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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阙阴山脚 ...


  •   庄珥看着左年的车辇消失在紫黑色的夜色中,放下帷幔坐回车厢,在车辇启动的摇晃中陷入了沉思。

      直到鬼木拎着酒食掀开帷幔进了车内,已是日上三竿。

      “姑姑?”鬼木见她睁着眼一言不发的入定模样,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庄珥徐徐转眼瞧了他半晌,开口道:“这个左年……有些古怪。”

      鬼木在她西侧坐了下来,挑眉道:“他那人一看就怪,姑姑才发觉么?”

      庄珥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道:“是他的说辞……助我躲过太子禁军,只愿我自在……这欺君罔上的事他都不怕,若说是为了不让太子找到我进了宫去与姜吟争宠,我倒觉着还合情合理。可他最后却说只愿我自在,还说过‘天地自然,万物从气’……我便想起在王宫时,姜吟同我说的‘日月有蚀,风雨不时’……哼,哼,你看这两人,讲的这些道理与我庄家信奉的,可是一致得很。大礼尊天命,世人尚神,君权神授,这些话若要深究,可都算得是大逆不道,为何非要冒险同我说?姜吟或许只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而这左年,怕是想叫我卸下防备呐。”

      鬼木奇道:“这是为何?”

      庄珥眼光一闪:“兴许就是让我不疑有他地赶紧离开泾岭呢?你再想想他每次出现我跟前的时机,首次是在王城,一纸吕国密诏,便将矛头从许国分散了大半到了徐越,他亦自荐带监探入了徐越;这第二次,我们方到泾岭,他这一拜见,便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一般,徐越即刻就要反,鬼伏成了暗客领头……不觉凑巧得很么?从抵达泾岭直至离开,仿若只一刻便瞬息万变,亦毫无探究的间隙。”

      鬼木听罢有些茫然:“姑姑认为这些事端有左年从中作梗?但他不过殷国一小小使臣……难道姑姑怀疑殷公?”

      庄珥沉默了稍许才摇了摇头:“姜家与天家同根同源,大礼开国时殷氏一族可还是姓宗的。且五百年来殷国与王室枝附叶连般紧密,又最是忠心耿耿,可容不得我胡乱猜忌……只是那左年每每出现,所有理由听着都名正言顺的,但这事情呐,却会瞬时便反着朝我期盼的方向进展,你说怪是不怪?”

      鬼木拧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可也只是怪,如今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企图。”

      庄珥只得点头:“不错,也无旁的依据,就只是太过凑巧……总而言之,他与姜吟对我庄家的道理是有一番研究的,虽看不出意欲何为,但他出现的时机,和他这人,都古怪的很,此后再遇上,得小心着些。”

      鬼木也不再说话,闷头喝酒。庄珥看他神色,安抚地说道:“既然世子祁说鬼兄要称王,他现下该是性命无虞。”

      鬼木不屑地哼了一声,愤愤地道:“想来是被那世子祁给囚禁起来了,儿子囚禁老子……我幼时没能解决了他娘亲和他那祖父再走,是我失策。鬼伏即使现下性命无虞,但这五百年来称过王的诸侯国君,又有哪一个活下来了?那宋恒公的头颅可已是在大寅城中挂了上百年了。”

      庄珥自知这几率,只问:“我现下只顾得淮吴,顾不得鬼兄,你可会怪我?”

      鬼木听罢抬眼看她,叹了口气:“姑姑,大礼五百年,国起国灭瞬息之间,只天家和传统大国说了才算,连徐越这种新起的大国都无甚真实的地位,何况小小淮吴?如今淮吴恐被牵扯,姑姑的焦急我自然懂。姑姑要保淮吴自由地,我亦是这二十万淮吴自在人中的一个,又如何会怪你?”

