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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从未想到会来这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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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未想到会来这里
那是中考的前一天,整一天,天都是暗沉沉的。去9中看考场之前,老师嘱咐说最好穿着初中的校服去,一来是体现作为一个学生的朴素和自觉,二是我们的初中也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好学校,穿着这身校服去,说不定9中的老师还能记忆深刻,留下个好的印象。
去看考场的那一天,原本以为没有一起走的同伴,我手中的透明长柄伞的伞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我把它拿起,将松开的伞扣像缠绕毛线一样把伞绕了一个圈,伞扣扣上的声音和公交车驶近的声音一同涌来。我抬头看了看那辆公车,并不是我常坐的,现在离规定时间还早得多,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上车的时候。一面朝我这边的车窗带着有些沉重和涩涩的声音缓缓拉开,拉开的车窗透出一张脸来,那脸我认得,是我们班的漫琳。
“你也要去9中吗?”她仿佛担心我听不清她说话,声音满满地灌在这有些阴沉,似乎还要下雨的天气里。她的声音让站在我周围的候车人都不由地看向了我,我觉得难为情,却又不能不回答,只得朝车里面的漫琳用力地点点头,用不知道她是否能听清的音量回答道:“我去9中。”“那你上来啊!这趟车也到!”她很热情,一边招呼我一边用她的大嗓门嚷道。我向她点点头,随即跟着上车的人群一道挤进了公车中,像等待加工的沙丁鱼一般。
我一边说着“请让一下”,一边用手左右开道,挤到漫琳的座位边。她示意要把她的座位让给我,我却不好意思接受。我不知道在别人看来我们两个是否是亲密的朋友,但是我的扭捏却反而让我自己不好意思了。
窗外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我个子高,右手能握住头顶上的车厢扶手,左右握着漫琳前面座位的椅背,身子稍微向前方探着,一缕风吹了进来,夹杂着蒙蒙的雨雾,我感到脸上一阵发凉。
“把窗户关上吧,潲雨。”我一边说着,一边空出右手来作势要把车窗关上。漫琳见此,坐正了身子,搭了一把手。“谢谢。”我小声地说道。她莞尔朝我一笑,这一笑跟她之前那种豪爽反差甚大,但是也并不别扭人。
窗子关上后,车厢显得越发闷热,车厢里除了我和漫琳,其他人基本上都是短袖着装。
说道这里,我想起读书时妈妈时常说我古怪,夏季不穿短袖的夏季校服,冬天不愿意穿肥厚的冬季运动裤。我原本以为只有我是这么古怪,后来想起那天车厢中的漫琳,甚至后来上大学时,看见附近的附属中学的高中生、初中生时,我才意识到,这种在大人眼中的“古怪”,只不过是一代又一代中学生的“传统”而已。
下雨、阴天、不熟悉的同学,我原本就是不爱说话的人,硬生生地跟漫琳找话题说话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却没有落实这个想法。我的目光追逐着透过被雨水模糊成磨砂玻璃般的窗户,透过车窗,汽车所行之处,树啊、房子啊、人啊、狗啊什么的都变成了印象派的画作。不知道谁的耳机漏了音,接近民谣的曲调像晚风中携带的谁家的饭香味一样传来,整个车厢也没有什么人说话,那种夏日的倦怠像传染病一样,车上无一人幸免。
当车开到大立交桥向右边拐弯的时候,我知道快要到站了,我原本想坐的另一路车可以让我悠闲地走10多分钟的小路到9中,现在就意味着走不到5分钟,我明天的考场就要到了。
9中靠近这个市里最老的医院之一,原本也是很热闹很中心的地带,可是城区总是要发展。“发展”这个词,看似意味着进步,可是只要涉及到不同地区发展,就一定会产生差距,不好的地方发展迅速超越了原本好的地方,那么对于原本好的地方来说,那就是它的退步。我喜欢这种思考方式,什么事情都是相对的,有时候好的事情未必也是真的好,大概这也是造成我看起来比较淡漠的原因吧。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车开得越来越慢,发出撒气般的声音,车窗外一栋模糊映着的白色大楼星星点点地闪着灯光,来这里有一部分是看家属或者看病的,我和漫琳随着人流下了车,像倾倒沙子一般,公车空出了不少的位置,如释重负般地再次开走。我和漫琳撑着伞,往医院大门去,医院里面有一条算得上是捷径的长廊,走那里能很快就到本部。
漫琳把手中湿淋淋的伞向一边甩去,一簇水花溅落到她的身后,提示着我们来时的方向。她摸了摸额前有点湿的头发,问我:“明天考试,你紧不紧张啊?”
