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荑》朝北的窗

30、冤屈

　　“郭大哥，这是干什么？”
　　网是郭天叙撒下的，他坐在马背上叉着腰，指着朱重八：“搜！”
　　四五个在朱重八身上乱摸一气，将他怀里的梳子和酥酪摸走了。
　　郭天叙惦着梳子和那包点心，阴笑道：“果然投靠鞑子去了。”
　　“我没有。”朱重八争辩道。
　　“没有？”郭天叙将梳子拿个众人看，又打开牛皮纸捻起一块酥酪嗅了嗅，“这是鞑子那边特产吧？是不是叫蒸糖酥酪？听说这玩意很珍贵，就连脱脱也吃不上几块，你没投靠鞑子，鞑子那么好心送这么一大包给你？”
　　朱重八惊觉，郭天叙是有备而来，他一个南人，除非有人事先告诉他，否则绝不会知道什么叫蒸糖酥酪。
　　是张冲身边有郭天叙的人，还是郭天叙身边有张冲的人？
　　“副帅”朱重八也不叫他大哥了，“您听我解释，脱脱营里有个属下相熟的，点心是她送我的。”
　　“是个女人？”
　　梳子在众人手里轮了一圈重新回到郭天叙手里，郭天叙拿起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哟，桂花头油味。哎呀，朱重八啊朱重八，你倒是艳福不浅，去一趟蒙古大营定情信物都拿到了,啧啧,脱脱大营里藏着女人，你睡了他的女人还能全身而退，兄弟我服气。对了，蒙古女人的滋味如何？说出来让兄弟们品鉴品鉴。”
　　朱重八立时青筋暴凸，扯着网丝瞪着郭天叙，只想把那张臭嘴撕烂，双手死死抓住网丝，纤细坚韧的网丝将他的手勒出一条血红印子，朱重八嘴唇颤抖，忍着一口气说：“你，你，……副帅，留点口德罢！”
　　“喲，还生气了。给蒙古人倒插门要纳投名状吧？你就是为这个回来的吧？看来不打你是不会说的。”
　　拳加相加打了一顿，朱重八百口莫辩，嘴里被人硬塞进一块黑泥，押着去见郭子兴。
　　脱脱退了兵，解了燃眉之急，郭子兴难得悠闲，马秀英和小张夫人正陪着他喝茶消遣，却见郭天叙带着人浩浩荡荡押着五花大绑的朱重八进来。
　　马秀英见朱重八眼角肿了，嘴皮破了，甚是心疼，忙问：“郭大哥，出什么事了？是你把朱大哥打成这样？”把朱重八嘴里的黑泥抠出来，掏出帕子要给朱重八擦血迹。
　　朱重八转过脸去，吐出一口泥血来。
　　郭天叙将梳子和点心拍到桌子上：“爹，朱重八投敌，这是证据。”
　　马秀英道：“大帅，我看这其中必有误会。朱大哥若是投敌，鞑子怎会退兵？”
　　“那是他们缓兵之计，联合起来做给我们看的。”
　　郭天叙没脑子不是一天两天，马秀英摇了摇头：“缓兵之计？大帅，您刚才还派人给孙德崖赵均用报信说您帐下朱重八退了脱脱大军，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这会难道又派人去告诉他们这都是朱重八和脱脱的缓兵之计？”
　　郭子兴好面子，即便郭天叙说的是真的，郭子兴也不会去告诉孙德崖他们，打自己嘴巴的事他不会干，如此便不能以通敌罪处置朱重八。
　　马秀英轻轻在朱重八肩上压了压，踱回郭子兴面前道：“大帅，您想想，要是他投敌又怎么会带着赃物回来？这不是找死吗？”
　　朱重八不失时机大叫冤枉，好事者已经乐颠乐颠去叫孙德崖赵均用彭大过来看郭子兴窝里斗。
　　孙德崖本就和郭子兴有嫌隙，巴不得朱重八和郭子兴闹掰他好做顺水人情把朱重八揽到自己麾下，和赵钧用两人一唱一和，跟着瞎搅合。
　　郭子兴面上过不去，马秀英附在他耳边说：“朱重八有勇有谋，逼急了被孙德崖要走了，不是便宜了孙德崖么？在小明王那里，退六合的功劳就都算在孙德崖头上了。”
　　天下红巾军都出自弥勒教，尊教主韩山童为明王，韩山童死后，其子韩林儿继任，尊为小明王，算是各地红巾军的总头领。
　　郭子兴听了马秀英的话，没了主意，只得问马秀英如何是好：“我放过他倒是好说，只是这通敌的证物？”
　　小张夫人见时机到了，上前说：“这点心是朱重八带回来孝敬您的，您向来有福同享，不吃独食，还和从前一样分给诸位大帅罢。至于这梳子”小张夫人朝马秀英使了个眼色。
　　马秀英突然跪在郭子兴面前：“是小女送与他的。”
　　朱重八脸一僵：“马姑娘，不可妄说。”
　　小张夫人笑着轻轻在郭子兴后背推了一把，道：“瞧瞧，都为对方着想，多般配。”
　　彭大就怕孙德崖又使坏，赶忙插嘴：“我早就看出来马姑娘对这小子有情，朱重八你也别抵赖了，捡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就把亲定了。”
　　朱重八惊慌失措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小张夫人低声在郭子兴耳边悄悄说，“我听说孙德崖前几天认了个比秀英小几岁的义女，大帅，您可得三思。”
　　郭天叙叫嚷：“不行，不行。马秀英，你为了替他开脱，连名节都不要了么？”
