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白夜(2) ...

  •   白夜(2)

      砰——
      开车的虎仔闻声回了下头,沈知昼关上车门,和阿阚一并坐上来。

      “昼哥,那两人,你认识吗?”

      沈知昼敲了根烟,咬在唇上,随手滑下车窗,飘进来一阵凉风。

      阿阚掩着火苗,过去给他递火,回了虎仔的话:“昼哥怎么可能认识?”

      一点猩红滑过指尖,沈知昼手臂搭在窗沿儿上,慢条斯理地掸了掸,“不认识。”

      阿阚也给自己点了根,颇为舒心地咂了口,调笑道:“就一小姑娘,不长眼瞎嚷嚷,枪一吓唬立马闭嘴了,都吓哭了。”

      虎仔缓缓发动车子,哼笑着:“直接叫哥,那他妈是挺瞎的啊——”
      “说的是呢。”阿阚附和。

      虎仔说:“哎,说起来,我下月得回家一趟,我好久没回去了。我妹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过来,说她快生了,是个小侄女,问我起什么名字好呢。”

      阿阚揶揄道:“你大字不识几个,还给人起名?”
      车内哄笑一堂。

      沈知昼一直没说话,抬眼,望出窗去。

      烟雾徐徐在眼前腾起,夜色寸寸平铺开来。愈发浓稠,深沉,无边无际。
      远处,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和那辆中型客车渐渐与夜幕融合,很快便看不到了。

      旁人都闹腾,半晌,阿阚过来搭话:“昼哥,虎仔下月回家,康爷能答应么?康爷现在在泰国闭关拜佛,估计没空搭理。”

      沈知昼没言,把打火机按得咔哒咔哒响。

      “我估计康爷不能答应我,”虎仔无奈苦笑,又问沈知昼,“说起来,昼哥,你还有家人在吗?你在这边也待了好些年了吧?没见你说过你要回家。”

      “家人,”沈知昼闻言,轻轻哂笑,“都死光了。”

      阿阚打了个哈哈:“虎仔,就你他妈屁话多,昼哥的家人就是咱们呀,是不是啊——昼哥?”

      “我看你把昼哥纯粹当爸爸了。”
      “是,昼哥就是我爸爸,不行么?”

      一群人聊天打屁不嫌无趣,阿阚带头聒噪起来,车内异常吵闹。

      只有沈知昼静得诡异,兀自抽闷烟。一根又一根。

      过了会儿,阿阚又不安分地凑过来:“昼哥。”

      “说。”

      “你刚才,真能对那小姑娘开枪吗?那小屁孩儿咋咋呼呼的,挺烦人的,万一对你纠缠不休——别说叫哥了,再瞎叫给你惹毛——了。”

      阿阚话还未落,太阳穴被冰冷的枪口抵住了。

      他悻悻吞回话,冷汗一下冒了出来:“……昼哥,你、你……你这是干嘛。”

      方才还热闹异常的车厢,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沈知昼没收手,枪口就那么抵着阿阚,一点猩红晃在唇边,悠悠地冲阿阚吐了个烟圈。

      “昼、昼哥……”
      阿阚头皮发麻,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知昼眯着眸看住他。
      扣动扳机,唇一开一合:

      “——啪。”

      “……”
      阿阚冷汗涔涔,下意识地紧紧闭了下眼。

      ……他还活着。

      “操……空枪,”阿阚意识到自己被耍,梗着脖子就嚷了起来,“昼哥!爸爸——你干嘛啊,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黑吃黑呢!都是自家兄弟别开这种玩笑好么——兄弟们陪你出生入死,你就拿枪随便指啊!”

