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荑》朝北的窗

42、冲喜

　　“什么，冲喜？”朱元璋和马秀英一听一齐站了起来。
　　郭子兴病重，大家都着急，谁想郭天叙竟想找个姑娘成亲好给他爹冲喜。
　　郭天叙这人马秀英最明白，冲喜？多半是怕人说父亲病重还出去招蜂引蝶，用冲喜来做借口。
　　“胡闹。”朱元璋气道，“大帅病重，他竟然还想娶亲？”
　　马秀英给朱元璋倒了杯茶，“大哥何必动气，好歹是他自家的事，咱也不好反对。不如就静观其变，按照礼数，该干啥干啥，你说呢？”
　　朱元璋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人儿子要给爹冲喜，他一个外人，没必要翻脸。只是其他几个元帅，尤其是和郭子兴不睦的，保不齐不会趁郭子兴病重瓜分掉郭子兴的队伍。他最近一直在暗中关注其他几个元帅的动向，可恼的是郭天叙，这个节骨眼上，不想着保全自己的部队，还沉迷于女/色。
　　要说郭子兴这病，也是咎由自取。
　　当时脱脱既殁，朝中已无遣兵打仗之能人，红巾军得以休养生息，向外发展。
　　朱元璋厉兵秣马，发愤图强，带领一众追随者先后打下了滁州，太平，不多时就要集中兵力攻取长江锁钥集庆。郭子兴却与死对头孙德崖日益交恶，孙德崖军中粮草不足，无奈之下，亲自向朱元璋求助，朱元璋念他昔日之恩，不得不借。
　　孙德崖率众取粮时被郭子兴捉住，孙德崖部下立刻扣住了朱元璋，要挟郭子兴放回孙德崖。
　　郭子兴已年老体虚，凡事皆仰仗朱元璋，得知他被扣为人质，大吃一惊，既不肯放回孙德崖，失掉千载难逢报仇雪恨的机会，又实在舍不得朱元璋。
　　双方唯恐对方反悔，均不肯先放人质，正在两难之际，朱元璋的部下徐达挺身而出，愿意前往孙德崖部换回朱元璋，等朱元璋安返后，郭子兴再放了孙德崖。
　　一番讨价还价，朱元璋终于回来了，郭子兴不得不放了孙德崖。
　　郭子兴恨透了孙德崖，本想杀之而后快，不过是因为朱元璋的缘故勉强放了他，自此郁郁寡欢，不久就重病缠身，卧床不起了。
　　郭天叙把父亲患病之责统统推到朱元璋头上，逼得朱元璋带着马秀英日日守在郭子兴床前侍奉汤药。
　　郭子兴为马秀英养父，朱元璋半个岳丈，在他床前尽孝无可厚非，夫妻二人尽心尽力，衣不解带，直把郭子兴当成生身父亲，而郭子兴亲生的儿子，因没了管束，日日在外花天酒地，
　　留恋风月场所不说，还带着手下闯入刘家村强抢民女，逼得一家人远走避祸。
　　朱元璋听了这些荒唐事，想不到当年官府欺压良民那一套竟会发生在红巾军里，当时气得手冒青筋。
　　马秀英按住他说：“如今大帅病入膏肓，一旦大帅崩逝，这统帅的位置便是郭天叙的，现在得罪他，只怕来日他挟私报复，将我们赶出去也未可知。暂且忍一忍罢。”
　　朱元璋怒道：“难道要纵容他作恶？坐视不管，我和他有何分别？”
　　马秀英继续劝道：“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断不可惩一时之气令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何况，他是义父膝下唯一男丁，你因男女之事惩治他，只怕会落人口舌。以我说，郭天叙目光短浅，见饵就吞，野心极大却没什么本事，这种人，只需纵着他，待他犯了众怒，不得人心，到时只怕不用我们动手，自有人收拾他。”
　　这一番话言之有理，足见马秀英之韬略，让朱元璋不得不刮目相看。
　　朱元璋胸腔内怒火渐渐平息，对郭天叙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他阴沟里行船有翻的那一天。
　　不多时，徐达也来报，说郭天叙抢回一名女子，要与她成亲给郭大帅冲喜，勒令徐达等部下停下练兵战事给他筹备成亲事宜，将士们都不肯放下军防要务给公子哥办婚礼，徐达也万分不愿，安抚完士兵，只身来请示朱元璋。
