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七冽》洛时五

4、竟遇江中险

　　云七冽跟着洛其华一路游历，从北至南，又从南返回北。两年间，洛其华的剑法精进了许多，近来收拾一些厉害点的江湖败类，她也能自己上去应付。云七冽曾想过，若她出生在云七世家，如今排个武林第三不难。

　　“师傅，祖父来信说第三年的五万两黄金已经送到云七山庄了。”
　　洛其华正和云七冽乘船北上，初春的江有些温柔，细细的风吹皱碧绿的江水。洛其华回头看云七冽，他正坐在船舱边打坐，清风拂过他垂在额前的几缕碎发，她仿佛看到了水光点点。

　　云七冽面色略微发白，腹中反复涌上来胃液，他只能用内力硬生生压着。

　　所逢皆败将的云七公子，竟然晕船。

　　洛其华有一点内疚，几天前是她强烈要求走水路回长安，云七冽从来不会反对徒弟的意见，当然同意。却不想，这一位人神惧怕的第二高手，居然晕船。

　　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这样难看过。洛其华的记忆中，云七冽一向都是那一副什么都不惧，一切都无所谓的表情。只在看到美食和徒弟的进步，才会笑一笑。若说要从他脸上看出痛苦和不舒服，那就更没有过了。

　　“师傅，我想起来个法子。”洛其华走近，取出一方手帕，抬手间便用剑割成两半，递给云七冽：“你塞进耳朵里试试，我之前在书里看到，捂一捂耳朵控制下听觉，晕船许会缓解。”

　　云七冽静静睁开眼，茫然看了眼洛其华。

　　这晕的确实有些厉害。洛其华担心的很，又重复了一遍，手上的帕子往云七冽的耳朵里塞去，“师傅，试试赌上耳朵，许能缓一缓，舒服一些。”

　　云七冽眼看着洛其华把帕子塞进他的耳朵，半晌才反应过来刚才徒弟说的是什么话。他起身勉强站定，随手想把帕子拿下来，半途停住了。

　　“好点吗？”洛其华满脸心疼。

　　云七冽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好了许多。”

　　他本想取下帕子告诉她，赌上耳朵这种事情，他云七冽稍微动一动内力封了穴位就做到了。却不知道为何，看到她脸上的心疼，竟然没有动那帕子，也没用内力。

　　大概是洛其华这丫头平常嘴巴坏性格又强，能从她脸上看到心疼，真的是太难了。

　　“我在煦微山闭关的时候，我屋后有个鱼池。”云七冽莫名其妙说了这样一句话。

　　洛其华不解，盯着他让他继续。

　　云七冽笑了笑，说：“那会儿十六师弟若是没赶上给我送饭，耽误我练功的时辰，我便在鱼池里捉些鱼凑合一顿。”

　　言罢，云七冽手一抬，把剑往江中扔了去。风吹得他的衣襟鼓起，呼呼作响。洛其华视线刚顺着他的剑往江中看去，剑就回到了云七冽手中，剑身上串着三条鲫鱼，摆着鱼尾落入人手。强劲的内息带动了江水，引得水珠从空中洒落，打湿了船头。

　　洛其华拿手去挡水珠，笑道：“没想到师傅你的剑竟还能捉鱼！”

　　视线所及，云七冽已经取下了鱼丢在船板上，细细擦起了剑。耳中塞着的帕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乍一眼像戴了两朵白花，淋下的水珠在帕子上，映着水光亭亭熠熠，将云七冽衬的异常隽秀。

　　“你歇着吧，我去替船夫撑船，让他帮忙烤鱼。”他俩尝过船夫自带的腌鱼，味道委实不错，。洛其华便想让船夫烤鱼，势必很美味，能对云七冽的胃口。

　　“你烤。”
　　云七冽盯着剑仔细擦，目不转睛道。

　　“……”

　　半个时辰后，洛其华看着云七冽拿起烤好的鱼，竟有些期待和紧张。

　　“明天还是让船夫烤吧。”云七冽皱皱眉，却依旧很快咬下下一口，细嚼慢咽，吃了其中两条鱼。

　　洛其华白了他一眼，也不吃自己烤的鱼，转过身背着她，立在船头发呆，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云七冽吃完鱼就到练功的点了，因在船上不便练剑，便只打坐调息。至于督促洛其华练功这种事情，云七冽是不会做的。在他看来，反正徒弟打不过他可以帮忙，练不练完全看她的心情。

　　洛其华迎风站了会儿，想的是两年来云七冽对她的种种。论一个师傅，他可真的是个合格的师傅，甚至是师傅兼保镖。除了对她的剑法苛刻，别的方面可真的是对她百依百顺，维护照顾的紧。

　　她想看少林易筋经，他闯少林罗汉阵强取给她，再闯阵还回去。
　　她想看采花贼花怜儿手里的姑娘是何种姿色，他带她端了花怜儿的老窝，在光溜溜的脂粉堆里漫不经心绕了一圈。
　　听闻林华山的掌派大师兄练功的时候浑身发紫，他带她溜进防卫重重的林华山，在掌派梁上呆了四个时辰。被发现的时候，他握着洛其华的剑，一下挑开掌派的裤腰带，趁对方分神立刻带她离开。
　　甚至是，她哪天突然觉得路边小乞儿可怜，云七冽便能找人把乞丐送到云七世家安顿。

　　事无巨细，云七冽从来都是顺从她的意思。在洛其华看来，他似乎把她的事情，全部当成跟练功一样重要的事情在做。若非每年五万两黄金的进项去到云七世家，洛其华会真以为云七冽对她是实心眼儿的好。