      “蠢货,吓小孩儿的罢了。”
      沈知昼收了枪,卸下弹夹从窗内抛出去。
      黑沉的窗缓缓上滑,他目光仍凝在远方夜色的最浓稠处,倏然深沉下去。

      “对小姑娘动手可不大好。”

      -
      “伯母……他们会杀那个胖叔叔吗?”
      “晚晚,不许再想这件事了。”

      “你知道他就是哥哥,是不是?伯母……你看到了的,他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晚晚。”

      “哥哥不会让他们杀人的,对吗?哥哥,可是警察啊……”
      “他不是了,”许凌薇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拉起毯子盖回她身上,声音冷下三分,“我都跟你说了——能不能别再提他了,他根本不配当你哥哥。”

      说完这句,许凌薇就有些后悔。
      晚晚一向乖巧懂事,被她保护得极好,今晚这么一遭吓坏了不说,她这会儿语气又这么差……

      晚晚眼泪终于噙不住了,断了线似地直往下掉,恨恨瞪她眼,赌气地一把撒开毯子,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许凌薇轻吁一声,拾起毯子再给她掖好。
      “不许闹了啊。生气可以,不许再闹。”

      小姑娘还算听话,气还气着,好在是不闹了。

      一直就这么安分到了凌晨三点,她们抵达了目的地伽卡。
      几小时前,才经历过一遭生死斡旋,乘客们仍心有余悸。车停后,一开始,整个车厢毫无动静,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直到司机和乘务员连说了好几遍“伽卡到了”,这才慢慢有了骚动。

      边陲小镇的小车站虽破败,暖柔明亮的光迸射入内,还是照暖了这寒凉雨夜的大半天地。
      西南气候温和,一路过来,晚晚只穿了条过膝裙,露着两截白皙光洁的腿面,这会儿冻得直打哆嗦。

      许凌薇牵住她,把她的手揉在掌心,替她暖着,责怪道:“不是还痛经么,让你多穿点儿就是不听话,着凉了你可再别跟我喊你肚子疼啊。”

      小姑娘眼圈还红着,甩着胳膊置气。
      许凌薇哪管她使性子,不由分说地就拉她下了车。

      医疗队派了人在车站外接应,上车后,一行人即刻前往医疗队驻地。
      听说她们路遇歹徒劫车,车内一时唏嘘不已。不过,劫后余生的喟叹与紧张的情绪,很快便被热闹的说笑声冲淡了。

      晚晚烦闷地靠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大人们交谈的声音异常吵闹,仿佛满世界的噪音都塞到了这个狭小的车厢内,在她耳旁迭次爆炸,震耳欲聋。

      许凌薇和同事们相谈甚欢,欢笑阵阵。
      晚晚一想到那会儿许凌薇用与此刻截然不同的漠然态度,对她说的那句——“他不配做你哥哥”,她就越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好像全世界都不在乎沈知昼是谁,去了哪里。
      只有她一个人还对他念念不忘。

      许凌薇的那句话,就像一根倒刺,盘亘在她心中久难平复。他们笑声越大,她越觉得喘不上气,眼眶发酸。

      不乏有人偶尔同她搭几句话,她都不理会,手指敲着窗沿儿,望着窗外千篇一律的夜景发呆。
      许凌薇笑着为她开脱,说是小姑娘肚子疼,路上又着了寒,这是难受了在闹脾气呢。

      肚子疼不疼只有晚晚自己知道,闹没闹脾气,她和许凌薇也都心知肚明。
      许凌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再没有提及过这天晚上发生的事。好像那个“像是哥哥”的男人,从没出现过。
      就像是,沈知昼这个人,也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们的生活中。

      -
      一周后,连续阴霾了大半个月的天终于吝啬地放了晴。

      涝灾过后,最要紧一事是组织灾后重建。
      政府派来了消防官兵,帮当地居民搭起了简陋的木板房,直升机和卡车陆续送来了救援物资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晚晚帮不上什么大忙,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帮炊事班的阿姨煮煮饭,帮忙派发物资,闲了自个儿在附近晃悠晃悠。
      不过,许凌薇不让她跑太远,她也见识过这边有多乱,就只敢在原地打转,跟村里的哥哥姐姐们玩一玩。

