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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堀室铸文 ...


  •   堀室修建在这座宏伟府邸最不起眼的后院,离着后门不远,入口石门斜着开在马厩的深处,很是隐蔽。

      几名禁卫殿后,鬼木和毕祁在前方举着火把探路。踏入石门的瞬间,那萦绕在鼻腔的马粪谷仓味道便被隐隐的血腥味取代,庄珥些微的落在宗延沿着石阶而下,两侧的黑岩石壁压抑阴沉,四周的空气亦逐渐变得森冷起来。

      待得转过一个弯道,庄珥被扑面而来浓郁的腥味叮地缩了一下脖子,随即右手就被一只大掌握住了。庄珥手心一暖,随着宗延的力道靠近了他两步,抬眼就见着了下方石阶尽头的巨大庭室。

      这处是真正开阔,空空荡荡方方正正地朝前深入,纵是站在中庭的鬼木手中火把明亮,也是照不到尽头。

      宗延牵着庄珥向深处走去,两旁石璧上的火炬被随从一一点亮,腥味愈加厚重,仿若从脚下黑岩里丝丝升腾了出来,前方的漆黑逐渐被火光吞噬,与火光相接暗处似乎荡出层层光晕,诡谲得很。

      宗延人高腿长,庄珥被他牵着不得不一路小跑,待走了百余步,前方空旷的地面上才出现了一块数丈见方的高台,在晦暗中看不真切。

      庄珥直直盯着那高台,哪知宗延突然脚步一顿,庄珥一个不察直接撞到他硬挺的背骨上,只疼地鼻头发酸,正要说话,睁眼就被前方阴森而立的黑影惊了一大跳,抓着宗延的手心紧了一下,开始冒汗。

      宗延转头对她沉声说道:“无须害怕,不过是黑铜人俑。”这时鬼木点燃了前方的火堆,庄珥定了定神,才看清那高台下方围绕排放着密密麻麻的人俑,用黑铜铸成头戴冠冕、身穿祭服的模样,内里似乎是空的,空洞的脸部在火光下黑黝黝的仿若在盯着人看。若不是此处的腥味熏天,还伴随着一股股腐肉恶臭,庄珥真想倒吸一口凉气。

      无怪周公会觉着这里不过是贵族玩弄和屠戮奴隶的地方,庄珥暗想,有公爵爱好酒池肉林,有侯爵喜欢狩猎活人,有伯爵乐得凌□□隶,在大礼显贵圈虽会背地里被鄙弃,却也并非稀罕事。这些处在血腥空气中的空心人俑,乍一看的确就像是用来做那些糟践事的。

      庄珥被宗延拉着徐徐向最近的一座人俑走去,只觉脚下的石面亦逐渐变得黏糊不堪。近看才知这物似乎并非黑铜所铸,而是黄铜,不过面上全是干涸的黑色血迹。他头顶和颈部都有一个寸方圆孔,圆孔周围尽是干枯掉的血肉,庄珥俯身下细看了一圈,转头对宗延说:“殿下,这圆孔果然是按照人体黄道十二次开的,是将人装在里边放血呐。我去台上看看。”

      她说罢从宗延手中挣脱出来,走到高台右侧。这台子八尺来高,似乎是松木做的,做工倒是精细,边沿还雕刻着纹路。她沿着木阶爬了上去,站在高处观测了一圈,仔细地数了数,这些人俑是一个接着一个从这高台排列出去,共有六个纵队,具是十二个一组,但方向不均。

      庄珥沉吟片刻,低头对宗延说道:“殿下,这些人俑,似乎是按照荧惑岁辰太白镇月之六星与日头的位置连接摆放的,小女站的高台,便是日头。”

      宗延抬头看着她,挑了挑眉。

      “不过从现下摆放的位置来看,该是几月前……日蚀前后,六星与日头的位置。”王座上的人自然最不喜日蚀之说,庄珥果然察觉到宗延眼神一冷,又道:“看这样子,许是几月没人来过此处了。”

