使用了,到了高中,几乎大家都喜欢用那种有着薄薄侧面的电视机,像姥姥家这种的,已经很少见了。
虽然电视又老又旧,但完成播放电视的职责还是有的,有一阵子,我每天都会回姥姥家,中午也不爱买饭吃,妈妈给我的午饭钱常常被我用来去姥姥家对面居民楼楼下门洞里开的小铺里买点便宜的零食,然后再带回到姥姥家,一边打开电视,一边吃着零食。
姥姥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得了老年痴呆,在那之前,她一直都是自己住在小小的,但是对于一个老人而言大小绰绰有余的房子里。坐在姥姥家贴着墙摆放的小床上往窗外望去,往左边看,就能看见连接四座居民楼的大天桥,左上方有一栋居民楼,二姨她家就住在那栋居民楼里,从姥姥家的窗户往那边望去,都能看见二姨家小卧室的窗玻璃反射出的光。
妈妈经常说,姥姥要是被发现的及时就不会得这种病了。姥姥是晚上起夜时从床上下来摔着的,那时候小城的春天还并不暖和,但是供热的暖气早在几天前就停了,姥姥就是在这样寒冷的夜晚,在冰凉的地上躺了快一天。幸亏大姨夫第二天中午给姥姥送东西的时候发现不对劲撬开了门,姥姥才被送到医院。
那天,我放学的早,回来家的时候,爸爸告诉我的。
一开始,我不相信。我并不是没有听说过独居在家的老人摔倒中风之类的消息,但我难以接受的是,这种事情也会在我们家发生。我既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同样我知道爸爸不会那这种事情撒谎。
于是我给妈妈打电话,妈妈说让我去市立医院。
姥姥的病房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好几个病人,数我们家人最多。姥姥一共有四个孩子,都是女儿,最大的女儿也有了自己的外甥,小时候知道老舍的《四世同堂》,当时我们这个大家族也算是四世同堂了,但是我们却一直没有留下一张照片。
姥姥的病床靠近大病房的窗户,估计是考虑到医院病人住院的心理吧,医院病房的窗户建的很大很长,几乎一整面墙都被看起来有些脏的玻璃窗户贯穿,墙的上半部分都是窗户,下面部分便是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现在早已变灰的墙面构成。
姥姥还能坐在床上,周围围了一大家子人,远远看去,像在举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一般。因为是从床上摔下来,姥姥还有点软组织挫伤,但是看起来姥姥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很差。姥姥很爱我,她把我叫过去,用她像树皮一样布满皱纹的双手握着我的手,眼睛里亮晶晶的。有的时候,我会痛恨自己,对于某些情感,我应该反应得更加强烈,可是往往看起来,我都是无动于衷的状态,一定要等到再过一段时间,我才能意识到这种感情。
我看着姥姥的眼睛,我知道,她担心如果她就这样走了,会连我最后一面都看不到。想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来,自从上了初中后,我就很少再去姥姥家了。
后来,姥姥转移到了一个小小的病房,病房呈现出狭长的长方形,尽头便是一扇看起来要比公共病房稍微干净一些的窗户。周末的时候,我会坐公车去看姥姥,姥姥试着下床走动,但是却很困难,我发现,姥姥连话也开始说不利索了。
“姥姥会不会得老年痴呆症?”我问妈妈。
我读过一篇作文,讲的是作者去看望她老年痴呆症的奶奶,奶奶已经不认得她了,可是却把桌子上面的饼干塞到袜子里,好心地让作者带回去吃。会不会有一天,姥姥也会这样呢?
没过多久,姥姥就回家了,妈妈让我每天跟姥姥通电话,姥姥说话永远像嘴里含着什么一般,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像断了信号一般,语句的连接异常的混乱。
一开始,姥姥还能自己拄着拐来回走,还想要自己去暗乎乎的厨房做饭,还想要拿钥匙开门出去走走,但是这些事情也只能停留在想的层面。妈妈经历过失业,好不容易在一个买灯具的市场得到了一份销售员的的活,她不能现在就辞职,因为她和爸爸还要养家,还有一个正在上学,以后可能会用到钱的女儿。
妈妈说,姥姥这么一摔,拴住了腿,估计也走不了什么路了,有一次她拿着钥匙打开了门,姥姥家一开门走四五步便是一个长长的楼梯,她握住因生锈而带有铁锈味道的扶手,却连楼梯都走不了,是楼下以前经常和姥姥在门洞乘凉的一个奶奶发现了,把上楼把姥姥扶回了家,一直等到姥姥家来人了,才回去的。
姥姥家的邻居基本都是老人,年轻时在一起,后来拆迁分房了,也住得差不多,所以基本上楼上楼下的老邻居都是熟悉人,妈妈再三感谢了楼下奶奶,然后没收了姥姥的钥匙,这是为了姥姥好。
“我们这帮老人啊,老了,老了,不是走的走,就是病的病。”楼下奶奶这样说道。
一开始,姥姥的四个女儿还能轮流过来照顾她,后来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大姨,因为年龄大了,身体也吃不消,便来的少,她的活,又分配给了剩下的三个女儿,再后来,她们都不想再照顾姥姥了,活全都落在了妈妈身上。
虽然女儿们都是姥姥生的,但是并不代表有难时,四个人都能同心协力相互扶持。总有人是自私的,可以不爱自己的母亲,不照顾自己的母亲,因为她觉得累。
小的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大家庭,是幸福的,过年过节的时候,全家聚在姥姥家,姥姥在厨房烧饭,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大门敞开,大家把圆桌拖到大床那边,垫上比圆桌在大一圈的桌板。有人坐在小床上下着棋,有人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电视,屋里有电视机的声音、下棋时棋子碰撞的声音、聊天说笑的声音、炒菜时菜在炒锅中翻转的兹兹生、菜刀碰撞案板的声音,还有打电话催还没到的人的声音。饭菜的香气走到楼梯口便能闻到,那是属于家庭的气味。每次过年过节,我都希望这种时光能一直停留,宴席不散才好,可是天下总有要散的宴席,亲人即使再血浓于水,也有淡漠的那一天,而我们家的那一天,也是到了。
姨们向妈妈摊牌,她们不愿意再照顾姥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