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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前故事》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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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心杀了他。
若非十年前那愚蠢盲目的爱,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受害。我早该动手的。他是促成那个案子最关键的人……
刚刚一下触碰,我想起了我和他的故事,那是一段极力想抹去,却终究烙印在心底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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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副校的办公椅后面是一大片窗户,窗户上挂着百叶帘,帘子很重,风吹不开,只能令它一前一后无力地晃动。冬天的阳光透过百叶片中间的缝隙照进房里,照在张副校佝偻的背上。
女人离去后,张副校箭步冲向门口,拇指吃力地按在门柄把门锁上,这动作让我特别不舒服,整个人从里到外启动警报系统,我甚至想过夺门而逃。他拿着残旧的绣花手帕擦拭额角的汗珠,脚步沉重地走回座位。我用余光监视他的举动,心里盘算着桌上的墨水笔在必要时可以成为有用的武器。只要他没有心血来潮把笔收进抽屉,用它攻击眼睛,我便有十足的把握和时间逃离、呼救。
他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声线颤抖:「我唤她来,是希望她劝劝杨程,回头是岸,只要他收手,我可以不报警不追究,谁知道她一口拒绝。唉。现在如何是好。唉。」
报警?
张副校重重叹了一口气,随手拨开了墨水笔。笔滚了两圈,卡在两个活页夹中间。我的心不其然跳了一下,浑身寒毛倒竖。
「你先看看这些。我也要组织一下该怎么说,唉,我脑袋太乱了。快退休了还搞这样一出,该怎么办才好呢。唉。」他胡乱把桌上无数张照片拨成一堆推向我。
我这才发现,桌上有两个牛皮纸袋,两个都打开了,其中一个貌似原来就是放这些照片的,袋面上遗留被厚厚一大迭照片撑出来的四角痕迹。纸袋上被人用黑色箱头笔写了一些字,大部份撩草得看不出来,唯独能看到Yeung字样。
我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疯狂地拨开一张又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是杨程和无数个女孩亲昵的画面!脑子霎时像被炸弹砸中,四周的声音消失了,耳边传来阵阵嗡嗡声──我几乎窒息了。
「这……是……」喉咙奋力挤出含糊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照片里也有我。唯一不同的是,杨程与我的照片只有牵手或拥抱,并没有更亲密的行为,而他与其他女孩子……不仅大街上牵手、摸脸、亲吻、拥抱,还有部份照片是两人出入情侣酒店的画面,更甚者,有些明显是偷拍的室内照片,他正跟不同的女孩发生关系!
连浪荡的表情也看得一清二楚。
照片在手中发烫,我下意识甩开,其中好几张立马如断线风筝,病恹恹似的滑落地上。
人生头一回有无处安放双手的感觉。
张副校啜了一口茶,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我如石像般坐着,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不能说「知道」,因为我的确不太清楚;我又不能说「不知道」,因为结合这些照片和刚刚那位杨太太……傻子也会嗅到几分。
让我难受不已的地方在于,无论往哪个方向推测,结果都会指向女人临走前那句话:你看到的他,你认识的他,根本不是他。好不容易,我相信了一个人,然后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一切都是假象……
「天堂教。他是天堂教忠实信徒。天堂教你听过吗?」他放下茶杯,问。
天堂教?天堂教不是早被根除了吗……自从前年五百个信徒集体服毒自杀之后,政府下令将之定为邪教,警方花费许多精力扫荡,几个教派领袖被捕,目前应该还在监狱里服刑。
他怎么会跟天堂教扯上关系?我的脑海中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个非常离谱、可怕的推论……
天啊。
他续说:「当年……多么轰轰烈烈的大清洗,前后几百名信徒被羁押精神病院强制治疗,不过似乎有漏网之鱼。」
他看了我一眼,眼中有几分审视的意味,「我收到学生匿名举报,杨程和你关系不单纯,怀疑他诱骗未成年少女。对方要求校方两周内解雇杨程,以及开除你,否则便向传媒爆料。没有证据,我要用什么理由让你们走?但一旦落在传媒手上,就算根本没有这回事儿,他们也能弄出一堆幺蛾子。我不能不理啊,只好悄悄找私家侦探去查你们,如果拍到铁证,也许杨程就会自己知难而退了。我们百年老校,我又快退休了……绝不能毁在师生桃色丑闻上啊!」他口沫横飞,十分激动,情不自禁握拳捶桌,手背上那些挛曲的青蓝色静脉猛地膨胀,收缩,最后枯萎。
「所以呢?」这是我的口头禅。每当别人话说一半,不知道还要不要往下说的时候,我就会问「所以呢」,提醒他们继续说下去。
张副校又擦了擦额角的汗,正欲开口之际,有人敲门。
门一开,是杨程。一脸一如过往的淡定温文,与张副校的惊讶错愕形成强烈对比。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我有很多疑问希望他亲口解答,可是不知该从何问起。在狂乱的心跳催促之下,我抛出了一个最突兀的问题:「唯独我,你没上过,为什么?」
他笑笑,轻轻应道:「因为……你将会是『圣女』。」笑容底下隐藏着莫名的阴冷。这不是他平常的样子。
张副校倒抽一口凉气,吸气的声音大得难以忽视。
而我,力气瞬间被抽干,脚下踉跄,勉强靠着身旁的书柜才不至瘫软。
天堂教的圣女,不就是公妓吗?
我看着记忆中的自己,笑得那么凄凉,那么绝望。这短暂的人生,你真的辛苦了。