      宗延薄唇微微勾了一下,笑却是不及眼底:“若这六纵队人俑与高台的位置放置在同宫,圣人便能复生了么?……哼,看来那圣人,七月前后必然是在此处了。”

      庄珥在高台上蹲下身来,手心撑着高台的边沿说道:“小女也是这样想的,赵必从徐越收集的鲜血必然是用来供奉这圣人的。现下赵必被擒,却是不知那圣人去了哪里……”她正说着忽然发觉手下似乎有一片铸文,低头一瞧却看不清晰,手指顺着这铸文摸索到一个小凹槽,并未细想便轻轻一扣,怎料这高台台面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只听见“啪”的一声,庄珥已是整个人掉入了一堆浓稠沾粘的液体里,她瞬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开口正想出声便被这些液体劈头盖脸地淹没了。

      庄珥一阵惊恐恶心,想抬手却被周围一圈圈柔软的线条层层缠住,想站起来却是脚底打滑,无法呼吸,满嘴浓血,脑内闪现出那些庸楚巨蛭和暗客身上的疮口,一时真正地开始张皇失措,四肢胡乱搅动着。

      蓦地一双手抓着了她,将她拎了起来,待庄珥重新站到地面上,她感到四肢一松,就抬手将脸上的东西胡乱抹去,张嘴将嘴里的液体大力地吐出,终于得以呼吸。

      再睁开眼就见着宗延那张被她喷地献血斑驳的脸,大手正在将她脸上的东西抹开,庄珥只觉周身都有异物攀爬,一着急,不停地挣扎起来,双手在身上一通乱抓,焦急地说:“我身上可是爬满了血蛭?”

      宗延血渍满脸也无法处理,一手压制住她肩膀不让她动弹,一手将她头上和手臂上挂着的东西一一取下:“并无,你休要再动,这挂在你身上的似乎是……肠子。”他说地沉稳,庄珥却听得毛骨悚然,伸手卸下水貂裘扔到地上,再抬手就要继续脱掉贴身的绿罗衫。

      宗延见她动作,亦是惊了,将她拖进怀里抱着,不让她再动,低声说:“身上的东西都取下来了,只还有血,无须害怕。你先乖一些,休要再动,上去便把这身血洗掉。”

      庄珥嘴里尽是腥味,浑身不适,此刻只想跳进清水里。被宗延整个抱住,热气笼罩而来,才觉着离脑内那些血蛭肠子远了些许,想到平台上的铸文,徐徐吐纳让自己镇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她从宗延怀里转头看了看这高台下方的空间。这高台的右侧已是被强力拆掉了,亦南亦北及毕祁、鬼木也站在附近,皆是举着火炬抬头看着高台内侧,这松木上似乎刻着图案。庄珥一时好奇,从宗延怀里挣脱出来随着鬼木的火把抬头看着。

      这面木板上,赫然刻着七曜同守房宫。但在日头的位置上,却有一人低头垂手而立,在他身上有十二支线条伸展出来,分别连接着十二宫的位置。沿着头顶的图案向下,庄珥正前方的木板上刻着密不透风黑压压的人群,转身看一了圈,周围的松木上具是同样的图案,没有五官的民众抬着头,好似全体默默地望着顶上的七曜。

      这诡异的虔诚感给庄珥体内又注入了一股新的寒气,七曜的正下方便是方才淹没她的大缸,火光下的浓血发着黑光,该是摆放了许久,腥味刺鼻浓厚,里面有手指粗细的白色管状物漂浮着,庄珥舌根一酸,还真的是肠子。

      这时宗延走过来抓住她手掌,对毕祁道:“请毕副统领将着高台全拆了带上去,同那些人俑,”又垂眼看庄珥,“先上去。”

      庄珥点了点头,对亦南说:“这血缸里的物件也带上来罢。”

      *********

      待两人站到了日头之下,庄珥才看清宗延那满脸满身的斑驳血迹,好像还是首次见他有些狼狈,一时新鲜,忍不住调笑了一句:“殿下如此模样,却还是从容的很,果真是天家威仪不可犯。”

      宗延抓着她手,斜了她一眼,只说:“领主都快比这天气凉了,却是还有心思调侃。”

      他话音还未落庄珥便打了一个喷嚏,发丝上的浓血已是黏成一团,将她那鎏金筮草都糊成了黑色,绿色宽袖也是被黑血覆盖,沉沉地耷拉着。

      宗延见她这样子,只得揽着她加快了步伐,哪知迎头就遇上了满脸惊恐的姜吟:“殿下与领主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全身……这是血?”

