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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短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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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停者”是性格形态学的第九种性格。
“调停者”们总是站在中间倾听各方意见,却不知道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优柔寡断,温顺友善,没有主见,毫无个性。
说到底他们只是矛盾的调和者,依存于他人的存在之上。
【您正是这样的人。】
【因此经历苦难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辛曾经的近侍对她这么说。
——拥有“调停者”性格的调停者。
实际上这句话的两个“调停者”并非同一概念,前者是前任近侍口中的人格形态的一种,后者则是时之政府新设立的职业。
调停者的工作就是肃清暗堕的刀剑男士,当然包括暗堕的审神者。
他们戴着赤般若面具遮挡起本来面目,并与普通的审神者区分开来,因为当踏入调停者的世界的那一刻,己身就已化为恶鬼。
辛是接受时之政府委任的十位调停者之一,“辛”并非是她的本名,而是她作为调停者的代号,这样只是方便称呼第八人,如果某天辛在工作中死去,也会有下一位“辛”来接替她的工作。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以十天干为代号,从甲到戊是负责电子之海中虚拟本丸暗堕肃清的调停者,而从己到癸则需要不停奔波于现实本丸之中,冒着随时可能丧命于暗堕付丧神之手的巨大风险。
辛是第八人,现实本丸的调停者。
调停者们原本也是审神者——自己的本丸暗堕后没有被同化的幸存审神者。
辛是在调停者当中辨识度极高的一位。
独臂的恶鬼。
被这样称呼是因为她的右臂从肘关节以下全部被斩断,只留下一小截断臂隐藏在宽大的和服衣袖下。
断臂并不是她还是审神者的时候造成的,她的前任近侍虽薄情,但将她保护的很好。
这伤是当她还是个新人调停者的时候,对某个本丸里已经暗堕的髭切产生了恻隐之心,她曾经的本丸也有这样一位健忘的源氏哥哥。
然而前一秒还在和她微笑着说话的髭切,下一秒便拔刀斩落了她的手臂。
不过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那位髭切现在是跟在她身边的侍从,虽然健忘但斩落她手臂的罪恶感仍存,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挡在她前面。
【因为那个时候的你太像是恶鬼了,会被误伤也是没办法的嘛,毕竟那个时候疯疯癫癫的我,看到你就以为到了鬼退治的时间了呀。】
用微笑的表情和动人的声音说着无情的话,髭切也好前任近侍也好,为什么无论什么时候跟在她身边的都是这样凉薄的人呢。
这也没办法啊,毕竟她是那种笨蛋似的,调停者性格的人呀。
☆☆☆☆☆☆
“哎呀,这个本丸……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呢。”
髭切慢悠悠地在编号432的本丸里转了几圈之后,又慢悠悠地回到站在庭院枯树下的辛身边。
“啊,阿壬……庚……不对,阿辛,我们是要在这里做什么来着?”
“找审神者的工作日志。”
“窥探亡者的临终生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已经不知道把这句话说过多少次,但永远以为自己是第一次说的髭切微笑着,“你们人类有种叫做飞机的交通工具吧?里面放着叫做黑匣子的东西,据说记载着飞机损毁前发生的事情,工作日志也是这样的东西哦。”
“嗯,髭切先生知道得可真多呢。”
“哈哈,虽然是老家伙了,现代的知识也多多少少从那什么丸……弟弟那里了解过一些呀。”
辛已经不知道像这样踏入过多少个暗堕后的本丸了。
她与其他四位热衷于杀伐的调停者不同,她会根据暗堕的程度对付丧神进行不同的处理。
如果付丧神的身体还没有发生骸骨化的异变并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在净化过后恢复刀剑的本体重新封入政府的仓库,等待新的审神者再次唤醒。
如果已经变成无药可救的行尸走肉的话……只能予以最干脆的抹杀。
实际上辛能够遇见的暗堕后的付丧神并不算多,尤其是像髭切这样暗堕后还能活蹦乱跳地砍掉她手臂的付丧神,大多数付丧神在没有完全暗堕之前就已经被时空溯行军抹杀。
辛并不十分擅长战斗,更何况她佩在腰间的还是一把断刃之剑。
战斗的事情大多由髭切来做,辛只是负责净化和收集情报的工作,但他们二人手上沾染的鲜血,谁也没有比谁少几分。
“天色不早了,在这种充满血腥味的地方说不定会遇见恶鬼呢,快点结束吧。”
髭切拍了拍辛的肩膀,然后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恍然大悟地说道。
“我在说什么呢……我们两个不就是恶鬼吗?”