　　朱重八忙附和：“马姑娘大恩大德，朱重八铭记在心，我是个男人，做过的事不会抵赖，没做过的也不会承认，怎能要你一个姑娘家牺牲自己来保全我？大帅，我没有投敌，这梳子是郭家妹子给我的，郭兴郭英可以作证，至于这点心，是…是…”朱重八声音低下去，柔缇送与他的，他不肯分给别人，可是如果不分，说出来历，一定会被郭天叙抓住把柄，坐实他通敌。
　　“是属下特地带回来送给大帅的。”
　　“送给大帅？我看你是想毒死大帅。”郭天叙目露凶光，逼视着朱重八。
　　“公子，你怎可含血喷人？”
　　“含血喷人？”郭天叙指着朱重八，对着厅里一众大帅和马秀英义正言辞道，“各位大帅都在，今日就让我揭下朱重八假仁假义的面具，让你们都看清他有多么的卑鄙无耻。”
　　小张夫人养的一只花猫蹲在门槛上，郭天叙走过去，抓着花猫后背，将花猫拎起，往它嘴里塞了一块酥酪，花猫呜呜挣扎，郭天叙道，“小畜生，给我吃，快给我吃。”
　　小张夫人素来爱猫，气鼓鼓地将猫夺过来抱在怀中，“做什么为难一只猫？”轻轻地给它顺着猫，顺着顺着感觉手里黏腻，抬手一看，满掌浓黑的猫血。
　　小张夫人啊一声，将猫扔了出去，满脸惊惧：“为什么会这样？”
　　猫趴在地上，七窍汩汩往外冒血，蹬了蹬腿，直挺挺死了。
　　郭天叙冷哼了一声：“还能为什么？吃了朱重八带回来的点心，被砒霜毒死了。”
　　“这……”朱重八相信柔缇不会下毒，可是眼前这景象如何解释？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马秀英抢道。
　　“他就是想毒死我爹。”郭天叙朝着马秀英大吼，激动得口水喷出来，“他要毒死视你如亲生的养父，你竟还敢向着他？”
　　马秀英盈盈上前，对几位元帅屈膝道：“小女子并非偏袒朱重八，只是下毒通敌事关重大，要是冤枉了好人，就中元贼奸计了。恳请大帅查明真相。”她说几位大帅，眼睛却只看向郭子兴。
　　当着众人的面，郭子兴躲也躲不掉了，况且正从自己兵营里跑出来个奸细，以后还怎么混？
　　众人面前，郭子兴有意偏袒郭天叙也不能太直接，彭大赵钧用避嫌不愿意管，孙德崖想趁火打劫，郭子兴叹了口气，烦道：“秀英，你有什么想法就照做。”
　　马秀英面对郭天叙咆哮逼问，脸无惧色，走到郭天叙身旁，问道：“朱大哥从元营回来，可是还没进城就被大哥捉住了？”
　　郭天叙昂头道：“是又怎样？”
　　马秀英微笑道：“那么大哥是如何知道点心里有毒？还知道毒药是砒霜？”
　　“我…我猜的。”郭天叙狡辩道，“果然就猜中了。”
　　马秀英道：“砒霜乃剧毒之物，并非普通药店能买到，整个濠洲，大约只有一两家药店有。这种东西，买进和卖出都有记录。大哥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手？”
　　郭天叙立刻将手缩到身后，暗暗在衣服上蹭了蹭：“干嘛给你看？”
　　马秀英不再说什么了。
　　到此，真相如何，在座的都心知肚明，只是碍着郭子兴的面子，都默默瞧着不点明而已。
　　郭子兴喝道：“还不快滚出去。”一面命令给朱重八看座。
　　朱重八委实不敢相信，郭天叙这脑子居然想得出暗中给猫喂毒嫁祸给他。同时他也惊叹，马秀英真是聪明伶俐，短短时间就看穿了郭天叙的手段，这女子太能干了。
　　郭天叙仍旧杵着，恶狠狠瞪着朱重八：“你敢说你和蒙古妖女没有私情？你敢说半夜没有与她私会？”
　　朱重八心头一惊，掠过一阵愤怒：“你…你如何知道？”
　　柔缇漏夜前去相会，这等私密之事，连脱脱都瞒着，郭天叙是如何知道的？
　　脱脱身边有他的人，等于柔缇也暴露在郭天叙监视之下。
　　想到这，朱重八不禁吓出一身汗。
　　郭天叙虎视眈眈：“敢做你就敢当。你想做蒙古人的上门女婿，试问你有什么？你要不出卖我们，那个蒙古妖女凭什么会看上你？”
　　“你休要胡说，她不是妖女，她什么都没让我做。”朱重八气得胸脯不住起伏。
　　“那你敢不敢大声说，你不喜欢她，她站在你面前，你一定会毫不留情杀掉她？”郭天叙咄咄逼人，一步步走近。
　　朱重八摇头：“她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为什么要杀她？”
　　“少扯这些，是蒙古人就该死。你只是舍不得杀她，为了得到她，卖主求荣，甘愿给蒙古人当狗。什么退六合，都是你们的奸计，想让我们放松警戒，趁机偷袭，将我们一网打尽。”郭天叙说的煞有介事。
　　马秀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义父，朱重八不可能与蒙古女人有染。”
　　郭子兴奇道：“你怎么肯定？”
　　马秀英低下头，脸上都是怀春女子才有的羞涩，低声说：“因为，朱重八与蒙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不可能娶仇人之女。还有，朱重八前往徐州前与小女有了婚姻之约……梳子即使小女送与他的定情信物。”抬了抬眼，欲盖弥彰地偷眼看朱重八，道，“难得朱大哥一直贴身收着。”
　　大厅里一时静得只听得见远处练兵场上兵器交错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