      宗延并未停步,只是转头回道:“不过是堀室内存放的血,并无大碍。”

      姜吟跟了上来,拉过庄珥另一只手,关切地说:“这小雪的天气领主怎能只穿着一件罗衫,妹妹就歇在赵必长女的堂屋,离此处不远,正好备着热水,领主先随我来洗掉这一身血污,换身衣裳。”

      庄珥听见热水,也顾不得姜吟此前在王宫中那番怪异的言辞,开口道:“那有劳吟公主了。”

      宗延只得颔首放开庄珥,抬手将她睫毛上凝固住的一根血丝捻了去,留下几个禁卫给庄珥便往西面主宅去了。

      庄珥被姜吟拉着拐了几拐,不多时便进了一座别院。这庭院里豪华得很,摆放着金龟雕塑,梁柱皆是新刷的鲜艳朱漆,连院里的树木枝干都裹着玉帛。

      姜吟见庄珥神色,笑道:“姐姐不知,这赵必长女最爱把喜欢的东西都摆在面儿上,生怕别人不知她有什么。我抵达的那天,这庭院地上都铺满了丝绸呢,真正是难看的紧。”

      她那笑声就如银铃一般,庄珥冷地脸部僵硬,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只盼望这女子亦喜好沐浴。”

      姜吟清脆一笑,拉着庄珥走快了些进入了一侧的堂屋:“姐姐真是好运,”说着牵着庄珥绕过一面屏风,地上赫然便是一方浴池,一群仕女正往里加着热水,“这位女子亦好石浴。”

      庄珥叹息了一声,转头道谢:“吟公主当真救命恩人。”说着就抬手开始解衫。姜吟眉眼含笑:“姐姐先行清洗着,妹妹去给姐姐找新的衣裳来。”说罢转身出去了。

      待得仕女仔细将庄珥发丝清理干净,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她这会儿才觉着舒服了泰半,趴在池边养神,眯着眼想着今日堀室所见,慢慢整理着思绪。

      忽地一股清风拂面,她半睁开眼就见着一袭紫衫下摆,眨巴了几下眼睛,就见着姜吟蹲下身来,盯着她言笑晏晏:“姐姐这皮肤可真是白的要发光了。”

      庄珥脑子随着这温水浮浮沉沉地,轻轻地说:“服气闭藏,炼尽浊渣,自然是白得很。”

      姜吟眼角弯弯,伸手摸上了庄珥白嫩的肩头:“姐姐这身子,殿下定然也是喜欢的紧。这外面啊,已是停着殿下派来接姐姐的撵轿,还送来了一件貂裘。这太子可也与那赵必长女一般,喜欢什么物件,非要放在面儿上,生怕旁的人不知道。”

      庄珥清醒了些许,动了下肩头躲开她的碰触,低声说道:“太子喜好何物,又岂是小女可以妄自揣度的。”

      姜吟声音亦是低了下来:“姐姐无须回避,待聂后的孝期一到,我同殿下大婚礼毕,便也会给姐姐一个名分。我与你从现下开始自当好好相处,妾身知晓,这亦是殿下希望看到的。”

      庄珥本想说小女不过一方领主述职,脑中却忽然闪出这几日与宗延的种种亲昵,一时有些哑口无言。离了王城月余,便道头顶只有云天,脚下只有大地了么?只要有宗延在身边,却又哪里能真的离开王城,庄珥这时才惊觉,呐呐了半晌,忽觉有些烦闷,闭上了嘴,起身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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