在黑暗中摸索到审神者的房间,辛点燃手中的烛台,这个本丸因为失去灵力的支撑和长时间的废弃而变成废墟,隐约能够看到溅在走廊的墙壁上,已经泛出死亡紫红色的大片血迹。
自言自语着“下一个名字会不会是门切呢”的髭切斩开已经腐朽的木门,浓烈的腐臭味迎面而来。
女性审神者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伏在桌面上,房间内的墙壁上写满了血红色的、扭曲的“救救我”之类的话语。
“哎呀,这可真是杰作呢……”
髭切发出口不对心的赞叹。
“髭切先生,尸体下面好像压着什么东西,我去拿出来看看吧。”
“还是我来吧,小姑娘白白净净的手,弄脏了可不好。”
髭切拦住辛走上前去,小心地移开女审神者的尸体,安放在墙边。
被尸体的手臂遮住,平铺在桌面上的是一本已经缺页发黄的日志,日志的内容也因为鲜血浸染而变得模糊不清。
日志的封面上写着女审神者的名字,名字旁边还画着一个微笑的太阳,日志内页上也有使用着各种各样的颜文字,生前应该是个性格活泼,个性极强的姑娘,为了保护死者的隐私,就叫她R子吧。
R子的日志前半部分用可爱的口吻记叙着一个幸福洋溢的本丸,包括自己对本丸里名为一期一振的付丧神羞于启齿的情感,一个少女的暗恋日记,仅此而已。
时之政府是不禁止人类审神者与付丧神恋爱的,甚至采取鼓励的态度,年轻的女审神者会对自己的付丧神产生友谊以外的感情,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稀奇。
看到这里的时候,髭切在一旁笑着说他曾经的审神者就很喜欢他的弟弟,弟弟也对审神者的感情有所察觉,两个小呆瓜凑在一起相顾无言还要脸红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日志到接近最后一页的部分风格突变,不再有可爱的颜文字和冒着粉红泡泡的恋爱感受,只剩下了书写力道几乎划破纸面,字迹潦草扭曲,意义不明的话,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精神刺激才会写下这样的疯言疯语。
【大家都死掉了。】
【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好可怕啊好黑啊好难受啊】
【谁、来、救、救、我、】
【救、救、我、】
这是最后一页的全部文字,与写在墙上的求救讯号结合起来,辛已经能想象出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惨剧。
她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那位近侍在的话,也许R子的模样就会是她的下场吧。
☆☆☆☆☆☆
辛也曾是审神者。
但她并非是本丸的创立者,她从父亲手中继承了本丸,成为这个本丸的新任审神者。
那位近侍也曾是她父亲的近侍,比起主从关系更像是挚友,年幼的辛常常能看到父亲与近侍在一起读书下棋,谈论她完全听不懂的经文。
父亲性格开朗,在现世也是热衷广交朋友之人,但身体却很差,尤其在她出生之后,本就虚弱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辛没有见过母亲的样子,父亲也从未在她面前提及母亲的事情,从她记事开始便生活在父亲的本丸,和一群同样是小孩子外表的短刀们一起玩耍,仿佛身在一个庞大的家庭之中。
在她9岁那年的某个漫长无光的冬夜,父亲去世了,整个本丸都弥漫着悲哀阴沉的空气。
父亲临终前将年幼懵懂的她托付给近侍,希望他能够引领自己的女儿走向正道。
于是父亲的近侍便成了她的近侍。
【您为何不哭呢】
【您的父亲,我的主殿已经不会回来了,他的身体已经于这世间化为虚无,灵魂亦将前往冥府接受审判和轮回。】
【请祈祷吧,与我一同。】
辛永远记得那个近侍用温柔平和的语气说着令年幼的她毛骨悚然的话,听完后她又害怕又难受哭得几乎背过气去,鼻涕眼泪卷成一团,近侍只是在一旁看着她滑稽的样子默不作声。
直到那些短刀们的哥哥,一期一振听到她的哭声不顾其他人的阻拦闯进灵堂,不断地安慰她父亲只是去了远方,总有一天会再次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抽噎着用沾满香灰的脏手背抹抹眼泪。
父亲的早逝不是偶然的。
这个本丸位于时空溯行军战线的最前线,也是受到时空溯行军身上所携带的“暗”的影响最大的地方,人类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暗”的侵蚀,像父亲那样因为器脏衰竭而死去的审神者绝非个案。
“暗”是什么
近侍笑着回答她,那是让付丧神发疯的导火索,是足以杀死人类审神者的猛毒。
在这世间辗转过无数岁月的古老刀剑,心理承受能力早已到达了人类无法企及的程度,如果只是因为同袍的死去或是主人的暴虐这种微不足道的原因堕入黑暗,那也太过于愚蠢幼稚。
而时空溯行军身上携带的“暗”就像是某种传染力极强的病毒。
它会慢慢将付丧神内心深处的一点点微小的阴暗无数倍放大,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迫使他们违背本心堕入黑暗之中,成为时空溯行军的行尸走肉。
这种现象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没有人知道,被知道的唯有后果而已。