比赛的时候、考学的时候、上台的时候,等等等等,我们都会听到这句话。实话说,像这种问句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试问每一个面临挑战的人有谁会不紧张,当然也排除那种天生的勇者。但即使是天生的勇者,也不能因此就回复说“不紧张”,如果他说了,那就是不礼貌的表现。不过,这种问句,仿佛就是为这种场合准备的,如同见面要说“你好”,离开要说“再见”一般,它们不能说明你是怎样的人,也不具备特殊的意义,但是却又像西瓜中的西瓜籽一样,都是默认的存在。
我叹了一口气,“紧张。你呢?”
“我也紧张,不过即使这个志愿落了也没事儿。我的第二志愿报的是美术学校,之前老班不是说艺术学校的入门考试很简单吗,照着那个图画一张就行,我就报了,只要分不是特别低,就能上。”漫琳的回答反而让我羡慕,我的第二志愿和9中没差多少分,但是我获得了艺术特长生的加分资格,也就是说,如果我加上加分还不够9中的话,那我就有可能要去全市那最差的几个学校之一。想到这里,我就生自己的气,这么一想,我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初三一开学,准确地来说是初二快结束的时候,我头脑发热般地跟爸爸说想要去北京,想去读音乐学院的附属中学。爸爸很惊喜,很明显,从5岁坐在琴凳上的女儿,这些年为弹钢琴吃了不少罪,但是该参加的钢琴比赛、演出也有。作为一个从音乐学院声乐专业毕业的父亲而言,女儿能有想要去考音乐学院附中的想法,像是符合了他的本性似的,这种觉悟让父亲感到高兴。他边张罗着附中的网络报名、去北京的行程,而我就像中了蛊一般每天看着音乐学院附中的贴吧,看着帖子里对门口早摊铺阿姨的控诉、上专业课的抱怨、到同学之间丰富的课余生活,甚至他们的校服都是那么的独特。在一个好像是说出自己考附中的原因的帖子里,我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期待哪个同样的追梦者联系我,和我一起实现梦想。
最终我还是没有实现这个梦想,父亲先我三天去的北京,我随后向学校那边请了假,带着考学用的谱子和学校留的卷子和妈妈一起去了火车站,那时候通向北京的还是动车,妈妈送我到检票口,我坐上了开去北京的动车,还幻想着不切实际的北京高中生活。
到了北京,我跟爸爸住在音乐学院对面的地下室,我们没有钱,周围的酒店太贵。虽然是地下室,但是像这种音乐学院周围的地下室,基本上住的都是要进行考学的人,有的人就在狭小的地下室房间里面练习长笛,乐曲的声音从薄薄的墙壁穿透过来,提示着我该去外面的琴行租琴点练琴了。
我不知道琴行租琴点那么贵,毕竟在家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出去租过琴,爸爸办了一张20小时的卡,这样平均下来每小时的费用能少一点。20小时看似很多,实际上练上3天基本就用完了。狭小的琴行看起来稍微勉强地分割出了3小间琴房,每间琴房把琴凳拖开一坐,基本上后面也就没有能活动的空间了,黑色烤漆钢琴往上的地方悬挂着一个脏兮兮的壁挂式电风扇,爸爸没有地方待,他也不想回到暗秋秋的地下室,边嘱咐我让我待在琴房安心练琴,他去外面转转。
中午的时候,快结束上午的点了,爸爸就会回来,好像外出给刚出生的小鸟觅食一样,他总是领着周围菜市场买来的各式各样的东西,我们把买回来的吃的带回地下室,然后就着灯光和隔壁无休止般的长笛声,安静地吃着。
钢琴考试那天,我表现得很差,忘了谱子,台下乌压压一片呈阶梯状就坐的钢琴考官让我紧张,或者说,让我现了原形,或许这就是老天的旨意,让我没来由地想要来到这里,又给我干脆利落的打击。在学生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我没羞没臊地摸着泪,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释然感。
就这样,我的附中梦经历了几个月就收场,我和父亲带着头一次吃到的全聚德北京烤鸭准备回家,却发现放了几天的鸭子已经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