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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1章 魂碑 (一) ...

  •   三七年下半年,陈冉弃学从戎不满半年,便随所在部队南下淞沪,参与了他人生中最大、同时也最惨烈的一场战役,短短两天时间,他经历了从连到排,从排到班,从有坦克在前开路,到仅剩血肉之躯阻敌,从群情激昂到背水一战,到最后几乎全军覆没,生死迷离之间,他才顿悟以前大学老师的一句话:这不是一个人,一群人,一代人能打赢的战争,你们要努力。
      他是在一场冲锋中被流弹击中倒下的,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去往武汉的车上——当时的上峰是他一个远房堂兄,因为战况太激烈,堂兄怕战役继续扩大,留他在当地医院不安全,转战时便把昏迷中的他给带了出来。
      到武汉后,堂兄通过关系把他送进了一所规格较高的医院,安置在一间军官病房,就在那间病房里他被授予了少尉军衔。
      他在医院足足躺了二十多天才出院,出去后,原属部队已经被打散并入其他几个方面军,堂兄也被调往南京,参与国都保卫战,只给他留了一只红木匣子,匣子里装了三根金条和一颗子弹头,以及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一句话:我这房已经没人了,有机会回去,帮我把子弹埋了吧,在我身上待了挺长时间,比衣冠冢强。

      之后的南京保卫战他没能参与,因为拳脚利落,又会点外语,回部队复命时被选去参与了一连串的保卫工作——保护那些所谓的国际友人撤退到安全区域。
      期间,因他的表现出色,被一个姓李的老头看上,把他要到身边,做得同样是保卫工作,只是这次保护的不再是国际友人,而是一群古怪的怪人。
      这群怪人行踪诡异,做得事也不合常理,比如钻到深山老林里,莫名其妙挖个洞,然后几个人围着洞打坐,一坐就是好几天,期间有人吐血,有人发疯发狂,弄得一众大头兵人心惶惶,私底下疯传一些不着边际的鬼神之说,陈冉下了死命令才让军心稍稳。
      他几次找李老头,想问明白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可李老头每回都跟他打哈哈,不是东拉,就是西扯,始终不愿跟他说实话,弄得他十分憋屈,感觉自己这半年就像个笑话,外面大半个中国在水深火热中煎熬,他却躲在深山老林里搞迷信活动,简直是荒天下之大稽!
      陈冉给上峰发电请调,辗转几次,上面才回复同意。
      接到上峰同意的回电时,他们一行正驻扎在西部某处深山里,时值三九大寒天,当地刚下了今冬第一场雪,他把回电拿给李老头,顺便想跟他商量一下卫队交接的事,他打算年前就回部队,眼下全面抗战爆发,他打过淞沪会战,对敌人的战术战法有一定了解,总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跟李老头的交谈中,陈冉能感觉到他不太想放他走,但也没明确说什么,看完他拿来的电报后,也不表态到底同不同意他离开,只让他留下吃晚饭,还让随从拎来两瓶酒,说是私藏了好些年,今晚一块尝尝。
      陈冉感觉他这是在给他践行,对这李老头,他心里多少有点愧疚,他对他真算是不错了,不但在上峰跟前替他说了很多好话,军衔和军饷方面也替他争取到了不少特殊待遇,这么说走就走的确不太仁义,若非国难当头,他也不会这么不讲情面。
      如今就用这酒来谢罪吧!
      自打从军以来,他极少沾酒,到不是因为那些形同虚设的军规,只是在他心里,酒是用来庆功的东西,从八一三会战到现在,没一件事值得庆祝,所以他也不曾沾酒,今天就当是破戒吧,为李老头的知遇之恩,也为自己即将马革裹尸的决心。
      推杯换盏间,李老头跟他聊了很多东西,可能是酒气上头的缘故,陈冉的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两人聊了历史,聊了战争,还有古今中外的英雄豪杰,甚至妖魔神鬼,直到这会儿陈冉才发现这个李老头有多么博学广识,大千世界,仿佛就没他不知道的东西,说什么都头头是道,已经不只是让人惊讶,而是到了近乎可怕的程度。若非他酒量有限,实在困得不行,还真想再多听他侃一阵儿。
      陈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直到看见眼前一片血红的江水,才发觉自己已经入梦,没错,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已经小半年了,他一直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他和战友在黄浦江畔奋力血战,战友一个个中弹倒地,身上的血水滴到地上,汇成一条条血溪,流向浑浊的黄浦江,直到江水被染红,最后,江岸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提着一把快锈穿的长刀,敌人却像蝗虫一样围在他的身边,而且越聚越多,他只能拼命砍杀,直到他精疲力竭,从梦中惊醒。