　　朱元璋正在外间处理公务，马秀英在旁侍墨。
　　徐达简要说了一遍，朱元璋运笔之力不停，微微抬了抬眼，淡淡道：“冲喜一说，要真有用，倒不妨一试。郭公子一片孝心，大家便暂停一两日，为郭公子筹备大婚。”
　　徐达惊讶，正要问，却见马秀英朝他招手暗示毋庸多言，照办便是。
　　此情此景，只怕郭天叙已先他来过，大哥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既然如此，徐达也不多想，带了一队人马为郭天叙筹备婚宴。
　　要说郭天叙的婚礼当真繁复得很，新娘是抢来的，少了议婚纳彩这些虚礼，聘礼却一样不能少，什么上户金，下户金，彩缎，杂用绢全得按照新娘要求的数量购买，新娘还传话，筵席不能少于十二味，须得庆祝三天三夜，是以必备宾客三日宴饮之量。
　　小小的濠州，温饱尚且不能满足，从哪儿找这么多酒肉？
　　徐达自然没钱，想找郭天叙支取，被马秀英知道，她掏出体己钱垫上嘱咐徐达莫要去扫郭天叙的兴。
　　底下的兵知道了，全都在背地里骂郭天叙，说他被美/色迷了眼，竟没脸没皮到连朱夫人的钱都搜刮，骂着骂着，矛头就转向新娘，也不知道这新娘何方妖孽，还没过门就有这等本事，搅合得军中不得安宁，等过了门，成了少帅夫人，那底下的人还有活路吗？一时间郭天叙的恶性便归因给了这位未曾路面的红颜祸水身上。
　　这日，郭天叙让徐达去取赶做的凤冠霞帔，这东西虽只戴一日，却最是矜贵，郭天叙说碰坏一根须子就要拿命来赔，徐达体恤下属，不肯令他们受过，便亲自去取。
　　拿了凤冠，送到郭天叙新房中，郭天叙正在房中与新娘私语，徐达静默着立在门口。
　　只听郭天叙问道：“姑娘既如此讨厌我，又如何想通了要嫁给我？”
　　郭天叙所言，这姑娘竟是主动要嫁给郭天叙的。这倒出乎徐达意料之外。也不知是谁家姑娘如此不长眼。
　　“我讨厌你，便是我嫁给你理由。我嫁给你以后，就一辈子折磨你，要你为我当牛做马。我既然恨你，还能有什么方法比嫁给你更能出气？”
　　这一番谬论当真空前绝后，令人哭笑不得。
　　郭天叙笑道：“若能娶得姑娘为妻，我宁做牡丹花下鬼。哎呀，既是你情我愿，那让我先亲一亲。”
　　女子柔弱无力笑道：“你这个呆子，竟完全不懂女子的心思。身为女子，最看重名分，最讨厌粗鲁。我躺在这，又跑不了，你只管等洞房花烛，那时你想怎样我都满足你，何必这般粗鲁惹人厌？”
　　她说的这般温柔甜美，伴随着娇羞的笑，这魅力对世间男子难以抵抗。
　　郭天叙默然半晌，说道：“洞房之夜，当真我想怎样你都满足我？”
　　女子笑道：“我已为人鱼肉，何必再诓你，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郭天叙拊掌笑道：“如此甚好。”
　　原来那日，郭天叙见柔缇秀丽美艳，容貌乃平生难以想象，美人脱衣只有一点，用完了便没有了，要是能留得美人在侧，不用这药催/情而尽云/雨之欢，确是令人艳羡的艳福，几番思量，郭天叙竟压制住了内心滚滚的欲望，生出十倍的殷勤，磨着卧病的郭子兴出钱出力，大张旗鼓地办起婚礼来。
　　徐达在房门外，将这对话听了个真真切切，那女子的声音从里面幽幽飘来，娇声之中有着刻意为之的雕琢痕迹，娇柔是装出来的，语气语调也是装出来的，她将口音掩饰得极好，可这婉转的音色，落入徐达耳中却是一下下扎在心口的针。
　　这声音，像极了洪姑娘。
　　自暗夜分别，徐达无时不刻不忧心她的安危，未曾想她会落入郭天叙的魔爪中，徐达惊得全身动弹不得，犹如给人施了定身术。
　　不管她是不是洪姑娘，听得郭天叙对着声类洪姑娘的女子说这些污言秽语，徐达业已气得指甲深深陷在掌心，脑中轰隆一下，凌乱不已。
　　如若真是洪姑娘，她怎地会在这？又怎会被郭天叙抢来？