      听说越过这座山,就是“金三角”腹地,那里比伽卡还要危险。

      医疗队的救治工作与日常作息都在个破木屋里。
      居所简陋,条件恶劣,毒虫遍地爬,大家都连声叫苦。

      当地的阿公阿婆送来熏虫子的香料,屋子里成日飘着股怪味儿。不过似乎无用,虫子比兽类还凶猛,把草席都咬得疮痍满布,会吃人一样。

      晚晚怕虫子,一到晚上早早就躺进了帐子里,警惕到听不到虫鸣才敢睡,半个脑袋都不敢露。

      这晚刚入夜,她被外面巨大的动静吵醒了。
      一醒来,整个世界好像全乱了套,嘈杂喧天,各种各样,所有人的声音都混在一起,频频恼人,吵得她再也睡不着。

      “快,快!准备热水——”
      “放个东西在他嘴里,千万别让他咬到舌头了——”
      “按住啊!脚也按住!”

      许凌薇进来喊晚晚起来帮忙,让她端盆热水进去。

      晚晚进去时,看到临时搭的病床上躺着个几近癫狂的男孩儿。
      他大概十四五岁,和她年纪相仿,在床上不住地抽搐、发抖、挣扎,气薄如缕,白涎顺着嘴角流了满脖子,脖颈上青筋毕现。

      晚晚缩在门边,气儿也不敢出,后来是许凌薇的医生同事嫌她挡道将她赶走了。
      走前,她看到他们给那个男孩儿的嘴里塞了东西,好像是为了防止他咬掉舌头,还用麻绳把他的四肢捆了起来。

      她听来往的医生说,他这是犯毒瘾了。
      不由地心惊胆战。

      -
      前半夜,一直在男孩儿断断续续的哀嚎和呻.吟声中度过。他就像是在受一种钻心之痛折磨。明明身处人间,却如堕地狱。

      晚晚捂住耳朵,满脑子回荡的都是那种凄惨的声音,她感到害怕。

      后来,好在是他终于不再挣扎吵闹,像是睡过去了。
      世界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医生们陆陆续续地去睡了,晚晚却仍不敢阖眼,抱膝缩在门边,心跳的还是很快,很剧烈。

      前方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旷野,一轮姣姣明月高悬,点点水银色落在洪涝过后的荒凉与平芜之上,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沧桑与寂凉。

      许凌薇忙完,擦了擦手坐过来,顺手就把那难闻的熏香给掐了,顺着晚晚的目光望出去,随口说:“过两天就走了,咱们赶不上花期了。”

      晚晚疑惑地眨眼,“……花期?”

      “罂粟花啊,”许凌薇平视那片荒野,苦笑着,“如果没遭洪水,花儿应该已经开了。我还带了单反,想碰碰运气拍几张照呢。

      晚晚头枕在膝上,撅了噘嘴,没作声了。

      “晚晚。”许凌薇抬手给她拨了拨脸前的头发,柔声地问,“你现在能想起以前的事了吗?就是,爆炸前的事,关于你父母……还有家人,什么的?”

      晚晚摇头。

      类似的问题,在最初的几年间总会被问起。
      不光是许凌薇,警察偶尔也会为此亲自登门造访,甚至去医院做个检查,医生都会抓着她轮流盘问。
      大人们态度咄咄,她胆子小,总怕的手足无措。

      那时,沈知昼会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你们吓到我妹妹了,滚远点。”他笑得吊儿郎当的,语气和态度却万分强硬。
      若是被逼得急了,他还会面露凶相,“没见她想不起来么?你们还问她做什么?”

      仿佛纵使眼前有千军万马,只要他在她身前,她也可以丝毫不惧声色。

      为了哄好她,他带她出去买冰淇淋。走在路上,他会高举着冰淇淋故意不给她,问:“告诉哥哥,你是谁?”
      她连答几声“我是沈晚晚”、“我是晚晚”,他才满意。如此,她也才能大开饕餮。

      “你是沈晚晚,”他眉梢一扬,笑着看她,又问,“那我是谁啊?”