现在想来,明明只是个普通付丧神的近侍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是父亲告诉他的还是他们共同研究过的结果
事实已经无法考证。
因为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前任近侍对辛的教育极其严格——严格到残忍的程度,对她笨拙的冷嘲热讽,对她错误的不留情面,这些大大小小的矛盾曾经一度让年幼的辛对近侍产生了近乎于憎恨的情绪。
这种无情的家伙,要是碎掉就好了。
反正无论如何我也比不上父亲的一丝一毫,为何要逼迫我变成父亲那样优秀的人
但毫无个性的“调停者”也只不过会将这种黑色的情绪深埋在内心深处而已。
这个位于战线最前端的本丸,无时无刻不处于最危险的状态之中,近侍每次出阵归来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辛不愿意浪费灵力给自己讨厌的付丧神手入,故意将近侍晾在一边去照顾其他刀剑。
她知道近侍也看得出来自己对他的厌恶。
被差别对待也丝毫不会表现出任何不满情绪,只会微笑着说着冷酷话语的近侍。
即使辛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作为审神者的那段短暂的时光,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薄情的男人。
薄情至深情,冷酷至温柔。
如果她不曾遇见他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如今的她了吧
更多的可能是早就死于本丸暗堕的付丧神的手里,成为时空溯行军新的牺牲品。
本丸的异变发生在某个秋日的夜晚。
时空溯行军突破了父亲留下的防御结界,入侵了她的本丸,具体的细节辛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那些被她当作家人的刀剑们,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对她拔剑相向,凶暴无情的恶鬼。
年幼的辛在恶鬼的包围中无处藏身,在恐惧和绝望中大声哭泣。
平日里被她憎恶对她薄情的近侍突破恶鬼的包围不顾自己的伤势将她救出,她躲在近侍的怀里瑟瑟发抖,这竟是她与这个本性凉薄的男人第一次的肢体接触。
他将她带到自己的房间,尽管暂时是安全的,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嘱咐她更多的事情。
辛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不要出去,鼻涕眼泪在脸上卷成一团,就像父亲去世的那天一样。
因为曾经无比厌恶而没有赠与这把刀剑能够防止破坏的御守,如果现在走出这间屋子,唯有死亡的结局。
【我早有遭受法难的觉悟。】
被“暗”渐渐侵蚀的付丧神尚且保持着理性——大概是这本丸中唯一一振理性尚存的刀剑吧。
清风明月般平静柔和的音色。
【一切皆苦,诸行无常,会如此亦是必然。】
他依然微笑着,用袖口擦掉她脸上的泪痕。
【您还有更加广阔的人生,请勿止步于此。】
数珠丸恒次退出房间的时候反手将门紧紧锁住,躲在房间角落里不断低声抽泣的辛,直到政府派来的调停者们将门破开,她才怔怔地抬起头。
似乎为了加固门锁而被插在门上的雪白刀鞘,早已经断成两截的“数珠丸恒次”的断刃仍然深深插在某个已经死去多时,因为骸骨化而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暗堕付丧神的血肉之中,散落一地的紫色念珠滚落到辛的脚边。
☆☆☆☆☆☆
如果那位近侍能够知道她仍在这时间洪流中做着比审神者还要危险的工作,而非如他所愿那样去追寻广阔的人生,会怎样想呢。
应该也只是微笑着说,我尊重您的选择吧。
辛将近侍的断刃带在身边,即使未来某一天能够遇上心灵手巧的刀匠将它复原,它也不再是原来的“数珠丸恒次”。
死者是无法复生的啊。
“阿辛呀,在想什么呢,这样投入?”
髭切温温柔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打断辛对往事的回忆。
“只是想起来一点以前的事情,髭切先生也总是这样触景生情吧。”
“唉……有吗?其实我的记忆乱七八糟的,有时候想起来的,说不定只是梦中的事情呢。”
合上染血的日志,辛将这个本丸的故事记录下来,接下来只需要进行净化就可以回收这个废弃的暗堕本丸,不久之后就会有一无所知的新任审神者到来吧。
还真是讽刺至极,后来者永远不会想到,自己正踩在前辈的尸骸上建立着属于自己的幸福。
“那么今天要借宿在哪个本丸呀?最好是有弟弟丸……呃,膝丸的呢。”
“这不是能好好记起弟弟的名字吗,髭切先生。”
“虽然会经常忘记没所谓的事情,不过有所谓的事情,终归还是留着点印象。”
调停者没有自己的长期住家,因此如果能够遇见旅馆就会投宿旅馆,在偏僻的地方遇不到旅馆就借宿陌生本丸或者随便找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山洞,凑合过一晚也是调停者的日常。
“随缘吧,最好是没有数珠丸恒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