　　徐达心下一片慌乱，哐当一声，凤冠落地，珠串散了一地。
　　“谁？”
　　房门吱呀开了，郭天叙站到徐达跟前。
　　“徐天德，你好大胆子。”
　　徐达捡起凤冠，上面的须子根根分明，细如发丝，这凤冠戴在洪姑娘头上必是极美，只是，一想到柔缇被逼嫁给郭天叙这个恶徒，徐达的肺都要气炸了。
　　郭天叙跨出门槛，踩到了珠子，低头一看，那点翠凤冠的凤头已跌歪了，登时抬脚朝徐达胸口踹去。
　　徐达不想他如此蛮狠，猝不及防被踹了个正着。
　　郭天叙也知道徐达是朱元璋手下强将，踹他一脚已是不妥，真闹起来，他也讨不了好，当然不能为了凤冠要他的命。他捡起凤冠，朝徐达身上一掷：“看来你是忘了我说过的，弄断一根须子就得拿命来偿，竟跌断了凤头，简直罪该万死，念你是朱重八部下，姑且饶你一命。限你三日内修好它，否则，要你好看。”
　　柔缇听到徐天德三字，心下一颤，立刻就想大叫徐大哥，转念一想，徐达为人仗义，如若此刻叫他，他必出手相救，这里是郭天叙的府邸，她又有毒在身，武功尽失，到时非但出不去还会害了他。
　　柔缇想了想，挣扎着朝郭天叙发脾气：“三日才修好，这属下端地无用，要不是我行动不便，早打他几个耳刮子。哼，三日，最迟明日申时我就要见着凤冠，申时没来，除非你有一百斤美人/脱/衣，否则我宁可咬舌自尽也不伺候你。”
　　郭天叙不想柔缇比他还着急，顿时心花怒放，又听她要咬舌自尽，唯恐到手的鸭子飞了，呵斥徐达道：“还不快滚去找人修？杵在这做什么？”
　　徐达接过凤冠：“末将这就拿去修，请公子放心，明日申时必亲手奉上，还望公子稍安勿躁。”
　　柔缇听他如此，心道徐达果然机敏反应迅速，非但认出了她，还听出她话中有话。
　　徐达拿着凤冠，一路琢磨。
　　她中了毒，不能动弹，明日申时药效散失，那时便是救她的最好时机。
　　想到柔缇还要在郭天叙手里受辱到明日申时，徐达恨得手掌不觉颤抖起来。
　　要是能找到解药，便立即带她离开。
　　那毒叫美人脱/衣，听起来就是淫/欲之物，从哪儿能找到解药呢？
　　徐达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地方。
　　不论城池多贫穷狭小，总有风月营生的一席之地。
　　濠州城南就有一处酥月楼，外头打得昏天黑地，这里依旧灯火通明。
　　徐达扮成摇着扇子的翩翩公子，老鸨见他气度不凡，堆起笑脸迎上去：“公子您来了，这边请。”
　　徐达踱上楼，找了间喝花酒听小曲的隔间，老鸨唤来一行花枝招展的女子，徐达掏出一把银子，挥了挥手，老鸨看到银子，两眼放光，一把将银子揣入衣兜，调笑道：“看来公子瞧不上这些庸脂俗粉，那就让她们下去吧。”
　　众女子走后，徐达让老鸨把门关上，悄声问：“我瞧上一女子，奈何她死活不从，你这里可有什么法子。”
　　老鸨眼珠一转，笑道：“哎哟，你可找对人了，整个濠州，也只有我这里有。你等着，我这就取来。”
　　不多会，老鸨带回来一袋药粉，“这叫美人脱/衣，西洋来的。无色无味，黄豆大小掺在饮食里，便可叫美人无骨，任君脱/衣。”
　　徐达碾起那药，问道：“如若下重了，会不会把人毒死？”
　　老鸨笑道：“这药贵重，用一点能如愿，谁舍得浪费？”
　　登徒子门倒是很会打经济算盘。
　　徐达又道：“我第一次用，怕出人命。”
　　老鸨心想原以为你是色/胆/包天的公子，没想到是个好/色又怕死的破落户，心里生了几分鄙夷，面上仍笑道：“本来是有解药的，都被郭公子买去了。”
　　“郭公子？”他假装不知。
　　老鸨道：“郭天叙郭公子。他抢了个小娘子，据说那小娘子厉害，郭公子不是她对手，便日日喂她吃药，好叫她屈服，可是，再好的药哪个铁打的身子经得起日日吃？郭公子怕她死了，用解药每日给她解毒一个时辰。”
　　郭天叙竟如此卑鄙无耻，想出这种下作的手段逼柔缇就范，将他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这药昂贵，郭天叙必贴身收藏。徐达从酥月楼出来，便摸进了郭天叙的卧房。