　　可云七冽这个人，对身外之物从不在乎，有剑，有美食，不耽误练功就是他最大的圆满。能把她洛其华的事情放在心上，是怎么样一种心态呢？

　　洛其华百思不解，脑子里的思绪停在他自然而然让她烤鱼的那一瞬间。明知她厨艺不佳，做出的饭菜甚至难以入口，每一次两人露宿野外，他都会让她亲自弄东西吃。

　　嘴上嫌弃的很，偏偏每顿吃许多。

　　洛其华眼神复杂，不因为别的，只是她早就把他放在了心上。不知从何日起，也不知因何而起，只是在两年多的相处中，对这个心思纯粹简单，武功出神入化的男人，起了不同于师徒之情的心思。

　　一开始是崇拜，之后，便是连他的一个皱眉，一次跳脚，一点懊恼，都能变成丝丝甜蜜，沁入心底。

　　于是她故意做坏了吃食，偏喜欢看着他嫌弃的表情一口一口吃完。

　　但她的这一切心思，云七冽丝毫不曾察觉。他仿佛只听的到徒弟想要做什么，只看得到徒弟每日的剑法进步了否。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洛其华盯着江水想的出神，突然瞧见江面起了异样。有两三黑影从远处而来，瞬间滑到船底，消失于深幽江水之中。

　　她右手不自觉摸上了剑，握紧剑柄，浑身气势变得紧张起来，蓄势待发之时，她回身看了看云七冽，轻轻唤，“师傅。”

　　云七冽依旧闭眼打坐，身体随着小船轻轻摆动，洛其华却能感觉出他纹丝不动的状态。

　　可能是她多心了，许是江里的大鱼。洛其华安慰自己，心却不由得跳的厉害，连眼皮也跳了起来。

　　风突然停了，很静，耳边只余下船夫划桨的声音。片刻船沿着江水改道，顺流而下，便连划桨声都不曾有了。只有汩汩江水，不时溅起水花，水势变得越来越急。

　　洛其华却不敢松口气，她直觉到他们这艘小船依旧身处异样。

　　又过了片刻，船夫在船的那头喊：“姑娘，再往前马上到一小瀑布了，咱们绕不开太远。你可得同公子说一声，抓紧了啊。绕过那一处，再有半日便到长安城外了。”

　　洛其华没有回头应他，只是又喊了一声，“师傅！”

　　云七冽依旧毫无反应，继续打坐。

　　洛其华猜到他可能为了防止晕船影响练功，封闭了自己的听觉。云七少主只有在练功一件事情上，会排除万难，十几年如一日，从未耽误过时辰。

　　气氛越来越诡异，洛其华眼见前面水雾白的可怕，转身想把云七冽叫起。就在她动的一瞬间，突然从船底飞出三个黑衣人。而船中竟然开始有水柱往上喷，竟是被人给捅破了！

　　“师傅！”

　　洛其华大叫，轻功一点就想飞身去他身边，却见另外三人比她更快。其中一人手中的勾爪连着粗大锁链，往云七冽背上抓去。

　　洛其华一惊，忙把手里的剑掷去，堪堪挡住那人的黑铁勾爪。哐当一声，剑落在云七冽身后。

　　云七冽突然睁开眼，他封闭了听觉，却感受到内力的波动。三个黑衣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先前只用蛮力是为了防止云七冽发觉。他是感受到洛其华的内力，才陡然从入定中醒来。

　　这一会儿那个偷袭云七冽失败的黑衣人，正改中途去捉洛其华，却有剑气从后而来，惊觉不妙，却还是被剑砍成了对半。

　　另外两人见云七冽动了，早转身往水下去，却仍有一人没躲开云七少主的剑气，背后生生被划开一个大口子，血肉瞬间把船附近的江水染红了。

　　洛其华轻呼一口气，说：“还好师傅醒的及时。”

　　云七冽却皱紧了眉头，轻声道：“我不会枭水。”

　　竟能从云七冽语气中，听出一丝慌乱。

　　洛其华大惊，因为随着云七冽话落，船竟几乎已经全部沉没于江中。而船夫早在黑衣人出来之前，便被闷声杀了，尸体恰好浮上来，被船舷上的铁钩勾住衣服，随同洛其华两人浮浮沉沉。

　　该死的水路，洛其华无比后悔，只怕此次连累了云七冽。

　　却见云七冽蹙眉不动，而两人恰好随波到了瀑布顶，隐于一片白雾之中。突然，船完全沉了，木船在水中破裂，洛其华慌忙运起轻功，四处找寻落脚处。

　　在看清瀑布下那一刻，她大喊：“师傅，顺着瀑布下去！”

　　言罢，她似一片轻叶，飘到了瀑布底，到底下站定以后，惊喜此处隐在瀑布后的是个山洞。

　　但是不多久，洛其华便开始从惊喜变到惶恐，因为云七冽并未下来。而按照云七冽的身手，应该比她还要早一些抵达此处。

　　洛其华等了一刻，心中早已急的冒火，浑身却冷汗淋漓，风从水帘外漏了进来，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冷战，浑身寒气，从心里而起，打消了那点火气。

　　她回想到，云七冽蹙眉之时，很凝重，是一种绝望的凝重。

　　很久以后，洛其华找到重伤的云七冽。他泡在水里，全身被水泡的发白，脚底和背上的伤口，翻起来模糊的白肉，泡在水里早就流不出血来。

　　洛其华想，云七冽的绝望，到底是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