      他当然是懂的,庄珥心想,看着鬼木难得正经的模样,轻轻地说道:“你流着鬼兄的血,我定然会和你一齐寻着他,找出真相来。大礼讲礼制,鬼兄是被陷害的,总是能去太子跟前讨个公道。而我们背山靠海长起来的二十万刁民,也绝不会被这些祸事给牵扯了去。”

      *********

      穿过徐越的层层冰川丘陵向东行驶,道阻且长,待得阙阴山印入眼帘,已是冬至当天,庄珥掀开帷幔下得车辇,和阿丘一齐抬头看着前方的连绵山脉。

      阿丘捂着脸颊细声道:“小姐,只得我们这山顶上啊,即便在寒冬也是青绿的一片呐。”

      待翻过她的阙阴山,便有海风带走身上的寒气了,庄珥伸手捏了捏自己这十数日来被冻到无甚知觉的耳垂,不自禁地勾唇对阿丘笑了笑。

      此时正午刚过,一行人停在一处驿馆采办翻山的食粮酒水,庄珥穿着一袭男子深衣黑冠,裹着一张棕色皮裘,与鬼木阿丘一齐进了驿馆要酒喝。这驿馆隶属大礼邮驿轨制,每十里便有一个。此处想来是最接近边陲,只有两间庐屋,屋内仅三两席位,一家老小在负责传递日常通信。

      庄珥谢过给她奉上温酒的老翁,可这酒还未下肚,屋外喂马的亦北行色匆匆地进了来,手中的八尺黑铜戟已是迎战的握法:“家主,西边来了一队兵士。”

      鬼木霎时蹭了起来将背后的黑铜戈取至身前到身前,庄珥惊道:“是何服饰?可有旗帜?多少人?”

      亦北回道:“并无旗帜,五列齐整纵队,大概五十人,有四五车辇随行。皆是头盔、铠甲加身,长矛、步盾在手。”

      庄珥急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这装束,是太子的禁军,这还真要捉我不成?先赶紧走。”这阙阴山就在眼前,淮吴仅一步之遥,如何能被带走。

      亦北急忙挡在她身前:“家主,将士队只百丈之外,外边丘陵冰川毫无遮挡,一出门便见着你了。”

      鬼木握紧黑铜戈:“便冲出去。”

      庄珥冷静下来一想:“行不通,我们才四人,即便能冲过去,也无法徒步翻山。等着他们来罢,天家的禁军,总归不能把荧火领主随意就捉了去。”

      她说罢坐回席中,捧起了酒樽对其余三人说:“坐下喝酒。”

      不多时门外冰凌上就传来了齐整的踏行声,庄珥静静地等着,小口抿着酒,再抬眼就见着一位整装的将士推门而入,身后数十位兵士鱼贯而入,瞬间将这小小庐屋站满。

      领头的这个身长壮硕,双目炯炯有神,见着庄珥便大步跨来弯身作揖,面无表情亦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领主,下官降娄统领狄甲,奉太子诏请领主入长邑。”

      庄珥笑着抬头看他:“殿下好生客气,太子下诏,小女自当入朝,何须辛苦狄统领在这冰天雪地里跑一趟。不过……太子禁军何其多,我哪里知道狄统领不是在同小女说笑?”

      狄甲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低头默默地双手奉上。

      庄珥接过一看,果然与宗延给她的那枚尾箕令牌如出一辙,只背面花纹不同。她不动声色地递回去:“但小女的淮吴虽小,也是有事宜待办的。狄统领何不回报太子,等小女处理妥当我封地诸事,再入长邑朝觐?”

      狄甲脸色无变:“下官只是奉诏行事,请领主即刻入长邑。”

      庄珥抬眼看了一圈这将她四人包围住的阵势,缓缓开口道:“这是狄统领请人的礼仪么?”

      那狄甲站直了身子,些微垂眼看着庄珥:“是下官说错话,下官此乃奉太子诏押解领主回长邑。”

      庄珥脸色一变,讲酒樽重重搁在桌上,撩着眼帘看他:“押解?本领主乃天家的护佑,又岂是你能押解的?”

      狄甲连眉毛也没有一丝动弹,只回道:“下官奉命行事。”

      庄珥冷哼了一声:“狄统领只会这一句?我若是不从呢?狄统领可要把天家的荧火领主就地正法在此?”