　　在枕头底下发现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两个小瓷瓶，左边写着药，右边写着解。
　　徐达打开写着药的瓶子，倒出一点，那细末果然和老鸨给他的，心下激动，合上匣子正欲转身，脖颈处猛然一凉，两柄尖刀横在脖子上。
　　只见老鸨咧着歪嘴，对郭天叙谄媚：“郭公子，就是他。他来买解药我就起了疑心，所以一刻不敢耽搁特意来禀告您。”
　　郭天叙磨着一把修甲刀，看也不看来邀功的老鸨，朝徐达斜眼笑道：“早知道你有鬼。来人，将他捆起来，丢到茅房里溺死。”
　　郭天叙的卧房在新房对面，柔缇听得动静，差伺候的丫头过来把郭天叙叫回去，询问他发生了何事，听闻他竟然要溺死徐达，柔缇嘶声道：“大喜的日子，你却要杀人？血溅婚礼为不祥之兆。你娶我本为给郭大帅冲喜，如今，婚礼未成，你先杀人，只怕……”柔缇低垂着眼，似不愿往下说。
　　郭天叙跺脚：“是了。我倒没想到这层，还是娘子你心细。”
　　“那还不把他放了？”
　　郭天叙想了想，道：“这徐天德胆敢觊觎你，实在可恶。暂且捆着他，等咱们入了洞/房，再杀他。”
　　柔缇倒吸了一口凉气，徐大哥啊徐大哥，你怎地不听我的话，这下还有谁知道她在这？再想，徐达是为了她才落入险境，心里又悔恨交加。
　　经此一翻，郭天叙对柔缇起了疑心，翌日便要举行婚礼。
　　朱元璋和马秀英也在观礼之列，朱元璋许久不见徐达，便问郭英：“天德呢，怎地不见他？”
　　郭英道：“徐副将跌碎了凤冠，正在城里找人修，尚未回来。”
　　朱元璋皱眉，婚礼要开始了，还在修凤冠？
　　徐达在柴房里听的丝竹管弦，急得眼睛都红了。
　　军中难得这般排场，个个都去瞧热闹，独留一个平日受人欺侮的小兵看守徐达。
　　徐达三言两语让小兵给他松松绑，好喘口气，双手松快后，徐达虎吼一声，将那绳子挣断。
　　礼堂里，郭子兴的帽子已被安放在主位上，喜娘进去领新娘出来行礼，到新房一看，那四个伺候的丫头已有三个被打晕在地，还有一个正闭着眼承受颈后一掌，喜娘啊一声，拔腿就跑，边跑边叫：“有人抢亲啦，快来人啊”
　　一时之间，人蜂拥往新房来。
　　柔缇叫徐达快跑，徐达只是不肯，很快又被抓住了。
　　“天德？”朱元璋惊声道，“你怎么在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徐达被押着跪在地上，郭天叙跳脚，打了徐达四五个耳刮子：“好你个徐达，三番两次坏我好事，我心软饶你，你竟不思悔改，还敢跑来抢亲。”
　　朱元璋心下纳闷，徐达的脾性他清楚，断不会为女色所惑，这其中必有缘由。
　　朱元璋道：“徐达是属下的人，今日之事，是属下管教无方。依属下之见，不若由属下将徐天德带回去，严加盘问，问清来龙去脉，属下保证绝不姑息，必给公子一个交代。”
　　马秀英附和道：“就是就是，吉时不可误，郭大哥还是先入拜堂入洞房要紧。天德就由我们带回去审问。”
　　徐达昂首大叫：“不行，不能入洞/房。”
　　朱元璋大吼：“你闭嘴。”他唯恐郭天叙反悔，朝徐达嘴里塞了块布，拖着徐达往外走。
　　到了偏房，朱元璋扯掉徐达嘴里的布，指着他，怒道：“天德啊天德，你为何要这样做？众目睽睽，去抢人家的新娘，你说说，叫我如何保你？”
　　徐达不避不闪，嘴唇都白了：“大哥，你可知那新娘是谁？是洪姑娘啊。郭天叙给洪姑娘下了药，逼她成亲。”
　　朱元璋一听洪姑娘，顿时五雷轰顶，颤声说：“哪，哪个洪姑娘？”
　　徐达道：“还有哪个洪姑娘？大哥，再不去，只怕洪姑娘的清白就没有了。”

　　一个上午写完了，娃不在家，果然干啥都有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