      她抬头看他,甜甜地笑起来:“知昼哥哥。”

      “知道为什么伯母伯父他们都不姓沈,只有你跟我姓沈吗?”
      “为什么?”

      “因为,我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人,”他半蹲下来,温柔地用拇指替她拭去唇角的奶渍,“所以啊——”
      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定定地盯住她。
      他的气息,极低极沉,“你是哥哥一个人的战利品,知道了吗?”

      她一愣,似乎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手里的冰激凌啪嗒掉了地。

      她低下头,盯着地面,眼眶立马就红了。

      “别哭啊,”他却笑得没心没肺的,“哥哥再买给你。”

      “真的?”她倏地抬头,眼前一亮。
      他抿着唇,眼底的笑意愈发浓了,揉了揉她的头:“你怎么这么好哄啊,晚晚。我随口哄你一句你就这么相信我?”

      她的确好哄的不得了,捏紧他的衣袖,只殷殷地问:“那哥哥会买给我吗?”

      “当然了,但是你要答应哥哥,下次哥哥跟你说正事儿的时候,可别再脸红了。”
      ……

      “真可怜啊,”许凌薇打断她的思绪,“这么好的孩子,居然被亲生父母给害了……”

      晚晚一阵心惊,缓缓地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剥离出来。她都不记得许凌薇在此之前说了些什么。

      “那个男孩儿被他父母注射了毒品。他刚才那是犯毒瘾了。”许凌薇平视前方,目光深沉而遥远,“这里的大部分人都种罂粟,然后低价贱卖给制毒工厂,毒贩制成毒品了,再卖给这种父母。”

      这真是,一种无比残忍的因果报应。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救他们?”晚晚心惊不已,甚至有些难以理解,“他们……他们种罂粟卖给毒贩,这难道不也是贩毒吗,他们是坏人啊,伯母……毒贩都是坏人,吸毒的也都是坏人。”

      许凌薇苦笑着,温柔地看着她。
      “这场洪涝让他们失去了太多东西了,包括钱,还有人性。那个男孩儿的父母没钱吸毒了,要把他家里最小的妹妹卖给毒贩,毒贩呢,再卖给人贩……他啊,为了保护妹妹,被注射了毒品硬性催眠了……嗯,就今晚的事儿。”

      许凌薇兀自唏嘘着,忽地转言,“晚晚,你还觉得他是坏人吗?”

      晚晚听红了眼眶,轻轻摇头。

      “那你觉得,哥哥是坏人吗?”
      “……哥哥?”

      许凌薇温和地凝视她,默而不答。似乎是默认了,那天晚上的那个男人,真的是哥哥。

      晚晚咬了咬唇,低下头。
      那夜那个男人的脸,和记忆中的哥哥若即若离地重合,在她脑海中交替浮现,快要逼疯她了。

      “不是的……哥哥是警察呀。”她摇头,声音细若蚊鸣,“哥哥说过,他要当警察的,他要当最厉害的警察……所以哥哥,绝不是……坏人。”

      小姑娘倏地抬头,一双清澈眼眸里盛满了坚定。
      就像是那年,她抬头望着他,拉着他衣袖,眼眸晶亮,声音软软地问,真的会给她再买个冰淇淋吗。

      他那时,曾说她好哄的不得了。
      明明知道她好哄,他还总是捧着她,哄着她,护着她。

      可这么多年,不知不觉的,她慢慢地长大,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也已经学会了自己哄自己。

      “哥哥不是坏人。”她最后说。

      许凌薇苦笑了下,对这个答案没多意外,揉了揉她的脸颊。
      “不早了,晚晚,睡觉吧。”

      就在此时,里屋传来了一通乱响。

      “——谁?”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