      狄甲说话的音调亦是毫无起伏:“是以太子下的乃密诏,也感激领主一路形踪隐秘,无人知晓你便是天家的荧火领主……除却此处的邮吏。”

      狄甲说罢右手一抬,庄珥只听见后方传来长矛划破冷空的风声,她心中一惊,堪堪回头,就见着那本是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驿馆一家老小已是双目大睁,待得胸口的长矛抽出,四人这才徐徐倒入血泊,整个过程竟是没来得及发出一定点声响。

      鬼木手持黑铜戈霎时拍桌而起,庄珥也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站起身来怒目圆睁:“狄统领这目无王法的做派,也是奉诏行事么?!”

      狄甲仍旧是那副神色:“下官奉密诏押解领主,隐藏领主形迹,亦是在职责之内,”他说完又是一个手势,四周的兵士齐齐抬起长矛,将庄珥四人围困其中,矛头却只对准了庄珥的三位家臣,阿丘已是被吓得死死闭上了双眼,“下官也只需领主一人同我走。”

      庄珥被室内逐渐漫溢的血腥味熏地呼吸不畅,怒不可言,忽觉余光里黑光一闪,只见鬼木拎着黑铜戈跳上矮桌,冲那狄甲吼道:“任谁你也带不走!”说罢抬手便要砍将过去。

      那狄甲只退了一步,数名兵士瞬时站到他前方,长矛齐挑向鬼木刺来。几乎是同时,其余三侧的兵士逼近了一步,庄珥身旁的亦北将手中铜戟横过身前,将庄珥与阿丘护在身后。

      当鬼木的黑铜戈与长矛碰撞的第一声响起,庄珥眼看着这一众蓄势待发只等狄甲指令的兵士,厉声喝止:“住手!我同你走!”

      团团围住他们的兵士刹时后退了一步,鬼木转头看庄珥,目眦欲裂:“姑姑!”

      降娄一师,禁军先锋,果真是名不虚传,庄珥尽力压制住浑身愤怒地微颤,死死盯着狄甲道:“太子召见,小女哪里有抗诏的道理?不过小女的三名随从,只是想越过阙阴山返回淮吴。小女,依然是淮吴的家主,狄统领可不要忘了!”

      狄甲随即大手一挥,兵士齐齐撤回矛头,将武器持回身侧,若不是墙角的四具尸体,就仿若一切如常。他眼神瞬也不瞬,抬手作了个礼:“下官只奉诏带领主一人回长邑,请。”

      庄珥转头看向三人或愤恨或惶恐的神色,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论如何,你们先回淮吴查圣人信徒和那世子祁所说的联盟一事。我……天家不能拿我怎样,”她说着瞄了一眼墙角的血泊,垂下眼帘,一时也有些没底,“总之,天给我的年寿,命不会绝于王城……将这平白遭难的四人埋了罢……这阙阴山脚下,总归,风水是好的。”

      她说完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径直向门外走去,对门边候着她的狄甲一眼也欠奉。

      冰凌雪地里,准备押解她的是一辆大型车辇,两匹骏马拖着的车厢帷幔厚重通体黝黑。庄珥抬脚登上,便有两名侍女从厢内掀开帷幔迎了她进去。庄珥并未说话,行至北面坐了下来。

      不曾想狄甲后脚也跟着踏了进来,从角落的桌几上拿过一只方盒,递给其中一名仕女,从容开口:“太子吩咐下官,要领主勿多说勿多瞧,冒犯了。”

      庄珥静静地坐着,只见那侍女从盒中取出一面红色丝绸,低眉顺眼地靠近,却是作势要来遮住她的嘴和眼。

      庄珥的双手在皮裘下捏紧了拳头,被那柔软的丝绸蒙上双眼的瞬间,眼前蓦地闪现出宗延看着她的温柔神色,忽然觉得太不真切,想到先前同左年笃定地说着太子不会真派禁军来抓她,嘴角扯出一丝哂笑来,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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