      “杀——”伴随着一声嘶嚎,他猛地坐直身子,双拳惯性的在空中挥舞着,直到发现眼前不再有半个敌人才缓缓止住,怔怔地望着床下的炭炉,炉子上的茶水刚烧开,一缕淡淡的白雾正在阳光下袅娜起舞。
      缓缓放下胳膊,重重呼口气,浑身脱力般的疲惫。
      “醒了?”一道轻柔的女声从白雾里探出来,犹如烈日下一根冰凌突然贴面而来,引得陈冉一个激灵,要知道,他们这支特殊小队里是没有女人的。
      “什么人?”陈冉反射性转向声音的方向,看到的却是一抹模糊不清的红影儿,那感觉就像是眼睛被无数层白纱给蒙住了,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影子,飞快甩一下头,仍旧看不清,难不成酒劲还没过去?不对,其他东西明明看得很清楚。
      眼见陈冉踉跄着起身,期间还不停地甩动自己的头,红影儿好心道:“你本来就应该看不到我,跟喝没喝酒没关系。”
      陈冉起身的同时,已从枕头下摸来手枪,一拉枪栓,指向红影的方向,“什么人?怎么进来的?给你五秒钟解释。”
      红影没吱声,只是身形微微一闪,像是弯腰坐到了炭炉旁的凳子上。
      陈冉则躬身退到帐帘口,枪口仍对着红影的方向,另一只手则轻轻挑开帐帘,以余光瞄一眼外面的情况——门口的警卫神情正常。
      “警卫。”陈冉冲帘子外叫一声。
      警卫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
      “警卫!”陈冉大力扯开帐帘。
      警卫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是听不见的,不过有人能听见,你再这么折腾,一会儿有你难受的时候。”红影儿再次好心提醒他。
      陈冉没睬她,拿枪的手朝上一举,啪啪啪放了三枪,他主要想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如红影所说,门外的警卫好像真的听不见,倒是李老头像是发现了什么,带着一个小个子中年人从对面帐篷里出来。
      “老李。”见李老头掀帘子进来,陈冉试着叫他一声。
      李老头似乎也看不见他,进来后,只环视了一眼帐篷,便转头对跟身旁的中年人使了个眼色,只见中年人从怀里掏了个黑色的方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里边的构造有点类似风水先生用的那种罗盘。
      陈冉的视线在李老头和中年人之间来回逡巡一圈后,心底莫名生出一股不那么好的预感。
      “找到了。”中年人冲李老头示意一下他手里的罗盘。
      陈冉也跟着看向罗盘,罗盘中心固定着一枚绣花针大小的指针,指针此刻正在一个小角度范围左右摆动,针尖所对的方向正好是陈冉所站的位置。
      为了应正心里的猜测,陈冉微微朝左手边跨了一步,指针果然也随着他的动作改变了方向……
      陈冉默不作声地看着那枚指针,发了半天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或者怎么想。
      或许这是另一个噩梦吧?
      他想让自己快点醒过来,然而无论怎么虐待自己,甚至对自己开枪,始终都没能醒过来。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在默默看着他在自己身上试用了几乎所有的“刑罚”后,红影终于再次出声。
      “怎么帮我?你只是我梦里幻想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陈冉瘫坐在桌脚处,漠然地看着李老头和小个子中年人在帐篷里忙碌着。
      “这里不是你的梦,你的梦已经快把你吃掉了,我才拉你回来。”红影儿一闪,似乎蹲到了他身边,“他们几个正想办法把你拉回去,不过也不能怪他们,他们的确是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在你身上孤注一掷。”说罢又是一闪,像是飘到了半空中,“你不是一直好奇他们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么?走吧,带你去看看。”眼见陈冉双目漠然,不为所动,红影抛下一根细细的红丝,红丝如游蛇般缠上他的腰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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